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挡子的春天》七宝宝

8、（八）

　　这几天，挡子妈的眩晕病犯了。这病一发作就让她痛苦万分，什么都干不了。一连几天躺在炕上，闭着眼不能动弹，脸蜡黄蜡黄的。

　　玖儿忙得不可开交，每天她早早起床，张罗早饭，然后服侍妈妈吃饭，再去上学。中午还要回来做午饭，收拾后，又去上学。晚上，做饭、吃饭、洗涮后还要温习功课，因为，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妈妈恨自己病的不是时候，躺在炕上直掉眼泪……

　　在这个时候，挡子总是小心翼翼地围在妈妈的身边，一会儿按摩按摩妈妈的手脚，一会儿更换一下敷在妈妈额头上的冷毛巾，一会儿又喂水、吃药，把一切做得有模有样。难怪米婶儿羡慕地对挡子妈说：“啧啧！你这个老来子算是留对了！”那天，米主任来看挡子妈时，还说了一些挡子听不懂的话。好像是和云娘有关。什么小铺女人是个“烟花”，勾引政府干部，偷税、漏税，要“游街”等等。反正都不是好话。莫名的，挡子担心起云娘来了，她想去看看云娘，可是，妈妈在家，她是不敢造次的。幸好，妈的病逐渐地好转起来，能慢慢地下地了，能简单的做些家务活了。她说，再过两天就能上班了。妈妈说完这话的第二天，挡子一直担心的云娘真的出事了！

　　那天是礼拜日。下午，风大、闷热，风把马路边上夹着马粪渣的尘土一把把地抓起，又抛开，弄得路人灰头灰脸的。云层很低，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挡子按妈妈的吩咐，去关窗户。她趴在窗台上往外一看，这一看不要紧，惊得挡子失声大叫：“妈！妈！你快看！你快看哪！”

　　挡子妈赶紧上炕扒着窗户往外看，只见小铺的女人被米主任和几个穿制服的人摁着在地上跪着，双手被绳索捆在背后，她的细长的脖子上，挂着一串各色的旧鞋子。其中一个男的，手里拿着个大喇叭，冲着看热闹的人群喊着：“广大的同志们！看！这个臭女人她是一个从旧社会出来的妓女，为了达到偷税、漏税的目的，她和她的丈夫这对狗男女，采用流氓的手段，腐蚀、拉拢革命干部。我们决不能答应她！现在，那个老流氓已经被我们吓倒了!我们，对这个女流氓也决不能手软！”说着，他狠狠地踹了云娘一脚。

　　看到这里，挡子转身要往外跑，她妈连忙把她拽住，说：“小祖宗，看你敢去！”又叹息说：“唉！真是造孽呀！”一时竟没有发现被她搂在怀里的挡子已是泪流满面了。

　　一阵狂风过后，大雨点子噼噼啪啪地往下落，紧跟着，雨，急急地，密密地下起来了。看热闹的人群慌乱的四处寻找避雨的地方。一时间，街道上只剩下瘫坐在地上的云娘。她的全身被雨淋的透湿。那几个穿制服的人已经顾不上云娘了，早就跑到小铺躲雨去了。

　　挡子妈看到这里，叮嘱了挡子几句后，起身下炕找出一大块油毡布，然后，撑着伞来到云娘跟前，用油毡布把云娘从头到脚遮盖起来。她一边帮云娘把垂在脸上的散乱头发抿到耳后，一面大声地对小铺里躲雨的人说：“先让她进屋吧？雨停了再接着批呗！现在也没人看哪！”挡子妈这么一说，米主任也连忙在旁边帮衬:“是啊是啊，一会雨停了，再批她吧！”

　　那几个办案人忙了半天也累了，听两个女人这么一说，就坡下驴，：“好好！这儿就交给米同志吧!”然后，撑着小铺家的两把伞，一路小跑走了

　　这里，挡子妈和米主任忙把云娘手上的绳子解开，搀着她回到屋里，帮她换上衣服后，发现她的一只鞋不知丢到哪儿了。问她，她摇摇头，那眼泪就哗哗地往下流，然后一头扑到炕上，放声大哭。挡子妈的身子本来就虚弱，一见云娘哭了，由看到她的难处，想到自己一个人拉扯着孩子们活命又是怎样的不容易，不由得也掉下泪来。那米主任见她们难过，想到自己刚才的过分行为，也心里不好受起来。三个女人各想各的心事，各掉各的眼泪……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挡子妈洗完衣服，正准备闭灯睡觉，忽然有人轻轻地敲门，开门一看，原来是云娘。她提着一个布包，笑盈盈的。挡子妈忙把她让到屋里坐下，云娘说了来意：

　　“姐姐，这里我是没脸呆了，一两天就回我们掌柜的老家去了。”说着，她不由得又掉起泪来。接着又说:“我们家里的东西基本上都被政府没收了，这也本该如此，怨不得别人。我留下这些书送给孩子们看，你收下吧。”说着，她把包裹打开，拿出一个装书的纸壳盒子放在桌上。又拿出一只红色灯芯绒面料做的小书包说：“挡子今年好像该上学了吧？我抽空做的，送给她。”挡子妈感到眼睛热热的，心口有些堵得慌。她赶紧到炕琴里也拿出一个小手帕包，递到云娘手里：“妹子，我抽空给你做了一双鞋，本想这两天给你送去，赶巧你就来了，快穿上试试大小！估计错不了，那天我量过的。”

　　云娘道着谢，用双手接过鞋，在脚底上一比，大小正好!

　　云娘说：“我想看看孩子们，好吗?”挡子妈抹着眼泪，领她来到里屋的炕前。

　　云娘在玖儿的头前站了一会，就来到了挡子的面前。

　　云娘轻轻地在她的枕头边儿旁坐下，凝视着挡子那可爱的面庞，百感交集。曾经，这个小女孩，带给她多少欢乐、幸福和祈盼啊……

　　她从衣兜里拿出一只小手镯，小心地戴在挡子的手腕上。对急着要推迟的挡子妈说：“姐姐，你知道，我无儿无女，我想认挡子做干女儿，你看行吗?你别担心，我不会让挡子知道，我只是想自己有个念想，我这一走，只怕是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她说着，不觉潸然泪下。

　　“妹子，要是在老家落下脚了，就给姐姐来个信。要是老家不好过，就记着回来，咱们老姐老妹的也有个照应。”挡子妈眼圈红红的说道。

　　云娘笑了说：“姐姐，难道你忘了那句话：哪儿的黄土不埋人。”

　　云娘看了挡子半天，最后，她俯下身子，轻轻地在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突然，她发现，挡子哭了！一滴眼泪正从挡子的眼角滚落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挡子妈发现小铺的门窗都上锁了。小铺关门了。

　　挡子一个人坐在小铺家宽大的窗台上，呆了很久。

　　再见了，好吃的糖果！

　　再见了，会说话的鸟！

　　再见了，留声机！

　　再见了，小人书!

　　再见了，春天!

　　再见了！我的云娘……

　　一个月后，挡子背着云娘亲手做的书包，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