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负东篱

4、第 4 章

　　漠北无歌

　　01
　　倘若再给他一次机会，他定不会放任苏禅为非作歹。
　　彼时他只身一人走在一望无际的金色荒漠上，抬起头便能看见火辣辣的太阳，他眯起眼睛，企图阻挡住肆意的阳光。不知道在这里走了多久，他的嘴唇已经干裂，此时此刻，他需要的仅仅只是一杯水，但遗憾的是，没有。
　　在这荒无人烟的沙漠里，只有无尽的黄沙和他相伴。
　　最终，他还是体力不支地倒在地上，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嘴唇上传来湿润的触感——有人救了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意识到不远处的女子正望着他。女子穿着厚厚的米咖色风衣，戴着眼镜，身后背着大大的旅行包，他侧过脸去问道：“你是谁？”
　　她愣了愣，随即说：“路过的人。”
　　他打量了她一会，又问：“沙漠旅行？”她嗯了声，他便坐起身来，头还有些眩晕，“怎么离开这里？”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居高临下，黑色的瞳孔凝视着她。
　　“我迷路了。”她的声音有些小。
　　他没再说话，站起身来往前走了步，这才发现头昏昏沉沉得几欲让人晕倒。身后的女子说道：“你现在很虚弱，休息会儿再走吧。”他转过身去，波澜不惊的眸子望着她，而她，也只是静静地、静静地望着他。
　　那是颜亦欢第一次遇见那个叫薛漠北的男子，是在满目荒芜的沙漠里，他个子极高，一身黑色的西装，说话的时候嘴角有浅浅的梨涡，皮肤不白却让人看上去分外舒服。
　　她自知见过的美男子不少，却极少见到即使在困境之中也能处之泰然、居高临下的男子。她问他：“你的身上带了些什么？可以应急用的？”
　　薛漠北将口袋里的东西全部掏出来，一张身份证、几张银行卡，便再无其他。她失望地呼了口气。她包里的食物本就不能维持一个星期，若是还有再平分两半的话……
　　她想，就算舍他一人而去，也并不是不可以的。
　　入夜时分，沙漠的昼夜温差很大，他坐在她身侧，嘴唇冻得发紫，却依旧一言不发。她从包里拿出一块面包，掰成两半，随即把大的一半递给他：“吃点东西吧，明天还要走呢。”他嗯了声，说了句谢谢，便三两下就把面包吃完了，他侧过脸问她：“还有吗？”
　　她想他是真的饿了。她犹豫了会儿，随即把手中的另一半面包递给他，转过身便躺在铺在沙漠上的桌布上睡着了。之后，她突然听到身后有窸窣的声音，再然后有温热的气息靠近了自己。她回过头便看到他睡得极不安稳，因为冷，全身都在色色发抖。她起身将身上的大衣脱下来盖在他身上，自己也往他那边移了移，又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三天，直到她翻开包只找到最后一袋面包的时候，才不禁有些害怕起来。依旧是一望无际的沙漠，看不见半点生命，他依旧穿着黑色的西装，面色冷静。
　　那夜，她把仅剩的面包分成了两半，自己吃完了那半小的，他问：“食物，快没了吧？”她微怔，笑了笑。“明早你就自已一个人走吧。”
　　“你呢？”她席地而卧。
　　“我会自己想办法的。”他难得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笑，她的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突然爆裂了。
　　因为他知道穷途末路，所以不想让无干的人一同受罪。
　　本就是他的错，对苏禅的防备太低，才会让他有机会把他丢在沙漠里自生自灭。若是这一生还有机会能离开这里，重回商圈，他必然会让苏禅下地狱。
　　他躺在她身边又问：“如果你我都死在了沙漠里，这一生最幸运的事，之于你而言，是什么？”
　　她几乎没有思考就说：“不会的，我们不会死在这里的。”
　　“若是有机会获救，我该怎么感谢你？”
　　“若是有机会获救，那就娶了我吧。”她开玩笑地说道，目光却愈加苦涩。
