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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把伞我的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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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00二年,南阳城,碧承大院,漫天飞雪,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陆青烈的时候。
陆青烈搬来了南阳,搬到了碧承大院。
我第一见到陆青烈,是立冬那天,他的右眼受伤了,贴着纯白的纱布,我身边的人都告诉我,院里来了个小混混,喝酒抽烟打架他样样都不落。
冬至那天夜晚,漫天飞舞着如鹅毛样的大雪,我刚补完课就往家赶。
我看到陆青烈坐在院里的椅子上,雪是那般的大,陆青烈却像是个没事人一样安静地坐着,没有撑伞,也没有戴帽子。
我眼看家快要到了,自己的心软了一下,决定把伞送给他,至少能让他感冒的几率小一点儿,就这样,我慢慢的走近他。
雪落在他的鼻尖上,陆青烈一动不动,我小心翼翼地开口:“伞给你吧,别感冒了。”
陆青烈没有看我,也没有说话,他的脸上没有一丝别样的情绪,我便直接把伞塞在他的手里,接着立马跑走了,像一只落荒而逃的小狗。回到家我才回过神,明明是我给他伞,为什么自己却像是做错事了一样。
这件事过后,我们没有任何交集,陆青烈那天没有抬头看我,自然是不认得我。
和陆青烈擦肩而过的时候,我总觉得他身边的人好像都在谈论自己,我拍拍脑袋,告诉自己可能是幻听,别自恋了。
二00三年的盛夏,天下着雨,闷热的天气叫人抓狂,随着“铃铃铃——”的一声响,放学了。我和柳浅浅都没有带伞,两个人撑着衣服就往校外跑。
刚出校门口,我就发现陆青烈一群人,他身边的那群人纹着大小不一的刺青,有的甚至有花臂,年龄看起来和他相仿。
陆青烈和我对视了一秒,我迅速低下头,但我越发觉得陆青烈手里撑得伞有种熟悉的感觉,于是我又再次偷偷撇了一眼那把伞,是上一年冬天我送给陆青烈的那把伞。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轻声对着柳浅浅说:“快点走。”
我和柳浅浅走了没几步,身后的灌入一道声音,像是一副无所谓的语气,他说:“喂,还你的伞。”
陆青烈走到我身后,我回头,他染了红发,穿着印有大logo的白短袖,浅色牛仔裤。和他身边的人穿的格格不入。
见我不说话,陆青烈咳嗽了一声,接着道:“忘了?”
“没……没有。”我的声音很小。
“那就拿着。”他说完就把伞递到我的手里,就像上一年冬至那样,我小心翼翼的递在陆青烈手里一样。
陆青烈说完就走,就给我了一个背影。
陆青烈是痞帅痞帅的那种类型,再加上他耀眼的红发,就显得他十分张扬。
陆青烈回到原地,伍岱调侃他:“陆青,你怎么送个伞,耳根都红了。”
陆青烈踢了伍岱一下,说:“滚。”
*
回家路上,柳浅浅才提到:“你还能认识陆青烈?”
我看了柳浅浅一眼,我知道柳浅浅在职高能认识一些人,雨“滴滴答答”地打在伞上,我目视着前方说:“不认识。”
我不知道陆青烈是怎么认出我来的,明明那天陆青烈没有看过我一眼。
第二天放学,我又碰到陆青烈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陆青烈就想着躲避,柳浅浅今天请假,我是一个人。
陆青烈跟在我身后,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陆青烈独自一人,每次见到他,他身边总是一群人。
他的声音低沉有磁性,“你是叫燕黎吧?”
“嗯。”我不敢回头看他。
“名字怎么写?”
“燕子的燕,黎明的黎。”
下午一阵阵风吹过,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我紧张的发慌,陆青烈走到我一旁,嘴里叼着烟,“学校有人欺负你没?”
我疑惑的看向他,不解的问:“啊?”
