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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状况不断(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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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手紧握,冷汗让手心变得湿漉漉的,柳青巷站在桥上,让拂面而来的轻风使自己保持冷静。
他先前怀疑陈嫂有什么难言之隐,于是便一路来到陈河做工的码头,想找他问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结果却意外得知,原来陈河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出现过。
陈河去了哪里?陈嫂又为何故意骗他?还有甜妞,他已经好些天没见过她了,是不是真如陈嫂所说的卧病在床?
所有的疑问合在一起,似乎终于可以确定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一家三口一定出事了。陈河夫妻向来人缘极好,应该不会有什么仇家才是,什么人会找上他们?还有,会有什么事是需要连他也要隐瞒着的?
柳青巷忽地面色苍白,他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太过偏执疯狂,不但差点杀掉身为救命恩人的他,甚至连她自己的容颜也能说毁就毁……如果真是她的话,那么甜妞她们此刻一定凶多吉少。
得快点去搬救兵才行,一旦脑中有了这个念头,他便疾步扭身赶往县衙。
快些,再快一些。柳青巷不停在心中催促自己,正是因为他当初的一个不忍,却将他最亲的人置身于险恶的境地。
也还要怪他之前太过疏忽,只想着躲进衙门让妙云没有机会再杀自己,却忘了她还会因此迁怒他亲近的人。如果甜妞一家真的遭遇不测,他这一辈子都会活在悔恨当中。
“先……”君行殊老远就看到柳青巷迎面走来,惊喜之下扔下身后的君慕容和君行止二人上前,可还没来得及出声喊他,就见他径直从身边走过。
“哟,可惜了三弟的一番痴心,原来是单相思。”君行止看着弟弟一脸的失落,又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柳青巷,霎时就明白过来。
“二弟,别这么说,这次全靠三弟,你我才能从贼人手中逃脱。”君慕容轻声斥责,又看到君行殊眼神黯然,想来他这次是真的动了心,不由轻叹一声,道,“三弟,你这位先生神色恍惚,脚步匆匆,想来是遇到难事了,不如你……”
没等他说完,君行殊的身影便已经从他面前飞速掠过,须臾之间便没有了刚才,仿佛是被抛弃的小狗般可怜兮兮的模样。
“我说,你怎么能放去追?你不是答应过我等他长大,就把云海岛交给他管理,然后你陪我四海云游的吗?”一身红衣如火的君行止双手叉腰,极为不满地冲着君慕容撇嘴,“你现在这样纵容他,日后他也不肯接手怎么办?”
君慕容没有立刻答话,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君行殊离去的方向,良久才轻声道:“有些事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怎么样,但是如果不去亲身经历,也许就会遗憾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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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你要去哪里?”君行殊本来有好多话想要说给柳青巷听,可刚才一追上柳青巷就发现他神情十分异常,认识他这么久,还从来没见他如此慌乱过。
出什么事了?君行殊想问,但还没问出声,就被柳青巷紧紧拽住,一脸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的表情,叫君行殊心惊。
“现在什么都不要说,跟我来。”因为紧张,使得柳青巷的声音略有些沙哑,好看的眉眼也失却了往日的神色,让君行殊一下子心疼不已,却没有多说,只用力点点头。
柳青巷拉起他扭身就走。君行殊的出现太及时了,因为妙云是通缉犯,算起来他和陈嫂是窝藏她的同犯,找衙役多少有些不妥,何况如果真的是妙云从中作更,那些衙役官兵中还不一定有人能制服她。
再度来到大院门前,不想院门却是敞开着的,柳青巷一愣,心说莫非是自己想太多。不过不管怎样,还是进去查看清楚的好,不确切地见到人,他总无法安心下来。
院子里有木柴三三两两地散落,屋里孩子们时常用来读书写字的桌椅却整洁依旧,显然屋子里还有人打理。柳青巷略微嘘了一口气,正要出声喊陈嫂,却忽然听见有孩子的哭声从后院传出来。
“娘,先生快来救我娘——”稚嫩的尖叫声伴随着歇斯底里的哭声,是他早就听惯了的甜妞的声音。柳青巷眼前一黑,急火攻心差点站立不稳。
君行殊在一旁扶住他,此时也心知情况不妙,于是一手半夹住柳青巷,带着他快速走向后院。
啼哭声戛然而止,在他们踏进后院的一刹那。
柳青巷看到甜妞小小的轻盈的身体,正飞翔的空中,胖胖的小手里紧紧抓着的是她爱吃的小糖人,身体在不受控制落下的时候,圆圆的蜜枣散落一地。
“柳师爷?”看到突然出现的柳青巷,司徒明显一愣,尤其对上他惨白如同死灰的面色,和惊恐的眼神之后,心蓦地虚了一下,皱眉收回半出的手掌。
“侯爷?……妙云姑娘?……”柳青巷浑身颤抖,许久才吃力地出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原本以为只是妙云在从中搞鬼,却不想司徒竟也许出现在这里。
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妙云布满伤痕的脸早已看不出表情,一双妙目此刻也空空洞洞,仿佛木偶一般,丝毫没有了生机。司徒抿嘴沉默,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他自己也想问。
陈嫂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此刻嘴角还挂着一抹笑,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甜妞落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眼角挂着泪水,除却嘴角流出的一抹鲜红,仿佛她只是睡着了。柳青巷慢慢走过去,蹲下身想抱她起来。
柳青巷还没当上师爷之前,日日在这里教孩子们读书。甜妞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所以和他最是亲近,因而上课时最爱调皮捣蛋引他注意,等到他半吓唬地跑过去用书卷敲她额头的时候,她总会夸张地大叫一声,然后倒头趴在书桌上装晕。
他一直记得她偷偷摸摸睁开眼睛看他脸色,被发现之后又慌忙紧紧闭上,导致整张小脸都皱在一起的样子。当时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只是突然之间,想要看着她慢慢长大,看着她从稚气的孩子长成如花少女,嫁个如意郎君,然后见证她的一生幸福。
柳青巷微挑起嘴角,将她尚存一丝余温的躯体抱起,步子蹒跚地走到陈嫂身边,轻柔地将她放下。
也好,母女作伴,黄泉路上也不会太孤单。
“柳先生,你现在是不是很悲伤?是不是很痛恨?”妙云突然咧开嘴角,眼底尽是疯狂之色。当初那个绝色清冷的妙云仙子早已不再,什么时候起她已然是真的疯了。
“那么你记住了——”她猛然转身,手蓦地指向司徒,“是他,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仇人!”