　　他就不再说话，而是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她。“谢谢。”他说。他知道，若是现在不说，恐怕以后不会再有机会了。

　　02
　　薛漠北未曾想到，穷途末路之后，竟会柳暗花明。
　　那天偶有一架直升机降落在这片沙漠里，那时的她已经因为体力不支而昏迷，随后他才知道，那看似很大的旅行包里，什么都不剩下了。
　　之后的第二天，他回到漠北集团，打开会议室大门的那瞬间，他看到苏禅正趾高气昂地坐在他的位置上，因此他冷声道：“是谁允许你坐在我的位置上？”苏禅的脸色霎时间变得铁青，那眼神似乎在说，薛漠北你没死？你竟然还没死！
　　他冷笑一声，随即走到苏禅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拿着你的东西滚蛋，我会以故意伤害罪，让你在监狱里度过余生。”他说完坐在本该属于他的位置上，继而问，“到底是谁允许他坐在我的位置上的！”
　　一时间，在场的所有人一齐噤声。
　　“那既然如此，现在，你们都可以滚蛋了。”他说完这话就站起身走到门口，又转过脸对助理说道：“除了苏禅，所有的人开十倍工资让他们滚。”说完，他踩着锃亮的皮鞋直奔市中心医院。
　　看护病房的护士小姐解释说，患者已经离开了。他掏出手机给助理打电话：“就算把上海都翻遍了，我也要在明天早上看见她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我面前。”他薛漠北，本该就应当是如此呼风唤雨的男子。
　　第二天，当他出现在公司的时候，所有的员工都一齐噤声了。因为他的身边，第一次出现了女人。他开门见山：“等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就立刻举办婚礼。”
　　她大病初愈，蹙眉问道：“婚礼？什么婚礼？”
　　“我和你的婚礼。”
　　“我们为什么要结婚？”她有些惊异。
　　“在沙漠里，你如是对我说过，既然我薛漠北能够逃出生天，那就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
　　“所以，你感激我？”
　　他不置可否，她淡然一笑：“那是我开玩笑的。”说罢，她转身就走，却在下一秒猛地被他拉住。“我从不开玩笑，就算玩笑，在我这里也都必须实现。”他薛漠北从不欠人人情，无论对方是否需要这个人情。
　　而所有亏欠他的人，他都不会放过。
　　在和苏禅的正面对峙中，他自是不会输。在苏禅被警察带走的那一刻，他依旧是居高临下用冰冷的语调说道：“苏禅，你要是当初把我杀了，该有多好。”
　　“早知如此，我也后悔当初给了你活命的机会。”
　　薛漠北的人生，是从二十七岁开始发生变化的，因为在这一年里，他铲除了公司里最大的要害，为集团换取了新鲜的血液，结了婚。

　　03
　　其实从一开始颜亦欢就知道，薛漠北和她之间，是不存在爱情的。如果仅仅只是因为她的一句玩笑话，这样的婚姻未免也可悲了些。
　　薛漠北每天都很早出门，很晚回家，他们仅仅只是睡在一个房间，一张床上，便再也没有了其他的交集。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温不火，不似情侣，也不似陌生人。
　　她正放空的时候，桌边的电话响了。
　　“我给你买了几件衣服放在房间的橱里，下午五点钟，我来接你。”她张口还未来得及说一个字，就只听闻电话那端传来嘟嘟的声音。
　　下午五点，他准时出现在了公寓门口，她穿着米色长裙，化着精致的淡妆，看上去让人说不出的欢喜。他为她打开车门，便闻到她身上好闻的香水味。
　　薛漠北一直都清楚，这是一场密谋已久、危机四伏的家族聚会。从他踏进酒店的第一刻起，他就感到周遭并不友善的态度。
　　“好久不见，漠北。”面前的男子穿着海蓝色的西装，笑得如沐春风。
