《塔戈亚人鱼传说》邬虎

18、第十八章 考察团（2）

　　人型章鱼受到电击，下半身软软地团在池底，瘦弱的上身靠着墙壁，他那条唯一能动的触手卷住我的腰，将我托出水面。
　　我抓住了他的右手，就好像雪天握住一根结冰的树枝，冷而纤细。
　　我仰头看那碎玻璃一般的绿色眼睛，里面什么情绪也没有。
　　人型章鱼伸出左手，食指上半部分在我鼻子下轻轻擦过，我见到一抹血色染上他惨白的皮肤，而后被他送入口中。
　　不等我再细看男人要做什么，一股大力将我拽上了岸，长柄斧子几乎是贴着我砍下去，那条残破的章鱼足分成了两段，一段缠在我腰上，一段滑进水里。
　　房间门关上前，我看到人型章鱼的视线从断足转向了我这边，他吮吸着手指，唇角扬起一个无悲无喜的弧度。
　　付晋锁上门，将我腰间的章鱼触手扯掉，他蹙眉问：“你怎么来这了？不是告诉你别下来吗？”
　　我张张嘴，本想说那只隐身章鱼的事，却感觉到后脑的钝痛。
　　我按住脑袋，眼中露出迷惑，改口道：“我不知道，我被袭击了，醒来就在这里。”
　　后脑有点肿，我故意扭头给付晋看，声音可怜兮兮地接道：“好疼啊。”
　　付晋查看了一下我的头，语气里带着些叹息，但能明显感觉放松了些，他扶着我边往上走边道：“有点肿了，我带你去医疗室。”
　　从医疗室出来，付晋和我说了一些三层的情况。
　　塔戈亚与南极洲海域交界处有座冰山融化，里面藏有的未知病毒污染了一部分海域，考察船从那边绕路过来，路上捕捉到一些变异生物，活体都关在三层。
　　付晋说那些东西很危险，人型章鱼刚被捕捞上来时，船上接连有人失踪，后来通过排查发现他们都进了关押人型章鱼的房间，而后再也没出来。
　　“03拟声章鱼，第三个捕捉到的危险变异体，它会对特定目标发出一些模拟的声音，吸引人进入它的猎食区。”付晋向我大致介绍了人型章鱼。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变异生物研究明显超出了我的实习范围，是足够被灭口程度的资料，我实习期结束后就会离开考察船，了解变异体真的没关系吗？
　　我犹豫了半秒，还是开口问道：“那个……他怎么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付晋带着我从二层实验室的隐藏楼梯，来到一层二层之间的位置，那是个更大的实验室，配备观察室、隔离区，以及水池。
　　他将一叠资料交给我道：“像是被大型海洋生物攻击了，而且章鱼的再生能力被什么东西抑制，那只人型章鱼的生命正在缓慢流失。”
　　翻开资料，首页并不是关于人型章鱼的，而是标注着“01海幽灵”，这是完整的三层变异生物资料。
　　我立马合上资料，将它还给了付晋。
　　“不感兴趣？”付晋挑眉问我。
　　我摇摇头，实话实说，“我不能看，这不在我的研究范畴内，而且也不像是学生能接触到的研究。”
　　付晋轻笑了一声，调侃道：“还挺惜命。”
　　不等我说什么，他又把资料丢回来，接着道：“看吧，这是海洋保育方面研究，资料可以共享，不过因为涉及新物种，研究报告别往生物实貌方面写就行。”
　　我心想，我敢写也要有人敢相信啊。
　　躺在卧室床上的时候，我脑海里还在回忆看过的资料。
　　说是全部捕捞的变异体，但只有一到三号是让人琢磨不透的生物，其他编号我都浏览了一遍，虽然不常见，确实都有记载过。
　　部分是我从塔戈亚的读书室看到过，那里海洋专区的书很多，有一本是以故事的形式介绍那些奇幻海洋生物的，我觉得很有趣，想买下来，但读书室的书不出售，只能借阅。
　　柜台边的婆婆，在看到我的脸后，指着作者的名字，悄声告诉我，或许我可以从我家书房的书柜里找到这本书。
　　我伸脖子去看作者，温佐礼——我父亲的名字。
　　爸爸在塔戈亚的这个家留下了许多的痕迹，我却总是故意忽视。
　　刻着我名字的花盆被我堆到院子的角落，爸爸亲手做得毛绒章鱼玩偶，来得那天就躺进了床头柜的抽屉里，厨房冰箱上的便利贴，全部被我收进了饼干盒，换上我新写得，乱七八糟的，喜欢和讨厌食物的涂鸦标签。
　　我在将父亲从生活中藏起来，所以我从来没有进过父亲的书房。
　　后来我才知道，爸爸有很多很多的书，他也写了很多很多的书，有一本名为《温柔的姑娘》，姐姐说是爸爸为我写得。
　　未完无续。
　　我靠在船舱的窗户边，一只脚踩在床上，一只脚荡在床边，垂眸看行李箱底部的这本书，是姐姐给我当天，我自己塞进箱子里的。
　　在我将箱子翻得乱糟糟时，它就像我的勇气，偶尔冒一个尖尖。
　　我打开从行李箱里找出的药瓶，往嘴里丢了颗止痛药，伸手取过那本《海精灵奇幻记》，抬腿踢上了箱盖，显然我的勇气并不会和那本无续的书一起冒头。
