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沟里寻食的老鼠》猫有多重

4、4.病

　　##4.病
　　苏休只是做了起身的动作，立即感到世界都在旋转。
　　在天旋地转中，她恶心得反胃。苏休趴在床边干呕了两声，胃里什么都没有，所以只是单纯呕出了胃酸。这个动作耗费了她仅剩不多的力气。
　　“恶心……”
　　昂起脑袋，苏休熬红了眼，但就是拢不回意识。这种状态去公司，上司八成会请她立刻滚回来。

　　好在……大头已经做完了，也准确无误做完汇报了……没有疏漏……也没有给人使绊子的空隙……

　　“要死了吗……”
　　能死就好了。苏休弱小地蜷缩身子，头埋进大腿，用唯一存活的左手吃力地摸索手机。
　　记得……在枕头旁……

　　指尖触碰到了冰冷的机器。
　　苏休连打理自己的力气都没有。她不仅头痛，身体也像铅块一样沉重，手指动弹不得，唯一能做的是在失去意识前给直属上司发请假邮件。

　　在邮件发送成功提示的下一刻她就睡了过去，这种入睡也可以称作晕厥。不知道睡了过久后又突然从没有梦的睡梦中惊醒。
　　昏昏沉沉摸到手机，屏幕的荧光照亮苏休的脸。

　　“三点……”
　　她花费了很大力气才看清现在的时间。睡了七个小时，这七个小时她如同行尸走肉，梦没有，难受也没有，整个人像泡在了温暖的沼泽里，闷得透不过气。
　　后背完全湿透，手背好像在流血，失去意识前剐蹭到了床支架。血已经把床单浸透了。

　　真的有人……会在自己的房间里溺水吗……
　　咕咚咕咚。

　　苏休像只濒死的鱼，窒息在湿热的沼泽里。

　　下午三点去公司就纯粹是自我感动了，手下的人也没有弱到没她不能自理。
　　手机的信息挤满了待机屏幕，苏休在光线微弱的落地窗挡盖所有光明的房间里静静躺了一会。在意识再度模糊之前，按着被褥从床上爬了起来。
　　餐桌上的烦恼猫扭蛋皱眉看着走路歪歪扭扭的苏休。它是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作为生日礼物送给苏休的，那时是她第一次收到像样的东西，送礼物的人脸苏休都记不清了。她走哪都会带上这个已经掉色的扭蛋。
　　生病了就生病了……发烧又不会死……苏休仿佛听到扭蛋吧唧张嘴，说着无趣的话。

　　“……”
　　她从药物急救箱里翻找出药粉，揞在伤口上止住了血。玻璃渣和药混杂在一起，疼痛成倍地传达至神经末梢，却没能撼动钝痛中的大脑。
　　“对了，补水……”

　　晕晕沉沉，绊倒了茶几上的案卷，才想起来要先开灯。
　　真是昏了头……真是昏了……

　　一生病苏休的情绪就容易崩溃，等她回过神，急救箱已经被砸了个稀巴烂。地上到处散着玻璃片和散落的药丸。
　　不能吃了。

　　“水……”
　　苏休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巴。

　　虽然这么想，她所做的也不过是在地上扑腾了一下，这下看起来更像是一只垂死挣扎的鱼。
　　发丝垂下来，遮住半张脸，苏休倒在地上。半步远的地方落着大块的碎瓶玻璃。

　　真希望自己就这么失去意识得了，但割破的手流出的血量甚至连昏迷的程度都远远不及……这个世界永远不会按照她希望的那样运转。包括她的身体，包括她的思想，她的脖颈。

　　这时门铃响了，门外的人用力敲了两下门，没有出声。屋外的人好像也在熬着某种情绪和冲动。

　　苏休视线移到门上，混沌地思考来人的身份，但黏着的思绪给不出任何答案。唯有一个固定答案可以套用进一切公式——不会有人照顾生病的自己，所以不用搭理。
　　苏休蹲下来，神情麻木地捡地上的药片。

　　捡到血肉模糊后，她再度想起来自己还口渴着。
　　这是过了多久。她在这期间听到门外传来打斗声，和某种痛苦的闷哼。是隔壁小姑娘的男朋友又带了不三不四的混混回来吗？如果她晚上的叫声能够再小些，苏休会心怀感激。之前赶项目，有一段时间睡不好压力大，在家里休息简直堪称煎熬，不得不在公司借住。

　　叮咚。
　　门铃响了，有人在外面喊：“苏休。”
　　“苏休。”那个声音就像在确认她是否尚在人世，呼唤着：“苏休……”

　　苏休耳朵动了动，但只是下意识的回应。她本人再没有其他动静。身体太累了，就坐下来。腰太累了，就往身后靠。
　　什么啊，苏休松了口气，情绪莫名平复下来。想要轻松一点也不是难事。