　　“好久不见。”他回应的声音冷冷的，让人听不出丝毫的情绪。良久，他都和她站在大厅旁不动神色地观望着来来往往的客人。她被他搂在怀里，只看到他俯下身来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时时刻刻都要跟紧我，一步都不要离开。”
　　他抬起头，又换上无懈可击的表情。
　　海蓝色西装的男子又走过来，笑道：“不知道最近漠北的心情是否好了些？”
　　他微微挑眉，不说话。
　　“看上去心情倒也不错，心情好了，便也能不耍小孩子脾气了吧？”
　　薛漠北微微眯起眼睛，冷言道：“表哥的意思是，要我把苏禅从牢里弄出来？呵，我就是个商人，政治法律这些东西，我还真是一窍不通。”
　　“这话说的。”苏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谄笑道，“什么事儿对于你来说，不是一句话？这就是得看，漠北是愿意还是不愿了。”
　　他轻笑一声，嘴角扬起淡淡的弧度，转过身给苏意倒了杯酒后递给他：“表哥这话严重了。其实，我今天能站在这里，实在是万分幸运。姑妈今天怎么没来？”
　　苏意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说道：“妈妈最近心情甚是不好，大概也是在为弟弟的事情心烦，不知道……”
　　薛漠北突然俯下身轻轻地在她脸上啄了一口：“你不是不舒服吗？”她微微一愣，随即意识到他凌冽的目光，后知后觉地点点头嗯了声，“那我送你回家吧。”他转过身对苏意摇摇手，没再说话就径自拉着她走出了酒店。
　　刚走到停车场，他就难以抑制地大口大口地吐起来，悉数吐在她米色的长裙上，她一吸气便闻到难闻的气味。
　　“你怎么了？”她蹲下身，看到他的脸色万分难看。
　　“酒精过敏。”他摇摇头示意没事，站起身来却又蹲下身吐起来。
　　“你等着，我去给你的助理打电话！”
　　他抓住她的手：“现在不能让他过来，我还不想让苏意知道我的弱点。”他总是这样，无论处境多么让人绝望，他总是咬着牙关不轻易说一个痛字。
　　那也正是为什么，颜亦欢会对他的一切，都如此着迷。
　　她从未告诉过他，其实在沙漠里，她就暗自爱上了他。约莫是一见钟情，他的眉眼，他的气质，他的冷静，也许是因为在她独自一人的时候，他出现在她身边给了她一道光。
　　无论是因为什么，她都情不自禁地爱上了他。
　　而那句娶我吧，更不是玩笑话。
　　她想，她此生注定无法成为配得上他的女子，那么，就让她以如此卑微的姿态留在他的身边，成为他的女人。
　　“会开车吗？”她点点头，他说，“开车送我回去，不要惊动任何人。”

　　04
　　他醒来的时候，头痛得难以忍受。他坐起身才发现已经被人换上了睡衣，他穿上拖鞋走出房间，却到处都找不见她。
　　她的米色长裙和他的外套被洗干净了晾在阳台上，在餐桌上发现了她留下的字条——我去给你买吃的，你等我回来。他望向她的字迹，便又想起她的脸，竟难得乖巧地坐在桌子旁等她。
　　手机传来震动，他翻开手机看到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彩信，彩信的内容是一张照片，还有一行字——来有斐酒店。照片里是她的妻子，正被人绑在椅子上，他知道，这是苏意发来的。他低咒了一声，拿起外套就离开了公寓。
　　苏意要的很简单，那就是用她来交换苏禅。听到薛漠北声音的那一刻，她的眼眶竟微微润湿。“你认为一个女人就能要挟到我？”他的声音依旧冷淡。
　　“表弟，有话好说。”苏意谄媚地笑着，“只要想法子让我弟弟出来……”
　　“你弟弟想杀了我的那一天，怎么不见你哭着求他别杀我。”他一语中的，“也就是一个女人而已。”说罢，他转过身扬长而去。
　　再听不到他的声音，她低低地呢喃了几句，而后泣不成声。苏意放开她，随即爱惜地望着她：“对不起，利用你了。”她的眼睛通红，苏意递给她一张纸巾。
　　“是我傻，明知道他不爱我，却还要陪你演着一出戏。”她微微一笑道，“我早该知道，他薛漠北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东西而打乱自己的计划。”她说这话的时候，心似乎要爆裂。她深深爱着的男人啊，竟置她的生死于不顾。
