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几人生》不易居

27、步步为营

　　没有开灯的室内伸手不见五指，黑暗中隐约可见正倚在床头的影子，不动声色地望向许安宁。
　　瘦削的身子站在门前仿佛被那样的目光吓住了似地不敢动弹，甚至微微颤抖仿佛因为禁不住这样的眼神而颤栗，沉定犀利的视线洞若观火地看透他的内心，怯弱的，担忧的，惊慌无措的……

　　“啪”地一声，轻微的声响让室内有了暗淡的光亮，床头灯被拧响并调到最暗，微弱的光亮里床上的男人镜片后的眼睛淡漠地看着他，双手环胸坐在对面的人在昏暗的光线中平淡无奇的姿势隐约有种狩猎的威迫感。
　　仿佛高高在上的俯视落入陷阱的猎物。
　　“找我？”语调没有掺杂任何可让人察觉到情绪，许安宁心下一紧，在这样的黎昕前差点无法开口。
　　好一会儿，黎昕才听见许安宁有些沙哑的声音，“我想问清楚。”
　　“问清楚什么？”黎昕声音冷淡的问。
　　“赶我走真正的原因是什么？”
　　许安宁稳住心神，却依然站在门口没有再进入一步，小小的举动泄露了心底的不安，黎昕将一切搜刮入眼底，很容易就能分析出他现在的心情。
　　拉扯嘴角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容，黎昕不答反问：“给我一个你留在这里的理由。”
　　许安宁噤了声，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轻易的一句话堵住了他所有的言辞，心脏仿佛都窒息了一般，闷闷地痛。
　　深谙语言艺术的黎昕依然冷笑：“如果给不出理由却来询问我，你不觉得滑稽吗？”
　　停顿了一下，黎昕抬手扶了扶眼镜，姿势优雅从容，带着高高在上的矜贵，富贵之家烘焙出来的气质展露无遗，带着不容抗拒的冷硬强势，继续道：“不过在一起这么久，这种小事我还是可以满足你，在一定的范围内我可以解答你的疑惑。”
　　像施舍一样。
　　从语气到眼神，无一不流露出身居高位的气魄。
　　带着对低下阶层的怜悯。
　　仿佛另一个黎先生。许安宁想着，不由自主地在脑海中搜刮那个熟悉的黎昕，突然发现，其实自己一点也不了解他。
　　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如何与外人周旋，如何处理人事关系，如何应对周围的世界……他一点都不了解。
　　所以就认为那个冷面却温柔的体贴的细致的黎昕，是真正的黎昕。

　　“不用了。”
　　许安宁突然说，摇了摇头看向他，“我明天就走。”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许安宁从不属兔。
　　这是一只漂亮的小兽，有着看似纯白的皮毛，温顺可爱。但无人知晓埋藏在雪白纯洁的皮毛下那些深刻的纹路，但黎昕知道。
　　也知道他此刻的爪子已经露了出来，形成了防卫的姿势。

　　“走去哪里？”黎昕波澜不惊的问。
　　“搬去学校。”许安宁看着他，虽然依旧不敢上前怕受到更多伤害，却不再那么畏惧。
　　一个人太容易被别人伤害，说明那个伤害他的人，距离他的心房太近。
　　但人人都会末路逢凶，许安宁苦涩的笑了一下，这是无法避免的。

　　“你才十八岁，有你的理想。”黎昕淡定地看着他，言语中轻易地传达出自己想要传达的信息，“我快三十了，生活和你截然不同。”
　　微妙的顿了一下，黎昕继续说：“早晚都会走。还有别的事吗？”
　　他的语气因为之前的停顿，有了些惆怅。

　　黑暗的沉寂中，说要走的身影并未立刻离开，许安宁正确的捕捉到了黎昕想要传达给他的信息，大脑快速运转着，一个可能的疑问在慢慢形成，许安宁咬了咬唇，好一会儿才说：“……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就算我留下来也不会妨碍到你吧……我不会打扰你的。”
　　这样说好像在请求一样，许安宁捏紧拳头觉得很丢脸，但，即使这样，如果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会被赶走，真的走了会很蠢。
　　明明在一起那么快乐，轻松，互相陪伴很温暖。
　　让人贪恋不想放手。

　　黎昕的眉头微微蹙起，看着他的眼神像是有些无奈的样子。
　　伸出手，黎昕道：“过来。”
　　许安宁看着那只掌心向上摊开的手，这只手救过他，给过他新的生活，在下雪的晚上将他握在掌心里，给予他很多东西的手，记忆里是温暖的。
　　一步步走过去，手腕不由自主的抬起来，缓慢又轻巧的落入他的掌心，细白的手腕仿佛自投罗网的蝴蝶，立刻被黎昕擒住了，反手扣住，十指纠缠。
　　许安宁莫名的红了脸。

　　“我不需要一个随时可能离开的人在身边。”
　　握着他的手，黎昕的视线凝固在他脸上，异常冷酷的话里藏着不为人知的脉脉深情，轻描淡写的道：“如果迟早要走，现在就离开。”
　　许安宁瞬间想起那个丢下黎昕出国一走就是五年的女人，顿时心疼。他几乎立刻认定黎昕之所以这样说，是不想再被抛弃掉。如果自己也离开，这么大的房子里，只剩他一个人孤零零的住着，除了工作以外找不到任何生活的意义，想一想都觉得受不了。
　　不想看到那样子的黎昕。尽管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却不想看到黎昕这样活下去，极少交际，长时间呆在家里，除了工作以外不知道他还有什么。
　　“不走。”许安宁死命的摇了摇头，“我不会那样。”
　　黎昕沉静地望着他，没有感情的眼中仿佛一潭死水，任许安宁如何保证都惊不起一道波澜。
　　他就用那样深邃又无动于衷的眼神看着他，直到许安宁觉得四周空气胶合着挤压心脏，像是喘不过气马上就要窒息一样的涨红了脸，黎昕才缓缓开口，声音是笃定的，他说：
　　“我不信你。”

　　他轻易的一句话，让许安宁脸色顿时煞白，被彻底否决甚至信任都没有的残酷事实让他不敢置信的瞪大眼，毫不掩饰地流露出被伤害的神情，眼眶一瞬间湿润了。
　　“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黎昕漠然地追问，甚至不是追问而是叙述，“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仅有的一切还是我提供的，你站在什么立场对我说这样的话。”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黎昕将一切做得不动声色，没有一丝破绽的逼迫着他。
　　他逼他，伤害他，在他准备反抗时又轻易地镇压了他，一切做得隐晦不觉，眼见着许安宁就要做下承诺，他又轻易地否决了他。
　　步步为营，不过是为了最后的结局，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甚至不得不狠心，他只能让自己狠心。如果不逼迫，他就不会去深想，甚至把一切当做报恩。
　　或许现在就可以轻易得到他，但他想要的更多。
　　黎昕直直地望着他，语调徐缓地继续道：“你一无所有，却对我做下承诺。等你将来能够自主、想要结婚成家想要离开这里时，就会轻易的推翻自己的话……”

　　许安宁咬着下唇，终于无法忍受地吼：“黎先生！”
　　心里一片翻江倒海，气血似乎涌到耳际轰鸣嗡嗡作响，许安宁甚至没听见自己的吼声：
　　“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