“住口!”司徒闻言神色一凛。
“恶贼,你来杀我呀。”妙云不惧反笑,笑容狰狞,“你作恶无数,总有一天会得到报应……”
丹凤眼里杀意一闪而过,司徒觉得从没有人能像这个女人一样让他如此讨厌,但他不能杀她。
——她若死了,有些事就说永远不清楚了。即便他从来不屑在世人面前争辩,可是如今却不同。
司徒不愿看她丑恶的嘴脸,视线转而落向正蹲守在那对母女身边的柳青巷。
对于他们的争吵,柳青巷仿佛充耳未闻,直到妙云拿着匕首来到他的身边,他才侧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丑八怪,你要做什么?”君行殊见势挡在柳青巷身前。
却见柳青巷缓缓站起来,抬手示意君行殊走开,然后目光沉郁地直接面对着目的不明的妙云。
“先生,还有我,请你也记住。”妙云却突然微笑,上前轻拉起他的一只手,在他惊疑的目光下将匕首放在他的手掌上。
然后,她紧紧抓住他的手,不等他回过神,便用力将白刃送向自己的腹间。
“噗”很轻微的匕刃入肉的声音。谁也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这样,原本柳青巷是打算兴师问罪的,此刻视线下移,在目睹鲜血流出来的一瞬间,却触电似地奋力推开她,看着自己沾上了鲜血的双手,他惊恐得连连后退。
妙云被他推得跌倒在地,汩汩流出的鲜血浸湿了她的大片衣裳,她却毫不在意,只一个劲儿地想站起来,“柳先生,柳先生你过来,不要扔下我……”空洞的眼眸随着血液的流失,似乎渐渐找回了一些焦距。
她知道,这不是她想要的结局。曾几何时她也嫉恶如仇,最后却被仇恨迷失了自己,不知不觉间变成她曾经深深憎恶过的那种人,双手沾满血腥,再也回不到从前。
“我求你过来,不要扔下我,求你……”她半趴在地上突然泣不成声,身上混合着尘土与鲜血,看起来脏乱不堪,让柳青巷在憎恶的同时却也忍不住矛盾地生出一丝怜悯。
此时的柳青巷脑海里早已混乱一片,他已经分不清对错,也分不清悲伤愤怒,眼前的一切仿佛都是梦中的景象,而他只是一个在等待梦醒的旁观者,没有真实感。
他看着那张丑陋的仿佛来自地狱的脸,还有她伸向自己的血淋淋的手,忽然神差鬼使似的,慢慢朝她走了过去,用双手握住。
“对不起”,他听见妙云终于停止哭泣,声音哽咽,“那天晚上我差点失手杀了你,我不想这样的……我只是生气你既然不爱我又为何要来招惹我,如果你不来给我希望,或许……或许我这一辈子都不会让你知道……”
妙云半眯着眼睛,身上的力气流失,使得她瘫软在地上。柳青巷沉默着扶起她,让她半靠在他胸前。
“对不起。”他记起那日在鸳鸯楼里,卓春伙同他与司徒打赌的那次。
“你恨我吗?”她问,“是我害死了甜妞。”
“不是你。”他亲眼所见,甜妞是死在司徒的掌下,也又一次让他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恶魔。
妙云轻轻微笑,瞳孔渐渐开始涣散:“她有一个很好的娘,她说她长大了就会做先生的新娘子,我多羡慕她。”
“如果我爹娘还在,他们会教我怎样做人,告诉我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在我走上歧路的时候,会及时把我拉回来……”她已经看不清面前柳青巷的脸孔,眼前只依稀浮现出一个少年的安静身影。
斜阳落下,黑夜不知不觉间已经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