　　薛漠北并没有离开，而是躲在酒店之外，看到她从里面这才重重地舒了一口气。
　　后来的几天，他们分开了房间睡。她想她应该能够摆正自己的位置，毕竟，在爱情中，谁爱得深，就伤的越深。她不曾问他为何就如此离去，他也不曾问她为何得以安然无恙地回来。他们的生活，就像是平行线，平静得一如既往。
　　他的应酬总是那么多，她总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回到房间，一个人睡着，醒来又是一个人。她曾想，这段婚姻她快乐吗？她快乐啊，为什么不快乐？他是她最爱的人啊。
　　“总裁，这个月的业绩下降了好多百分点，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啊。”
　　他点燃一支烟，深陷在沙发里。
　　“是苏意的公司吧？”助理点点头。“给我准备点现金和一张支票。”他眯起眼睛思考了良久，最终还是苦笑出声来。
　　那天是她的生日，她没有告诉他。她只记得薛漠北回来的时候身上略微有些潮湿，他走进家门，将手中的包放在桌上。
　　“里面的现金够你用一辈子。”他说完又转过身往外走。
　　“你要去哪里？”
　　“公司还有事。”他没有回过头，声音却更加阴郁了些，“我回来的时候，不希望看到你。”他说罢要关上门，她冲上去用手抵住，砰地一声，她的手瞬间被门夹成紫红色，他的心脏略微疼了一下。
　　但他却又蹙眉问道：“你做什么？”
　　“今天是……”今天是我生日。
　　“今天是我和你说再见的日子，你理应知道，我从未爱过你。”是啊，我知道，我全都知道。她愣在原地，看着他走远。
　　不爱她，为什么要娶她？为什么要把她禁锢在他身边，为什么要对她露出笑容，为什么要让她像是中毒一般的再也离不开他？
　　想到这里，她穿着拖鞋冲出了公寓楼，外面下着滂沱大雨，他开着宝马慢慢地倒车，她冲过去敲打他的车窗，他侧过脸瞥了她一眼，尔后踩下油门。
　　车像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

　　05
　　她像是疯子一般在车后追，大雨淋湿了她的眼眸，她不知那是泪水还是其他。扑通一声，她狼狈地摔在地上，她的手肘破了皮，疼得直抽气，可是视线里的车却已经越行越远。
　　她这才抑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薛漠北……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薛漠北……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心甘情愿地嫁给你啊……”
　　“因为我爱你啊……”
　　他把车开到一家酒吧面前，点了几杯酒，大口大口地喝着。他对酒精过敏，不一会他的胃便一阵绞痛。以前他痛的时候总有照顾他，从今往后，怕是再也没有了吧。
　　最后，他醉得不成模样，吐得不成摸样，被助理从酒吧拖回了家。
　　“总裁，我帮你把夫人叫来！”
　　他醉醺醺地大吼道：“她已经走了！她恨我！”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哽咽起来，“她……恨我啊……我不能让她跟我在一起提心吊胆……我不能……”
　　助理打开公寓大门的时候，她正蜷缩在沙发上，她刚洗了个澡，还不知道现在该去向何处，便闻到一股难闻的酒精味。跌跌撞撞的薛漠北被助理送了回来，见到他，助理交代了几句就将车钥匙放在桌子上径自离开。
　　他不是对酒精过敏吗？怎么还喝这么多酒？要是她以后不在他身边，他还能好好照顾自己吗？
　　为什么要赶我走……她的指尖轻轻地触着他的脸颊喃喃自语。颜亦欢拿来一块毛巾给他擦拭身子。她恨自己不争气，明明他就说了那么多绝情的话，她竟还是恬不知耻地要留在他身边，也难怪，他不爱她。
　　她苦笑了声，伸手准备解开他的皮带，却猛然被他拉住了手，她惊叫了一声，却又听到他模糊却坚定的声音，“对不起，我结婚了，请自重……”然后空气都变得静默，她愣住足足有一分钟，之后她惊讶地睁大眼睛，那句“我结婚了，请自重”，似乎把她所有的忧伤和悲哀全抚平了。
