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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意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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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安宁的水煮牛肉一直没做成,或,换一种说法:黎昕没吃上。
许安宁试了数次,做出来的红汤里,他总觉得不是想象的那个味儿,于是自己收拾收拾吃了,没给黎昕尝。
直到寒假来临,许安宁在试验数次后,终于从早上备料到晚上,开火架锅,一鼓作气的把这份菜给完成了,端上了桌。
由此可见许安宁那吹毛求疵的脾性,黎昕瞥他一眼,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过就是盘菜而已,他不做到觉得是自己想象中那个味儿了,死不罢休!——天下菜谱,没有一个菜谱上会说:按照这个做出来就是你想象的那个味儿。
但许安宁偏偏就要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即使是盘菜,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愿……许安宁会不择手段的让它变成自己想象的味儿。所以,黎昕对许安宁的评价里又多了一条:控制狂。
不过控制狂有控制狂的好处,从来只吃清淡味儿的黎昕尝了一口水煮牛肉,嚼吧嚼吧还没咽下肚,就伸手把那盆红汤从餐桌中心拽到了自己面前,其行动简单地传达了一个意思:这盘菜我包了。
许安宁抖了抖筷子,那盆红汤里起码撒了半斤干红辣椒,外加二两鲜朝天椒,更不用说剁碎的蒜蓉在上面铺了一层白白的沫子,样样都是刺激的物什,吃一口能吞下一碗米饭。
尽管这是许安宁想象中的味道,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味儿有些重了。
黎昕面不改色心不跳,淡然地用筷子夹起红汤里的肉片,放在米饭上一起扒拉。
大约两分钟,许安宁眼睁睁地看着黎昕的额头出汗了,豆大的汗珠,一粒粒的从他额头冒出来,接着鬓角也有些湿润了。
许安宁眨了眨眼,简直不忍心看他再吃下去,连忙伸手把青瓷汤盆拽到自己面前,道:“黎先生你先喝点水。”
一直低头吃饭的黎昕抬起头来,许安宁惊愕的发现泰山崩于前都不会动动脸皮的黎先生——脸红了。
这绝对是被辣的!
这些辣椒是许安宁专门坐了一站车跑去菜市场买的,其中鲜朝天椒据说是四川的鲜美人,还有青椒丝,也是正宗的川椒……于是这些川椒加川椒做出的菜,让许安宁似乎觉得面前的黎先生已经被烧的沸腾了。
恍惚间都能看见他头顶冒出的热气。
黎昕说:“不喝。”一伸手,把那盆辣的要死的菜又抢了过来,拿过一个白瓷勺,他在许安宁瞪大的眼前,用小勺舀了几勺红汤,浇在了自己的白米饭上。
许安宁当然不会阻止他吃饭,见他恨不得连盆子都吞了的模样,还觉得蛮高兴的,说:“黎先生喜欢辣菜啊,以后我经常做好了。”
“好。”黎昕嘶嘶抽着气,答得很干脆。
晚餐结束黎昕端着茶壶进了书房,许安宁洗漱完抱着两个抱枕歪在沙发上看《撕裂人》,其中那些蠕动的虫子在人嘴里爬来爬去,还有一个女人成为母体,一肚子的虫子爆裂开的场景让许安宁揉了揉胃,觉得有些不舒服,欧美这种片子,太恶心了,黏糊糊的,血糊糊的。
看完影片,关了DVD和电视,许安宁走到书房前道:“黎先生我去睡觉了。”
黎昕“哦”了一声,问:“那部片子好看吗?”
许安宁摇头,再摇头:“好恶心。”
黎昕说:“我也觉得恶心。”
许安宁以为他说的是电影,应和了一声,转身进房间去了。
凌晨大约一点的时候许安宁突然惊醒过来。
又一次无缘无故的惊醒仿佛他的脑中时刻悬着一柄利剑,在无人得知发生什么事的情况下,那柄剑锋闪烁着雪亮的光,一次次让许安宁的大脑响起警钟。
许安宁睁开眼,在黑暗中静静地等了一会,确定周围安全后才在枕上扭过脑袋。
门缝下透出一道光亮,橘黄色的光线让这个平常无奇的夜晚有了些异常。
没有道理。许安宁想,黎先生从来不会这个时候把客厅的灯开的这么亮。
相处这么久,又住了这么长时间,许安宁对黎昕的生活作息了如指掌,基本上十二点前后就会回卧室,即使不睡觉也会躺在床上开着床头灯看书或者文件,早上五六点就起来,继续工作。
许安宁一度觉得,对黎昕来说,生命的意义就是工作。他问过黎昕,但黎昕的回答却仿佛一道强力贴,狠狠地封住了他的嘴巴,黎昕说:不工作,做什么?