　　“苏休……苏休！”
　　“开门，快点开门！”
　　“苏……”
　　门敲得砰砰响，门框都在摇晃。

　　神思恍惚。

　　“苏休！苏休！”
　　“……什么事。”
　　“你忘了？今天来我家，母亲想见你……苏休，你的身上好香，用了香水吗……过来，不要离我太远。我想你离我更近一些。”
　　“苏休，妈妈只有你了，妈妈只相信你，其他的人妈妈一个都不信。没有你妈妈会死……你不会抛弃妈妈对吗……”
　　“做人要守本分，无论女人还是男人……你觉得呢，小休。”
　　“不过是个对谁都能张开大腿的婊子，少自以为了！我说你啊……能不能收收身上的骚气啊！”

　　“苏休……苏休，这是我弟弟。”
　　真是干净的手。凑木伸出手要跟她握手，其他人都理所当然地闯入她的轨道，只有这个人礼貌地敲门。新鲜，太新鲜，让人不知所错。
　　少年说：“……我是凑木。”

　　无尽的梦的黑色潮水朝她席卷而来。
　　湖水里，回荡着一句可怜的自我介绍，太廉价了。

　　不要敲了。
　　苏休背靠床榻，坐在冰凉的地上，神思模糊地对着双手发呆。
　　不要再敲了……

　　应付人好烦，回应也很烦，溺水了挣扎好烦，不得不往高处走也很烦……明明知道，知道一切都是自娱自乐的无用功……通通都烦人的要死……
　　家里好黑啊……

　　眼睛里不停流出眼泪，这可不行……苏休舔舐嘴角的泪。眼泪也是浪费水。

　　门外的人还在呼喊。
　　不知不觉中苏休睡过去了，好像在梦里，有人用钥匙开了门。苏休听见匆忙的脚步声，像是怕自己死了似的，有人将手指试探到她人中的地方，然后慌忙将她抱起来。她的身体倏地腾空，下一刻躺在了冰冷的床上。
　　好冷，苏休婴儿一样卷起身子。却于事无补。

　　有人在抚摸苏休的额头，抚摸苏休的脸。

　　苏休不舒服地想要甩开那只手，但那只手很快离开了。肌肤分离的瞬间她就升起了寂寞。她已经分不清脸上是汗水还是泪水了。
　　多关心一下我吧……

　　谁也好，哪怕是恶心到报警的杂种也好……
　　关心一下她吧。她已经习惯恶心。没有关系。但是不要让她一个人。
　　——不，她习惯了。让她一个人就好。

　　只因为生病会脆弱，脆弱就不堪一击。苏休自我厌弃地再度感到自己是个一文不值的娼妇。

　　滴答，滴答。
　　时钟走动，人影走动。

　　苏休迷迷糊糊有了好几次意识。
　　在梦和现实的间隔里，她先是手被人扒拉开，涂抹上清凉的东西。接触到翻肉的伤口，疼痛激得手指弹动。
　　梦中厨房传来咕噜噜熬粥的声音，弥漫着引人入胜的香气。那是她从未有过的，只在电视剧中看过的，好像是母亲会为了孩子忙碌的背影。
　　……只是，好像有些过于宽阔了……

　　后脑勺轻轻仰了起来，一只宽厚的手撑住她的脑袋，然后是手指。手指撬开她的嘴唇，就像之前站在等身镜前嘟哝压抑时的自己，手指犹豫地搅动了一下牙床，迷恋地摩挲了几下后触电般弹开——它或许升起了罪恶感，真是一只拥有自我意识的手指。

　　液体缓慢灌入嘴里。药的苦味充斥口腔，苏休呛了一口，咳嗽不止。

　　手将苏休抱进怀里，慢慢拍背，令她止不住颤抖。苏休觉得可笑，她感到非常温暖，这份温暖连梦都不曾有过……她真的是疯了。
　　她竟然感受到了疼惜……她疯了，她没救了……她受伤小兽般呜咽出声……
　　“睡吧……好好休息……”

　　有声音在耳边说话。苏休觉得吵闹。她只想挨着那只温暖的手休息一下。只是一小会也行。凡事只要争取，总会有点可怜的希望。
　　于是她在病痛的狭缝中抓住了它，然后像得到糖果的幼童那样满足地闭上眼。

　　有哪里……不对劲。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苏休身体已经完全康复。体温回归正常。

　　她坐在床上清醒而迅速地思考。在大公司中也是聪明的那一拨大脑，让她很快梳理清眼下的状况。

　　她看着手上的伤痕，没有缠上绷带，也没有任何药物痕迹……但确实被处理过了。尽管对方很小心地打扫干净了厨房，绕开了一团混乱的急救箱，甚至带走了不该留在屋内的物品。但手心肉里的药瓶玻璃渣……完全被挑了出来。
　　小心翼翼地，一点点、一点点清理干净了伤口。

　　苏休是苏休。
　　“也是……不及时弄出来，说不定会化脓，严重点留下疤瘌……”

　　苏休自言自语，忽然笑出了声。
　　“哈、哈哈……”

　　因为心情没有达到想笑的地步，但大脑神经中枢接受了雀跃指令，她的笑容扯出了奇怪的弧度，声音也嘶哑难听。

　　苏休不可抑制地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