　　——我结婚了。
　　她倏忽间捂住眼睛，有液体顺着指缝往外涌。

　　06
　　“你怎么还在这里？”第二天清晨醒来的他，意识到她还没有走，薛漠北阴沉着脸问。
　　“你昨晚喝醉了。”
　　“那又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要留下来，我要照顾你。”
　　他从鼻子里冷哼出声来：“颜亦欢，你在沙漠里救了我无非就是因为我全身高贵的名牌吧，为的也就是有一天我用大把大把的钱来感激你吧。”
　　她笑着点点头：“嗯，没错。”
　　他望着她，她的眼眸里尽是笑意：“钱在桌上，你可以走了。”
　　“这个世界上哪有比漠北集团总裁更值钱的？我还是喜欢长久打算。”她伸手为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他却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不要挑战我的极限。”他的语气满是威胁。
　　她反抓住他的手说道：“我是你的太太。”
　　“你要怎么样才肯离开我？”他低吼道。
　　“等到你变成穷光蛋，沿街乞讨。”她笑着站起身，为他从衣橱里拿出一件外套，放在他身前比划，“这件怎么样？你助理说你今天要出差，我觉得这件衣服比较适合你。”
　　他即刻下床走到他面前，一把把她推到墙上，低下头把她禁锢在自己的臂弯里，他的眸子似乎要喷出火来：“颜亦欢，你够了没有？”
　　“不够。”
　　“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突然踮起脚吻住了他，这一吻来得太迟，她等得太久，她伸出手环住他的脖子，他的身子蓦然一僵。
　　“以后火气不要这么大，伤身体。”她说又笑着为他穿上了外套。
　　待他走后，她立刻拨通了苏意的电话。两人约定在咖啡馆见面，苏意穿着好看的格子衬衫，为她点了一杯拿铁。她把玩着手机，不时看向他。
　　“他已经离开了上海，所以下一步你想怎么做？”
　　苏意自顾自地笑起来：“我那个弟弟啊真是不成器，做事不动脑子，薛漠北死了，财产也不会给苏家，与其这样，倒不如在他身边安插一个眼线，这样，苏家的势力逐渐扩张，还会害怕没办法和他薛漠北抗衡？”
　　她冷声问道：“我按照你的意思，做完了这一切，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把我妹妹放了？”
　　“等薛漠北再无力和我们苏家抗衡。”他眯起眼睛笑得邪魅，伸出手勾住了她的下巴，“等到我苏意拥有了上海最大的公司，你还怕我不会放了你妹妹？”
　　“少对我动手动脚。”她恶狠狠地瞪着他。
　　“颜亦欢你怎么不知道呢，你越是这样野性，我就越是喜欢你。”
　　“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你，只有我妹妹才会喜欢你这个禽兽！”
　　“所以你是爱上薛漠北了？”他加大手指的力度，她有些疼，微微□□出声来。她咬紧牙关不吭声，苏意倒也不急。爱就爱吧，到时候薛漠北死了，他就不信她还能爱一个死人爱得地久天长？

　　07
　　是她，把漠北集团所有的一手资料全部卖给了苏意的公司，是她，在沙漠里伪装成沙漠旅行者救了他，这一切，都是因为她。
　　在薛漠北出差的这段时间里，她多次去到薛漠北的公司搜集到一些数据，而当她拿着资料走到苏意面前的时候，她并没有像原来那般百依百顺地将东西交给他，而是向他开了一个条件。
　　苏意放下手中的烟，饶有兴味。这只腼腆的小猫咪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像薛漠北那样，能冷静从容地对待身边的每一件事，这样对苏意而言，是好还是不好呢。
　　“这笔资料给你，立刻放了我妹妹。这里的资料足够让你的公司超越漠北集团，如果我们之间长久的合作还遗留下了一点感情的话，我希望你能答应我。”
　　苏意将腿放在膝盖上：“我不想给他留下任何翻身的机会。”