陆青烈没看我,他吸了口烟,淡淡道:“我的意思是,你上次给了我伞,我不想欠别人人情。以后别人欺负你,你报我的名,我叫陆青烈。”
“不用了,你上次也给了我伞。”我说话的声音咳嗽了好几声,又渐渐走向另一边。
陆青烈好像注意到了我的小动作,“闻不惯?”我生怕得罪这位大佬,小心翼翼地说:“没有。”
陆青烈把烟扔到自己的正前方,走过去的时候用脚踩灭。
陆青烈没有跟着我回大院,这叫我一下子放松了下来,那天柳浅浅告诉了我一些关于陆青烈的事情,他是怎么打架的,做过什么荒唐事,柳浅浅告诉了我很多,我心里想着和这种人还是保持一些距离吧。
后来他总是来找我,相处之下,我觉得他挺有趣的,脾气也不像柳浅浅说的那样差,总是为我着想。
零三年秋天,我上初三。放学后他总在那颗梧桐树下等我,后来,柳浅浅和伍岱莫名的在一起了,两个花心的人。
盛夏的晚风是燥热的,但香樟树下的少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
于是就成了伍岱和陆青烈等我和柳浅浅,我们一路上说说笑笑,柳浅浅有时和伍岱故意放慢脚步,在后面接吻,我第一次发现的时候,陆青烈捂住了我的眼。
他的脸上总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这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直到冬天的时候,渐渐地,他不来校门口等我,梧桐树下始终缺少了一个人,我发现,他在疏远我了。
后来我才知道,他每次在校门口接我,老师知道了告诉了我的父亲,他去找了陆青烈,他让陆青烈离我远一点,说我们不会是一路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陆青烈会同意,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后来柳浅浅告诉我,他谈了一个女朋友,挺漂亮的,和他一样,也是职高的。
我莫名地难受,每次放学都会看向那颗梧桐树,他没在。
过去了一个月,我终于见到了他,他进了一家纹身店和伍岱,这家纹身店是新开的,店招牌红底白字写着——哲姐纹身。
我本想找他,柳浅浅拉住我的手说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我的眼泪哗哗哗的往下掉。
父亲得病了,是癌症,他本想着要放弃治疗,但他远在岱城的朋友得知后,叫他去岱城,那里的医疗水平高,在母亲的劝说下,父亲最终同意了,我因为陆青烈的疏远,也提议要转去岱城上学。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真的很幼稚。
零四年春末,我第一次约他出来,他破天荒的同意了,他好像还挺开心的,却不知我是在告别。
我和他在游乐园玩了一天,我最后说走吧,他问我不等到晚上看烟花?我拉着他的手往外走,说下次吧,下次一起。
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他走在我前面,我发觉,他又长高了。陆青烈穿着格子外套,我低着头跟着他的脚步,一步一步。
我终于开口叫他:“陆青烈。”他侧过脸回头看我,被他挡住的风景一下子也重新映入我的眼帘,那个黄昏,残阳如血,我告诉了他我要去岱城生活了,于是我自私地问他:“你会等我吗?”
他愣了很久很久,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却又十分冷漠无情,他恶狠狠地说道:“你走了我就忘了你。”
我的心像是被揪了一下,我不该这么自私的,像他这样骄傲的人,不该为我停留。
我抬头看见他眼里好像泛着泪光,仅仅对视了一秒,他立刻低下头,骂着天气,“什么破风啊,把沙子都吹进我眼里了。”
陆青烈,我的长发都没有被风吹起,没有风的。
最后的最后,我迎着风,看到了远处一排排的杨柳树,暮色暗淡,我说:“那我也忘了你。”
我见过峨眉山,看过大理洱海,爱着嘴硬心软的陆青烈。
去了岱城,父亲要拜访他的好友,我们一家子带着礼物踏进了林叔叔的家门。
一进门就听到林叔叔红着脸,拿着鸡毛掸子,大骂一个少年,“你小子!看看你干的好事!”
我父亲连忙上去阻止,他温和道:“有事好好说,好好说。”林叔叔捂着心口坐了在客厅的沙发上,那个少年坐在饭桌旁边的椅子上。
听林叔叔说,我才知道他是林叔叔的儿子叫林景安,因为和年级第一谈恋爱被老师发现,把林叔叔叫到学校了。
父亲对着林景安笑着说:“景安,我们家燕黎第一次来岱城,你带她出去逛逛,我和你父亲说些话。”
林景安终于把脸抬了起来,看到我的一瞬间,他好像愣住了,我不由歪头看着他。
我一脸懵逼的就跟着林景安走到了小区,他说天太晚了,就去公园走走吧,我重重地点了下头。
他虽然心情不好,但还是一直陪着我聊天,他嬉皮笑脸地问我上初中还是高中,问我觉得岱城怎么样,有没有南阳景美,要转到那个学校呀。他问了我一箩筐的问题。
我慢慢地回答:初三,刚来岱城我不清楚。
见天暗了下来,我们决定回去。
突然一个长得干干净净的女生指着我质问林景安,“她是谁?”从她的语气中我听到了的是委屈和不甘。原来是误会我们了。
我正要上前解释,女孩的眼里流出了几滴清澈的泪水,我不知所措的回头看向林景安,他的表情和刚才逗我笑时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李雨晴,别缠着我了,我有女朋友了。”他语气冰冷地对着那个女生说。
林景安拉走我的那一瞬间,我突然想到了和林景安谈恋爱的那个年纪第一,原来是她啊,她站在原地,用手背擦着眼泪。
我想,我一定不会这样,陆青烈,我喜欢你,但是我要先爱自己。
*
初三剩下的时间,我努力投入到新的环境中,同学们都挺好相处的,什么都好,就是总会忍不住的想到陆青烈,想到那个梧桐树下等我的陆青烈。
不是了。
中考后,成绩出来了,我考到了一中,林景安超常发挥,但还是没和我在一个学校,他语气竟然有些遗憾,“没和你上一个高中。”
我安慰道:“你挺厉害的了,不错嘛,小林子。”
这是我第一次叫他外号,他没反驳我。
我问他:“愿不愿意陪我去南阳?”
