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客》遛弯的鱼

54、忘川

　　白简没有想到，溪客随手救回来的两个小妖仙，手里竟然握着极重要的线索。

　　“这是娘亲冒死送回来的东西。”晚晚把一封信和一枚留影石给他之后，心里好像放下了千斤巨石。

　　白简点头：“我知道了，你们这几日就在寒冰府，哪里也不要去。”

　　这明显庇护的要求，晚晚和老者哪里会不答应，回来后，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背靠大树好乘凉，他们终于把那颗随时会爆的炸弹甩了出去。

　　“希望还有再见之日吧！”老者叹道。他们收到东西之后，婉娘直接与魅园断了联系。

　　那东西关涉太大，他们不敢擅作主张。所以，到如今，他和晚晚仍旧不知道她是死是活。

　　晚晚道：“会再见的。”

　　她的眸中有怒有痛，更有无尽的期待。

　　老者点了点头。

　　白简带着东西连夜去了冥宫。

　　酆都大帝再次开启冥宫结界，看完信和留影石，他叹息一声：“你上次查魂室借阅名册的时候，我有件事没有告诉你。十万年前，六界混战大决战的时候，幽冥司曾经失守过，有人去过魂室。拘魂阵的画法和积魂盏的锻造之法，应该都是那时候流失出去的。”

　　身为魂室的建造者，他自然留了手段在魂室中。所以，没有谁进入其中还能瞒过他的耳目。

　　只是这些年，六界看起来风平浪静，以防再起波澜，他才悄悄掩下此事，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从乾坤袋里翻出一枚差不多的留影石递给白简，等白简注入神力，画面也同步出现。

　　进入魂室的，是一个黑衣黑面具的神仙，他的背襟上绘着一朵巨大的青莲图案。

　　若溪客看到此情景，一定能够认出来，这人正是她们一直追查的那个。

　　白简只听她说过，虽然有所怀疑，到底不敢确定。

　　他将自己的疑虑告诉酆都大帝，见对方眼中没有太大的惊讶，便知道酆都大帝知道的远比他以为的还要多。

　　“好好准备吧！元引生辰宴是最好的机会。”酆都大帝叮嘱道。因为大宴宾客，能钻的空子太多了。但对于他们来说，也不全然就是被动。

　　白简点头退了出去。

　　酆都大帝的眸色有些冷，不自觉地望向归墟的方向。

　　他握了握拳。

　　下个月！

　　下个月就结束了。

　　百万年的孤寂，就要终结。那些意图覆灭轮回秩序者，终将迎来他们的恶报。

　　归墟的天空，一如既往地灰蒙蒙的。

　　无尽的规则之力在空中交织，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渔网，将溪客包围其中。

　　它们嘶吼着，嚎叫着，发泄着压抑了百万年的怨怒。

　　“青莲，你休想逃脱！”

　　“哈哈，陪葬吧！”

　　……

　　溪客的头顶上，有一株墨紫色的重瓣花朵缓缓绽放。有朦胧的雾气环绕在花的根部，阻挡了外人的视线。花瓣的脉络中，有道韵流转，似乎轻轻一碰，就会迎来雷霆万钧。

　　然而，远观的话，又有温柔平静辽阔的气息，从花瓣的脉络中延伸，如一双素白的手，托起金灿灿的花蕊。在每一根细须上流转之后，转而向下，好像一个巨大的光罩，将溪客整个人笼罩其中。

　　无生从她的丹田出来，如同最忠诚的战士，悬在她的身侧。

　　归墟的规则之力，渐渐变幻成一只又一只手。他们齐齐朝着溪客头顶的墨紫色花瓣撕扯而去。

　　不等接近，就被无生一剑斩断。

　　断手落下，化成灰雾。一瞬之后，又重整旗鼓，凝聚成新的手掌，再次朝着那朵墨紫色花袭去。

　　如此往复，似乎不得手不罢休。

　　溪客双眼紧闭，对身外的一切毫无所觉。

　　灰雾很浓，一朵碧青的莲花在雾中绽放。十二片碧青的莲瓣，叠出重瓣的模样。

　　青莲无藕根，只有如人参一样细细的须。那须极白，有一丝青苔缠绕其上。

　　“姐姐，他们打起来了。”青苔的声音极低。小心翼翼的，似乎生怕被人发觉。

　　混沌中诞生的神祗，从灵智诞生之日起，就开始互相吞噬。弱肉强食之后，诞生更强大的神祗，而弱者，无一例外都在战斗中消亡。

　　“不怕。”青莲淡淡道，根须动了动，将青苔掩了起来。他们躲在混沌的边缘处，始终没有靠近战场中心一步。

　　直到一人持巨斧，斩杀无数神祗之后，将那混沌劈开。

　　轻者升，浊者降，天地二分，轻者为神界。

　　持斧的巨人倒下了，他身化万物，荒芜的神界有了山川河流，有了日月星辰，也有了风雨雷霆。

　　神祗们从他身躯所化的山川经过，纵身一飞跃上山头，反复几次之后，无不轻嗤一声，露出看傻子一样的神情。

　　他们将新生的神界，划分成一块一块领地。被占据的每一块领地，都是一个神祗的属国。

　　领地划分完了，神力的作用下，有凡人被创造出来，洒落在巨人开辟出来的另一块界域上。之后，有妖应着气息而生。

　　青莲默默看着这一切，一晃不知道多少万年。

　　“姐姐，我想出去玩。”青苔探出细细的青色。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细弱。

　　青莲怜惜地摇了摇自己的根须，仿佛在安抚不懂事的稚童。

　　此时的青苔，已经长大了很多，青丝到了她的茎上。

　　青莲顿了一阵，道：“好。”