　　“可你必须给我留下翻身的机会，我是他的妻子。”
　　“你大可以甩掉他，来我身边。”面前的男子妖冶地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她紧紧地握住了双手，再然后将手中的资料唰地一声撕成两半。
　　她冷声道：“苏意，不过就是我妹妹而已，我才不会那么愚蠢到，为了一个无所谓的人一直听你的摆布。”
　　“放你在薛漠北身边，你果然变得和他一样冷血了。”
　　“那是你的决定，我感谢你。”她说完将手中的资料塞进包里，转身扬长而去。人生必有舍有得，她要想保住薛漠北，就必然要有牺牲。
　　因为苏意就像是一个吸血虫，势要把她的血液全部吸干才肯罢休。
　　薛漠北回来的那天，她去了机场接他。他看上去劳累极了，他下了飞机，看到她时，竟难得地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她走上去，给了他一个拥抱。之后的几天，他把自己关在公司里，每天对着电脑前的数据，公司的运营出现了很大的故障，他越是着急，越是没有办法。
　　她看着心力交瘁的他，只能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温柔地给他一个拥抱。他总是用大掌抚摸着她的背安慰她没事，让她早些回家，自己却又是一个人披星戴月奋斗到凌晨。薛漠北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可他却舍不得放任她走。
　　他又是整夜在办公室里忙碌，起身发觉有些饿了，便踱步到楼底的贩售机，而就在此时，他听到隔间里传来窸窣的声响。他分得出是她和苏意的声音——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来找薛漠北谈谈我弟弟的问题。”
　　“你到底想怎样？”她压低声音问道，“只要你放我妹妹出来，我立刻就把资料给你，我保证这一生薛漠北都无法超越你，但是如果你不肯放我妹妹，就休怪我明哲保身。”
　　“我只是觉得你没有必要浪费时间在一件无法阻止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上，比如说，薛漠北这一辈子都无法超越我，而你也注定是我的女人。”
　　他突然觉得耳畔似乎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她和苏意的对话像是烙铁一般在他的心坎上狠狠地烫下一块疤，他曾以为自己不会对任何人敞开心扉，却不曾想过，等他倾尽所有准备去好好爱一个人的时候，得到的却是赤裸裸的伤害和背叛。
　　这个高傲得不可一世的男子，在繁华褪尽之后，竟感到眼眶湿润，再无言可说。

　　08
　　她回到家的时候，他正陷在沙发里抽烟。吊灯的光透视在他的身上，这使得他的侧脸看上去格外阴霾。这是薛漠北三个月来第一次回家，烟雾缭绕间，她有些愣。而他，也只是淡淡地开口问她，你准备骗我到什么时候，颜亦欢。
　　她心里咯噔一震。
　　“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自此我们就形同陌路。”他的声音尽是沧桑，他承认自己输了。“否则，你的余生即将在监狱里度过。”出乎意料的，她竟平静地走上前去，潇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早在上次苏意来找她的时候她就知道，继续留在薛漠北身边对于他们两个人而言都没有任何好处，与其再这样任人宰割，倒不如她放手一搏。赢了当然万事大吉，输了，其他人也不会有任何损失。她总是这样把别人放在第一位，因此她的一生终究如此痛苦。
　　一只烟抽完，她早已不见了踪影。
　　而这座繁华城市的另一端，刚下出租车的女人正踩着高跟鞋狂奔在街道上，伸手按下别墅的门铃，保安看着一脸汗珠像是疯子一般的她就准备把她赶出去，却猛然听到从别墅内传来的声音，放她进来，说话的是苏意。
