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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夏至已过,蝉鸣四起,宫内准备去往圆明园避暑。
      眉庄坐在小案旁,手里捏着一张单子,是碎玉轩此次去往圆明园需准备的方方面面,她确认没什么缺失后,让宫人按着单子去准备。
      夏日燥热,她胃口不好,小案上的冰镇酸梅汤刚饮了两口,竟也觉得没甚滋味,不愿再喝了。
      就在她放下杯盏的功夫,太后过来了。
      从寿康宫一路过来也热,嬛儿不爱喝酸的,眉庄就赶紧招呼人给甄嬛端一碗冰镇绿豆汤来。
      “一直念着姐姐这的绿豆汤,”甄嬛笑着坐下后慢慢喝了几口,“唔”了一声,随将碗放下,“光顾着喝了,竟忘了说正事,端皇太妃派人来说她腰疼,今年不去圆明园了。”
      “嗯?腰疼?”眉庄蹙眉,“端姐姐素日没这毛病吧。”
      甄嬛:“一起去看看,也能安心些。”
      两人迈步离开,临出殿门前,眉庄抿了抿唇,转头对着采星道:“去装两碗酸梅汤来。”

      “这住延庆殿里面的人怎么三天两头生病,先是年初温宜生了场大病,现今端皇贵太妃又腰疼,等从圆明园回来后就让她们母女搬到慈宁宫吧,人多热闹些,祛病气。”甄嬛走着说着,与眉庄互相扶着胳膊。这动作是她们习惯了的,冬日天冷要互相扶着,夏日天热也不嫌对方热,还要扶着。
      “如何才能不生病呢?”眉庄落了一句叹息在树下。
      树荫下影影绰绰,偶尔投落下两人不甚完整的影子,但总归是形影相依的。

      齐月宾的精神头还好,就是太医叮嘱了要好好卧床修养,不能乱动。圆明园她是铁定去不成了,温宜估计也不会去,甄嬛多关心了几句,问道:“温宜近来因着婚事忙,也没见过她,现下在哪呢?”
      “估计在睡。温宜孝顺,我昨日突然腰疼,她去问太医学了推拿手法,今早上来按了许久。”齐月宾默默地看了一眼没怎么说过话的眉庄,又对着吉祥道:“去把温宜唤醒吧,让她过来见见太后和惠太妃。”
      “别去别去,”甄嬛拦着,“让她好好歇着。”
      又聊了会儿,眉庄让采星放下一碗酸梅汤后,与甄嬛起身离开。

      延庆殿院内的树长得茂盛,甄嬛没急着出去,拉着眉庄站在遮天蔽日的树下,问出了疑惑,“心不在焉想什么呢?”
      “……”
      “你和温宜是不是……”
      眉庄神思一紧。
      “……闹别扭了?”甄嬛慢慢地说着,手上拿了把团扇,给两人扇着风,“酸梅汤拿都拿来了,不至于人睡着就不给留。这几个月,温宜虽然忙,但又不是没见过,你俩见面也不曾说话,该不会是翻早年发热药的旧账了吧?她同你闹?”
      “哎嬛儿莫要瞎猜!”眉庄急,将甄嬛手里的团扇抽了。抽出来后又想不明白为什么要抽,就直愣愣地拿着了。
      甄嬛看着她直发笑,又将团扇拎回来,捏着扇柄往眉庄胳膊上敲了敲,“一说还急了,我是看不出你们二人发生了什么,就是觉得酸梅汤可惜。”

      浩浩荡荡的,甄嬛领着人走了。眉庄立在树下片刻,转身带人去了温宜的院落。
      几个月前的气早就散了,就是心里有个梗过不去。她不喜这种有头没尾的态度,可人心既看不透也想不明白,又不会去讨厌那个人。今日顺着嬛儿给的台阶,酸梅汤只当酸梅汤也罢,能当敲门砖更好。
      佩玖见了眉庄,行了礼,二话没说把殿门打开了。眉庄惊讶:“你家公主没歇息?”
      “奴婢不知,但公主许久之前说过,惠太妃来的时候不用通传,太妃直接进去吧。”佩玖低垂着头,嘴里复刻着某人的心意。
      眉庄没再说什么,提着餐盒进内。殿内的装饰同年初有了很大的变化,她没太细看,继续往里走,急切着想见到某人。
      步子虽轻,鞋磕着地难免有轻微的声响。
      殿内“刺啦”一声,是椅子划过地面的声音。眉庄隔着围帘,看见了温宜的半边身子。
      那人立在书桌旁,站得直,手下摁着一本书,摁得手背上的青筋凸显。身上明明穿的是去年的衣衫,却也不合身。脖颈上还挂着一副与一身打扮不符的金玉缨络圈 ,倒是衬得整个人愈发纤细了。
      “你怎么又瘦了。”眉庄轻叹。