　　她急剧向下坠去，飓风袭向她碧青的重瓣。雷霆如巨浪扑来，在她的根须上留下焦灼的痕迹。

　　整株青莲不堪重负地颤抖，在重瓣彻底被撕成碎片之前，她和青苔一起，落入一条墨黑的小溪。

　　溪水滋养着她的根须，千年之后，她重瓣上的裂口渐渐长好，又成了碧青绽放的十二瓣青莲。

　　小溪也在一天天长大，从只有一臂宽，渐渐长到数米宽、数丈宽，渐至对岸在视线中变得极渺远。

　　青莲欢喜于小溪的成长，青苔也从她的根茎上滑入了水中。

　　在小溪中驻足了不知多少岁月，有一天，青苔悄悄扯动她唯一的那片莲叶。

　　“姐姐，姐姐。”青苔很急。

　　青莲化成人形的少女，小溪倒影出她的模样，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面相极出尘。莲叶变化的碧青长裙，裹住她曼妙的身姿，只有一双白皙的脚露在外面。

　　她手指轻点，一道神力落在青苔之上。

　　青苔化形，变成了与她的腰同样高的男娃娃。

　　男娃娃欢喜地踩在水上，水花溅湿了他的脸，黑色的水珠如墨点一样印在他的脸颊。

　　许久之后，青苔方才想起呼喊青莲的目的。

　　“姐姐，跟我来。”青苔无师自通，小手紧紧牵着她的手。

　　赤足踏水而行，两人往小溪浓稠处而去，直到黑水比浓墨还要稠密，青莲看到了一团人形的黑水。

　　“嘘，他在化形。”青莲把手指竖在自己的嘴巴边。

　　青苔点了点头，两人守在小溪的尽头。

　　仿佛过了无尽的岁月，那团人形的黑水在越发凝聚之后，渐渐有散开之势。

　　“姐姐，他怎么了？”青苔满目焦急。

　　青莲看了看天空，这处地方，不知何时变得比混沌还要暗沉。

　　“别急。”她道，手指伸开，一枚金光灿灿的莲子出现在她的掌心。

　　她双手掐诀，莲子落入人形的黑水团中。

　　那一刻，金光灿灿，正在散开的黑水团在金色光芒的笼罩下重新凝实起来，一颗略带金色的心脏，在人形的黑水团中出现。

　　咚咚的心跳声，仿若神界众神祗厮杀的战鼓，震得青莲的心跟着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她面色发白，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

　　“姐姐，你怎么了？”青苔担忧不已。

　　青莲浅笑道：“别怕，姐姐只是有点不适应。”

　　青苔似懂非懂。

　　黑水团在心脏出现后，又重新停滞了生长。

　　仿佛某种信号再次传来，青莲再次扬起手。青苔一把抱住她的手臂，阻止道：“姐姐，不可以。”

　　十二瓣青莲一共九枚莲子，九去其一便使得她元气大伤，青苔如何也不敢再放任她继续。

　　然而，那沉重的心跳，仿佛就在青莲自己的胸膛之中跳动。已经给出一枚莲子的她，不可能再放弃。

　　“听话。”她从青苔的抱臂中挣脱出来，轻柔地揉了揉他头顶的细发。

　　一枚又一枚莲子落入黑水团。

　　直到放了五枚莲子，黑水团的五脏六腑才生长齐全。

　　骨骼随之生长，将五脏六腑包裹起来。

　　接着是河流溪水一般缓缓流动的脉络。

　　最后，黑水团的头颅渐渐有了实体。长长的黑发如瀑，在水中飘散开来。

　　五官一个接着一个出现。

　　青莲和青苔不敢眨眼。

　　这是怎样的一张脸！浓艳如凝，清冷若山月江烟。两种决然不同的气息在这张脸上流转、交融，使得这颜色，远胜漫天神祗。

　　他缓缓睁开眼睛，深邃的眸中映出青莲的影子。

　　“你是谁？”他问道，神色迷离。

　　“我？”青莲想了想，混沌中诞生的神祗是没有名字的。她想了很久，想到坠入水中时的那条小溪，答道：“我名溪客。”

　　所谓溪客，是青莲客居溪水，即溪水中的客人。

　　他从溪水中坐起，黑水化作他的衣袍。漆黑的底色上，有条条金线闪现。

　　他眯了眯眼睛，看着溪客的脸，似在描摹刻画。

　　“我是谁？”他再问。

　　溪客和青苔相视一眼，这条初生的小溪之灵尚且没有名字，他亦不知道自己的来处。

　　她望了眼越发不见边际的小溪，凝眉道：“不如，叫忘川吧！忘记前尘，海纳百川。”

　　忘川点头：“好。”

　　他的嘴角扬起笑靥，如晴川明媚，他很喜欢这个名字。

　　“还有我。姐姐，我的名字是什么？”青苔急道，拉着她的手不放。

　　溪客想了想，脑海中突然浮现人间界丰收的场景。那景象极热闹极喜庆，她笑道：“叫丰吧！”

　　“丰？”青苔偏了偏脑袋，想了想，“姐姐两个字，我也要两个字，我要叫丰苔。”

　　“好，丰苔。”溪客笑了笑。

　　她望了望忘川，恰好他也看了过来。

　　一瞬间，两人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