　　她气喘吁吁地望着他，开门见山要求他放了妹妹。苏意饶有兴味地看着面前精疲力尽的小绵羊，汗水已然打湿了她的衣服，凹凸有致的身材不禁勾起他的揣想。他轻佻地开口道：“到底是什么筹码能让你现在居高临下地跟我说话？”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薛漠北知道我背叛了他，我已经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我已经失去了为你卖命的能力。我拿我的人和你做交易，放了我妹妹，我嫁给你。”
　　苏意看着她认真的眉眼，不禁笑出声来：“颜亦欢，你当真以为我会要别人的二手货？”
　　“谁的新欢不是别人的破鞋？之于我而言，你也不过是一个被我妹妹玩剩下来的破鞋！”她想她一定是疯了，竟会说出自己都无法置信的话。啪的一声，苏意一个耳光甩在她的脸上，顿时脸颊火辣辣的疼，她感到口中一阵血腥味，随即呸地一声往雪白的地毯上吐了一口血。
　　她猛地抬起头，恶语相向：“苏意，你真是世界上最无耻的男人。”
　　“无耻？比起你，我无耻？”苏意从身侧的抽屉里拿出一叠资料甩在她的脸上，漫天的白纸如同雪花一般落在她的脚边，“你当真以为我是傻子？篡改了漠北集团的几个数据你以为能起到什么作用吗？哼，说白了吧颜亦欢，从你第一眼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会像你妹妹一样乖乖成为我的狗。”
　　她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却痴狂地笑了笑。
　　“你知道为什么这一生你注定无法超过薛漠北么？”她仰起头，充满血丝的眼睛狠狠地盯着他，“因为你不知道什么叫爱情，只知道占有从不会付出的人是永远得不到任何东西的，无论是金钱，还是人心。”
　　苏意许是被这句话激怒了，扬起手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
　　“颜亦欢，你以为你在和谁说话？！”
　　“我在和一条无心的狗说话，你还企盼我能用多么华丽的辞藻对你膜拜？！”
　　苏意愣了愣，随即自顾自地笑了。
　　“留你在薛漠北身边，果然是我最大的失误。”他掏出手机拨通了薛漠北的电话，“你女人在我手里，明天晚上九点，XX厂房，你一个人来。”
　　挂断手机的瞬间，苏意脸上的笑容愈加丧心病狂。
　　颜亦欢冷笑一声：“苏意，他不爱我，你当真以为用我能要挟到他什么？”
　　“就算如此，我也能让你好好看看，你深爱的男人是如何被我踩在脚下，死无葬身之地。”她猛然睁大眼睛，她的心也就是在那一刻，突然疼得无以言说。

　　09
　　XX厂房。
　　空气中是腐朽的气味，风吹过铁门发出呜呜的声响，她被蒙着眼睛绑在厂房的柱子上，低下头便闻到刺鼻的汽油味。她不断地安慰自己，薛漠北是不会来的，他不恨她，亦不爱她，又怎会为她只身前往。
　　所以苏意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一定是如此……
　　苏意看了眼手表上的指针：“还有一分钟。”她的嘴被封箱带封住了因此她只能支支吾吾地发出怪异的声响。苏意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将目光移到铁门处。耳畔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她蓦地一僵，是薛漠北……那是薛漠北的脚步声……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他不是应该恨她才是吗？！
　　他穿了一件米白色的风衣，双手随意地塞在兜里。“要多少？”
　　“漠北果然爽快。”
　　“少废话，我问你要多少。”
　　“放了我弟弟。”
　　“好。”
　　“把你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给我。”
　　“好。”
　　“把漠北集团的客户资源转到我的公司。”
　　“好。”
　　“把这个女人给我。”