似乎只有从工作里,他才能获得生活的乐趣,在各种案件里辗转,在被告和原告的律师词里找蛛丝马迹,无时无刻的让大脑在这些事情里运转,从中找自己想要得到的线索并分析……
除此以外,黎昕不在意任何事情,或者可以说,黎昕让他自己看不到任何别的事情,无论是那些小鱼,还是家中的物事……仿佛没有感情一样住在这所大房子里,按时清洁整理只是义务劳动,养两条鱼养一盆花,都不是他自己愿意的,黎昕自己说那是他二姐送的,所以就留着。
宛如活在这个世界,活在这个空间,从头至尾,只有他一人和那些永远也看不完审不完的案子。
许安宁知道自己的到来改变了一些东西,除了居住环境以外,还有一些言语无法说清的东西,想到能藉由自己让他依恋多一点东西,变得像一个正常人,他就不由自主觉得欣喜。
现在的黎昕会经常打电话回来,会询问吃什么,会偶尔带一些东西回来,哪怕只是路边看到的五元一个小摆设……从前的黎昕不会这么做,但现在会。
这样的事情只有自己才能做到,别人不敢也不会。
能比其他人更靠近他一点,能多出这一点价值,一股情不自禁的快乐萦绕心头。
两个人的世界仿佛变成了一个人,看到对方就想要微笑。
许安宁赤着脚踩在地毯上,小心的拉开了房门。
灯光刺眼,他眯了眯,才看清眼前的情况。
黎昕歪在沙发上,闭着眼皱着眉头,抓着一个软垫捂在胸口,一手端着一杯热水。
即使没有表现的很明显,许安宁一眼就知道他不舒服,极度不舒服。
脸上血色尽褪,从未有过的慌张流露出来,许安宁冲过去,急急的道:“怎么了?胃痛?病了?还是怎么了?”
镜片后的眼睛眨了眨,缓缓睁开。
看到他的时候,黎昕明显露出一股放松的神情,轻声道:“没事,胃有些不舒服。”
电光火石之间,许安宁想起自己进房前黎昕曾说过有些恶心,现在看来根本不是指电影,那时候就开始不舒服了,粗心大意!
一边骂着自己,许安宁尽力冷静地问:“家里有胃药吗?”
“没有。”黎昕身体一向很好,从未想到备这些药物,倒是有一些外伤药以防不测,但也从未用上过。
许安宁揽住他的颈子,试图把他从沙发上抱起来,“去医院。”
“不去。”黎昕断然拒绝。
“那先去床上躺着。”许安宁煞白着脸,语气不由自主地带上了命令句式。
大部分病了的人都有些脆弱,黎昕犹豫了一会,本来想说窝在这里舒服些,但许安宁明显不可能同意。
黎昕很快妥协,由着许安宁撑着自己仿佛不是胃痛而是残废了一样,把自己带到卧室里去了。
将被角掖好,许安宁趴在一边,摸着黎昕的脸,带着内疚地说:“不该做那么辣的菜,你先躺着,我去买药。”
脸上的手指柔软而冰凉,黎昕知道,许安宁吓坏了。
“这么晚去哪里买药,明天再买吧。”
“没事,肯定有的。”许安宁站起身,端了一杯热水放在床头,轻轻地道:“不要喝太热的,对胃不好,我马上回来。”
“穿好衣服。”
黎昕在他背后嘱咐了一句,实在没有力气再说什么,闭着眼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仿佛一堆小恶魔拿着叉子在胃壁上捣弄。
许安宁抓着外套就出去了,虽然表现的一直很冷静,但他穿着拖鞋甚至睡裤就拉开门奔走了。
昏昏沉沉的黎昕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醒过来是因为一股寒意逐渐临近,带着熟悉的青草的味道,许安宁的气息。
“黎先生,来吃药。”许安宁微笑的脸靠近,掌心摊开着,上面几粒药丸。
他的鼻尖冻的通红,呼出的气都带着寒意,身上的棉服胡乱的扣着扣子,黎昕顺着视线往下看,不出意外地见到了他单薄的长裤和已经泥泞的拖鞋。
拉开的窗帘缝隙里,月光下的雪花簌簌的落。
黎昕静静地望着他,目光交接,如同日与夜的交际,幻象叠生。
仿佛有什么从心底深处皲裂开来。
许安宁弯起唇角,对他微笑,没有阴霾,像四月芳草的晴空。
“黎先生,吃药。”他的语气轻柔,笑容中流淌出温润的光,一直以来都是这样。
仿佛很久之前就存在,一直在那里,对他微笑。
不仅仅是第一次见面因为许下诺言而露出微笑,也不是被施舍而露出的笑。
他们之间隔着一杯热水和几粒药丸,距离那么近又那么远。
却仿佛时光已流转千万年,而这个温润的笑容亘古不变。
就着许安宁的手吞下药,黎昕将被子拉开,伸出胳膊,将这个人拽到自己床上。
外面零下十几度的气温让许安宁的身体冰凉,碰一下就像血肉硌上了冰渣。瘦削身体的主人仿佛没有反应过来,乖乖地让他摆弄,无知觉的腿脚被温暖的腿脚裹住,双手被合拢起来,握在另一双手心里,接着被安放在温暖宽厚的胸口。
黎昕伸手从他颈下揽过,一手扣着他的后背一手环着腰身,将完全都被自己裹在怀里的身躯紧紧搂住,禁锢的拥抱仿佛害怕被人抢走这冰冷的身躯一样,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