      温宜垂着眉眼,手上磕磕绊绊地把碗凑到嘴前啜了一小口。不凉了,有些没滋没味。
      两个人都没坐下,隔着书桌,一个比一个站得直。
      “好喝吗?”眉庄问。
      温宜的手指在碗边沿轻轻扣着,“碎玉轩不忙吗?惠太妃怎么来了。”
      眉庄听着这个称呼,眼神变了变,声音沉下去,“不忙。你这瞧的什么书。”
      “去圆明园在即,惠太妃回去操持主事吧。”
      “平日里你不喜繁琐的首饰挂坠,今日怎突兀地戴了副缨络?”
      “我让人送你回去。”温宜放下酸梅汤,看着眉庄。
      “……你又在这犯什么浑?”眉庄微怒,胸口起伏两下。憋太久了,各说各话刚进行了几句,她便忍不住了。

      温宜哂笑,上身往前靠,五指越过两人间的间隔,抚上了眉庄的旗头上垂下来的流苏,一颗颗圆润的珠子被她的手指轻轻擦过,指尖脱离时,流苏在眉庄耳侧轻响。
      眉庄不自觉地往前倾了一些。
      故作离开的指尖刻意蹭过眉庄的下唇,两双眸子互相探进对方的眼底。
      温宜满眼笑意,“惠太妃,你喜欢……唔。”
      下巴被人掐住了。
      疼……
      她从小就觉得,沈眉庄这种人不好接近。沈眉庄对喜欢的人能关爱有加,对不喜欢的就避之不及。亲疏分明得像楚河汉界。生怕讨厌的人不知道她脸上刻着“离我远点”四个大字。
      温宜想:合着我得感谢你当年给我下发热药,不然我怎么接近你呢?毕竟我亲娘没少算计你。
      她看着沈眉庄那张走哪都能被称一句端庄大方的面容此刻却在生气,心里那点见不得人的心思就更加欣喜若狂,努力地将自己的嘴角撑起了一个微笑。两张脸一对比,她在眉庄手中笑得不像个好人。
      你不讨厌我。
      你喜欢上我了,沈眉庄。

      “嘴里又要吐出什么好话来?我不想跟你闹。”眉庄面容隐忍,皱着眉说完,脸颊紧绷,显然是生了大气,几个月的不理不睬,见了面就换称呼。她心里顿时生出了些不甘,你的真心我好好收着了,你将我的真心置于何地了?

      温宜还在笑,眼角蕴着因激动而泛出的晶莹。顶嘴般地想着:“我马上就要走了,也不想跟你闹。”嘴里却滑出来的却是软声软语。
      “我很想你。”
      声线中含着一丝颤抖。
      肉眼可见的,眼前那人的眉头蹙着,眼神一晃,神情瞬间软了下去,指尖在她的下巴上轻着力道点了两下,最后将手松了。
      这么久时间,温宜别的不会,哪样能让沈眉庄心软用得倒是熟练——先硬再柔。招式不在于新不新颖,管用就行。
      “沈眉庄,我……不想离开你。”她脸上虽挂着笑,语气却像是被压了块千斤重的石头那般沉重,还夹着一团抚不开、碾不平的愁绪,“怎么办……我以后见不到你了怎么办?”
      说着说着哭腔滑了出来,泪也从眼眶里滚了出来。眉庄觉得自个的五脏都揪了起来,脚下挪移,绕到书桌的另一侧去抱住她。

      一只温热的手抚着温宜的头,将她往怀里揽。
      “怎么会见不到呢?你……之后也是可以经常回宫住的。”
      温宜悄悄地环住眉庄的腰,低着头把眼睛抵在眉庄的肩颈上,计算着再有几滴泪能把夏日轻薄的衣衫渗透。
      嫁人或者成婚这种话,沈眉庄都不舍得说出口了,有些事再努努力,未尝不能做到。
      “那你还能似如今这般抱我吗?沈眉庄。”
      再刺她一句。
      立竿见影,温宜被抱得更紧了。她再次穷追不舍地开口:“说句痴心妄想的,我只愿……永远和你在一起。”环着眉庄腰侧的双臂缓缓上移,攀上了眉庄的肩背。攀住了她一生的可念不可求。
      温宜问,“你对我可有这份痴心妄想?”
      沈眉庄静默着,呼吸重了几分。