此时阳光正好照在他的脸庞,我安静地听他说我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林景安经过了林叔叔的同意,陪我回了趟南阳,南阳什么都没变,夜市依旧喧闹,花还是那朵花,草还是那颗草,只是因为施工的原因,梧桐树被砍了……
也罢。
我最后带林景安去了夜市,他说自己饿的难受,林景安一直缠着我,叫我请他吃小龙虾,我捏着他的耳朵往前走,眼不见心不烦。
正打算臭骂他一顿时,我恍惚间见到了一个身影,他的身姿挺拔如苍松,清瘦又挺拔。眉眼间又多了几分戾气,他在酒桌上,抽着香烟沉默着。
我知道,他看到我了,但他什么都没说,伍岱也看到我了,热情的向我打招呼:“燕黎,你回来了啊。”伍岱说完,瞟了眼陆青烈,他又点了根烟,玩着手机,从头到尾都没用正眼看过我。
林景安被我掐的耳朵红透了,伍岱问:“这谁啊?!”
夜并不算暗,他带着鸭舌帽,我不再看他,“我对象。”
林景安愣住了,一酒桌子的人也都沉默了下来,他手机夹着的烟也好久没吸了,我识趣道:“我先走了。”
过了很久,我和林景安彻底走出他们的视线,我发现他另一只耳朵也红了,他问我:“那群人里是不是有你喜欢的人?”
“没有。”我立马否认。
“带黑色鸭舌帽的那个?”
“不是。”
林景安:“嗯?”
我心虚道:“上次我帮你挡了那个年纪第一,这次换你帮我,一报还一报。”
林景安没有再开口,我也是。
南阳的晚风要比岱城的晚风柔和些,吹不乱头发,也吹不乱心。
那天林景安虽然嘴上喊着饿的要死,但他只吃了几口就要打包带走,我不想说话,也就没多问。
*
我高中三年,有卷子,有泪水,有林景安。
父亲在我高三那年去世了,他没熬过新年,按照他的遗言,把他葬在南阳,葬礼结束后,我和母亲决定还是留在岱城,她在岱城也有了稳定的收入,也不想再折腾了。
我看着外面的邻居们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大手牵小手。我们家冷冷清清,母亲累了,我也是。
我躺在房间,林家人突然上门拜访,说完陪我们母女跨年,我看到林景安脸上还是挂着灿烂的笑容,一如既往的逗着我笑。
最后,我和林景安坐在门外,每家每户把门外都装扮的很漂亮,年味十足。
一盏盏灯笼高高挂着,红的耀眼,林景安点燃了两支仙女棒,星光点点的洒入我的眼里,我忍不住对他说:“林景安,有你真好。”
林景安依旧没皮没脸的,他凑近我,假装问:“你刚说什么,我没听清。”
“有你真好。林景安。”我重复。
“什么?”
我笑着贴近他的耳朵,说:“滚。”
林景安定的闹铃响了,新的一年开始了,我们一起看了烟花,他说:“燕黎,新年快乐。”
“林景安,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陆青烈,我们还没有一起跨过年呢。
高中毕业,我又回到了南阳,这次是我一个人。柳浅浅知道我要回来,非要跑来接我,她变了不少,头发都染成黄色的了,带着金光闪闪的大耳环,格外耀眼。
她告诉我,她和伍岱还在一起,我有些吃惊,毕竟当初都是花心大萝卜,没想到竟相伴了四年之久了。
四年多不容易。
这次回来,我没碰到陆青烈,柳浅浅告诉我,他那次打架挺严重的,最后他的父母出面也解决了这件事,后来……后来他就被父母安排出国去了。
大学的最后一年,我和林景安在一起了。
那天和他吃完饭,往回走的路上,我察觉到了他的欲言又止,我知道,但我生怕他说出来。
“燕黎。”林景安唤我。
我回头看向他,一时竟看不清他的脸,他苦涩道:“能不能回头看看我,能不能记住我在你身边的这些年。”
我呆滞在原地,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畏惧他眼里真挚的熊熊烈火。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花开,蝉鸣,叶落,雪飘,他都在,我都知道。
父亲临终前告诉我的那句“景安这孩子挺好的”一直在脑海里闪现,我知道父亲的意思,两家人总归知根知底的,林家长辈待我也不错,这一刻,我承认自己的内心确实动摇了,你会选择一个现在你都不知道在哪里干什么的人,还是会选择一个从初三陪你到步入社会九年的人。
一个是冷漠无情的冰山,一个是炙热照人的太阳。
陆青烈有新的生活了吧,他娶妻生子了吗,有没有变成啤酒肚,脾气变好点了吗,或者依然还是老样子,在酒吧台球厅一些娱乐场所里兜兜转转,很抱歉啊,陆青烈,我现在要决定我的新生活了。
我回答林景安的声音太小了,小到我自己也快要听不见了,他没有听清,我踩着高跟鞋慢慢地走向他,一如当年我慢慢地走向陆青烈一样,带着善意送给陆青烈了一把伞,搭上了我一辈子。
“林景安,我们结婚吧。”我慢慢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