　　他一连串的回应终于在此刻停顿下来。他抬起头看着面前被绑住的女子，心脏猛然抽痛起来。颜亦欢，我放你走，是为了苏意不再能要挟你，为什么我这么做，你还是要自投罗网。颜亦欢，你知不知道，从见到你的第一刻起，在那个黄昏的沙漠，我原本以为不会再爱了的心突然爆发出不可自已的力量。颜亦欢，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还有什么权利能把你留在我身边。
　　他没有能力挽救他岌岌可危的公司，就连他最爱的女人，他也无可奈何。
　　最终，薛漠北默然闭上了眼睛，他说，好。也就在那一刻，她沉寂如死灰一般的脸上倏忽间流下两行清泪。苏意一脚把他踢倒在地，用绳子将锁在生锈的柱子上，他没有挣扎。随即他点燃厂房里的汽油，解开她的绳子拉着她就往外跑。
　　她闻到了汽油燃烧的味道，在蒙布落地的那一瞬间，她看到薛漠北正望着她，波澜不惊的眼神。
　　“薛漠北！”她突然疯了似的挣开苏意的束缚，在迅速蔓延的大火中寻找钥匙，“苏意！你把钥匙放到哪里去了！快把钥匙交给我！”
　　“颜亦欢你快跟我走！”火苗正以势如破竹的趋势侵蚀着这座厂房，大吼道，“再不走你会死在这里的！”她剧烈地喘息着，仍然不死心地找钥匙。
　　“颜亦欢你到底走不走！”苏意许是怒了，但更多的是，他看着满天的火花不禁慌了。她不曾回答她，而是呜咽着在原地找钥匙。“钥匙……钥匙在哪里……”
　　而他，就被绑在原地直直地望着她。突然有什么卡在他的嗓子里，想说什么却再也无能为力。苏意最后看了她一眼，匆忙转身离去，她依旧是不停地找着钥匙。“薛漠北你听我说，我马上就找到钥匙了……咳咳……”她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的眼眶蓦然湿润。
　　“走吧。”许久之后他说，“我不爱你。”她找钥匙的动作停住，约莫愣了三秒，她又重新翻箱倒柜起来。“你明知道我不曾爱过你。”
　　“我知道。”她的嗓音哽咽，“可是爱情是单向，我爱你就够了。”
　　“颜亦欢，如果你想爱我，现在就给我滚。”
　　“我只怕我走了，就再也爱不起了。”她不再听他说话，而是自顾自地继续手上的动作，“我爱的薛漠北，不是会轻易认输的人，他是一个冷血却又有情的男人。他不知道自己撒谎或是控制情绪的时候右手会止不住的颤抖，而我每次都是从这里看出破绽……”她说着说着，眼睛猛地一亮，“找到了！”
　　那枚被火花熏黑的钥匙像是最后一丝希望，在打开锁的那瞬间，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快走！”他拉着她往外走，火势已经不可控制，就在踏出门的前一秒，屋顶的房梁突然掉落下来，眼看就要砸到她，薛漠北猛地冲过去，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他的口中吐出鲜红色的血液，她大喊着他的名字，耳畔所有的喧嚣似乎在一瞬间都停止了共鸣。
　　只剩下他轻微的呼吸声。
　　“这是你第一次抱我抱得那么紧。”她泪如雨下，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些，却已然说不出话来。“薛漠北，你爱我么？”他深陷的眼窝看着她，最后，像是无力坠地的小鸟一般轻轻摇了摇头。
　　而他，用最后一丝气力掏出手机按下了119。
　　“薛漠北——！！！”

　　10
　　苏意去参加了葬礼，在门口发现了身着白衣躬身的颜亦欢。他微微一笑走上前去：“他死了。”
　　“我知道。”
　　“你总不能和死人过一辈子吧？”
　　“这样吧，旅行回来，我就嫁给你。”
　　那晚，她匆匆离开上海，身上只带了一张黑白相片，便形单影只地往沙漠深处走，她突然想起汪峰的一首歌——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死去。
　　她望着黑白相片上的脸庞蓦然失笑。
　　薛漠北，你说，沙漠以北真的会有你留给我的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