      温宜固执地把眉庄送走了,看着沈眉庄临走前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些酸沉,有些麻木。
      那人留了个魂不守舍的背影和打开着的食盒离去后,温宜看着食盒怔了很久,才念念不舍地把酸梅汤喝完,坐回到书桌旁,捏着《陶朱公商经》接着看,却迟迟看不进心里,把书一撂,取下佩戴的缨络安放好,出门进了小厨房。
      这人和糕点一样,不能太甜。除非是嗜甜如命的人才会喜爱这类,沈眉庄又不是。温宜便循序渐进着,甜一点涩一点,与素日不一样,才会让人难忘。松一点紧一点,心里的滋味也不一样。有人一直清醒又能怎么样呢?食髓知味的感觉可不好受。如此反复,才能让人陷得更深。
      时间毕竟是有数的,得把该做的事都做了。
      她像个自私鬼一样,贪得无厌,又或者,她早就是了。
      也不顾小厨房宫人的建议,固执地改了枣泥山药糕的配方,加了不熟的山楂进去,捣成泥,渗了酸涩的味。

      眉庄是在回到碎玉轩后才发觉自己不对劲的。
      她迷惘了一路,热辣的光照得她直想掉泪。直到进寝殿,弯腰坐到了小案旁,才恍然悟出两分熟悉来。初次肌肤相亲之地,就在身下。同样惹人心疼的招式,不久前才重现。她惊惶不安的心落在了地动山摇的台面上,塌了个彻底。
      什么时候把心送出了,还装作“不喜那种有头没尾的态度”,即便有头有尾,就能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吗?
      任其生长的念想竟结出了这样的果。
      “痴心妄想”四字烙印在心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你故意的,你活该的。

      采月拎着被人落在延庆殿的食盒进入眉庄的寝殿,“太妃,这是温宜公主让人送来的糕点,说是公主亲手做的。”采月掀开盖子端出糕点,“哎,还有张纸条。”
      眉庄木讷着,动作和神思都连不到一块,伸手捏了纸条来看,眼神却还没聚在一处,纸条上的字瞧了半天才看清所言是何。上面写着:婚期将近,唯愿有你相陪。附赠甜糕,消融心中愁苦。
      眉庄心口一闷,密密麻麻的酸涩往心里钻,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捏了块温宜亲手做的枣泥山药糕放在唇边,轻咬了一口,入口软糯。但真的能消融心中愁苦吗?
      唔……
      甜腻感在舌尖瞬时绽开,渗进舌底深处。
      太甜了……比以往吃过的都要甜。
      不仅没消融愁苦,反而更觉内心酸胀,嘴里的那一点就那样不上不下地含在口里,舌尖抵了又抵,终归是咽了。
      没剩多长时间了,能陪她多久便多久吧,眉庄想。
      她不再多思,随即起身要去寿康宫亲自给嬛儿说她此次不去圆明园的事。刚出殿门,想起要和静和讲一下,让她选择留下还是去圆明园,转而去找。
      静和偷懒被逮了个正着,练字练了一半便撂那了,墨汁都干了一片。眨着一双清澈的眼,在眉庄怀里撒娇耍赖,“女儿知错了,额娘别气。”
      “小孩子,”眉庄无奈,笑着说了句,又接着说:“额娘同你说正事,你温宜姐姐今年不去圆明园了,额娘想留在宫里陪她,你愿意留下一起陪你姐姐,还是愿意同太后和灵犀去圆明园?”
      静和的小脸浮起几分疑惑,“姐姐难道也同额娘说了?”
      眉庄心中不解:“嗯?说什么?”
      静和:“五日前见姐姐,她问我想不想留在宫里陪她玩,我问姐姐难道不去圆明园了?姐姐又说她是在开玩笑……温宜姐姐是真的不去了吗?”
      ……五日前?
      眉庄心神一颤。
      齐月宾是昨日有了腰痛,今日让人同嬛儿说的不去圆明园……难道齐月宾并无腰疼,而是她们母女故意要留在皇宫?她忽而想起温宜那晚说过的两句话——
      “和我一起离开。”
      “我没说胡话,会有法子的,我们一起……”
      眉庄如梦方醒地眨了眨眼,怀里的静和还在等着她的回答。
      原来……离开是指主动离开,而非被迫嫁人。
      竟是她误解了温宜的意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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