　　后脑勺突突得疼，我无视不舒服的感觉，对照奇幻记查看03号以后的那些变异海洋生物。
　　大差不差，图片和父亲书里的描述非常接近。
　　而这本书是在三年前出版的，也就是说，不存在最近冰山融化，病毒泄露导致海洋生物变异的事，那些不常见的生物本身就是生在那儿的，只是没什么人发现过。
　　拟声章鱼在奇幻记的海妖篇里提到过。
　　初始水手们以为他们遇上了人鱼，被美化的神秘人鱼让探险者很是好奇，船上的人员见到礁石后露出的人类上半身，并没有充满敬畏地远离，反而驱船靠近。
　　在船员的眼里，那条“人鱼”过分安静，他不唱蛊惑人心的歌，只是拨弄着一台老式收音机，发出些奇怪的声音。
　　离得近了，收音机里的内容越发清晰，从滋啦滋啦声，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播报声。
　　寂静无垠的大海中，细碎的小片礁石滩上空环绕着收音机的声音，有时候是音乐，有时候是人说话声，太诡异了。
　　如果我还小，大概在我眼里这就是一篇深夜鬼故事。
　　直到男人的面容不再是个模糊的轮廓，连眉眼也清晰可见之时，探险者才发现，那台收音机的中心破了个大洞，填着一团蠕动的软肉。
　　而真正发出声音的，是扶着收音机的那条“人鱼”。
　　巨大的触手卷上船板的时候，“人鱼”从趴着的礁石上直起身，他的下半身是无法想象的堆叠的章鱼足，比他只覆盖着薄薄肌肉的人类身体大的多得多。
　　海怪以半身为饵，捕猎不敬又无知的好奇人类。
　　最后只有探险者一人，逃脱那像冰山一样大部分藏在水里的怪物。
　　探险者为他取名：洛祀啼，翻译过来是红珠摇钱——玄幻小说里一种嘴里长着红果树，藏在树下土壤里，捕猎被果子吸引来觅食动物的大蟾蜍。
　　三层的拟声章鱼比书中所说洛祀啼小很多，原文描写“它的八条触手张开，如小岛一般占据着大片海域”。
　　爸爸了解到的洛祀啼也许并不是这一只。
　　毕竟顷刻间能摧毁带着火炮的军船，这样的生物无论如何也和我见到的那只病歪歪的人型章鱼对不上。
　　我从床上跳下来，攥着止痛药的瓶子，在房间里踱了两步，而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此刻是午餐时间，休息区的人不多，我一路进入实验室，里面也没几个人。
　　由于付晋向考察团的其他人介绍过我，大家没有过度关注我的到来，依旧做着自己手上的事。
　　我蹲到玻璃缸前，那只蓝绿草花色的章鱼已经回到缸里了，团在角落一动不动。
　　我问站在水缸前做记录的女研究员，“它在做什么？”
　　女研究员推了下眼镜，笑着说：“生气。”
　　我：“……？”
　　女研究员解释，“海幽灵是只思维很活跃的章鱼，但也很敏感，水温变化，噪声大小，光线转移，都有可能让它生气。”
　　那不得气死？
　　我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
　　说实在，想起它之前跑出来给我拽倒的画面，我合理怀疑它可能有躁郁症。
　　生活压力大，连海鲜也发疯。
　　“它一直这样吗？”我问道。
　　女研究员摇摇头，“刚捞上来的时候不这样，拟声章鱼的状态越差，海幽灵发脾气的时候越多。”
　　我又问：“他们之间是有什么关系吗？”
　　“无法判断。”女研究员摇了摇头，“海幽灵的基因可以改变，并且存在可逆性。”
　　我愣了一下，惊讶地问：“不是突变，是改变？”
　　女研究员：“没错，他能百分百复制其他生物的基因，甚至离体细胞在死亡后能够变成多种无机物。”
　　我看着缸底的章鱼说不出话。
　　付晋给我的资料里只提到了海幽灵具有模仿能力，哦，对了，我记得还有一条是，海幽灵的触手断裂后，会随机变成金币或者古怪的软肉。
　　当时我光顾着想怎么没有记载海幽灵的隐身能力，没注意这些。
　　研究总结里提出，之所以断裂触手会变成金币和肉，是因为威胁到海幽灵的猎杀者，出现过对金币以及食物的贪念，断足生成欲望产物，吸引敌人注意，好让海幽灵顺利逃生。
　　过分聪明的海鲜。
　　我趁人不注意，晃悠进了三层，考察船上的安保向来是形同虚设，或许他们真就是做海洋保育研究的，不重要的资料不怕偷，重要的变异体偷不走。
　　人型拟声章鱼靠在墙边，池水没到他胸口，他伸手戳着刚被砍断的章鱼足顶端，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我进来，拟声章鱼抬头看向我，碎钻一样的绿色瞳孔由发散状态慢慢紧缩了些，瞧着是回了神。
　　我蹲到水池边，歪头问：“你是不是，不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