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无计可消除》云若秋汐

2、谁家翩翩少年郎

　　早春三月，乍暖还寒。

　　晴州城内，一大清早已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好不热闹。街边的摊位上吆喝的热闹，管他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也都出来逛集市，添些脂粉，采买些物件。

　　城门外的驿馆中走出一人一马，这马是并不罕见的八百两一匹的绛红千里驹，这人却是一袭白色的胡人武衣，脚踏白色长靴，腰间围着白色腰带，一根细细的玄色绳子将乌黑长发束于脑后。这一身行头朴素内敛，看似不惹眼，却是行家方能品出，这通身白衣用料乃是京城最有名的“苍月映雪”——这布匹乃是天山冰蚕丝做织料，又着上等的锦线银丝绣以暗纹，乍一眼瞧不出端倪，光下这花纹却时隐时现，别有一番韵味。传说这“苍月映雪”光滑坚韧，水滴触及便滑落，普通的利器也定不能毁其分毫。再说脚下长靴，乃是世代为武者制衣的塞北程家所制，用料是白色锦缎，鞋底用细密针脚纳了千层，能日行千里而不破不赘。腰带为金线双绣，内有钢丝做网，头上一根发带似不起眼，实是苗疆毒、药世家以千虫百草汁液浸泡，又用藏青色反复蜡染成黑色，有此一条发带，世间毒虫皆难以近身。
　　再看这牵马的少年，并不白，微带着小麦色的皮肤，却是剑眉星目，明眸皓齿，说不上俊俏，眉宇间却是英气十足，被这一身素以更衬得如少年将军般挺拔，只是眼神恬淡深远，面色上也看得出阵阵疲累，便又如谪仙下凡般宁静淡远。

　　牵马进城，放眼望去是晴州城内一番热闹景象。
　　少年微微一怔，随即垂下眼眸，自嘲地摇摇头，“是了，今儿是十五了……这会儿，爹指不定是发多大的火呢。”

　　一阵叽喳惊断思绪，少年抬起头，一只灰白鸽子便稳稳落在他箭头。 “环京乖，辛苦你了。”少年轻抚着鸽子的羽毛，从它腿上取下了纸条轻轻展开：“庄主急召，即可返程，不得有误。”

　　看来爹是真的发火了。
　　放走鸽子，又看了一眼满城拥挤，少年无奈的叹了口气。从街头的客栈里寻了个店小二，将马送与他，又付了些银子，请他在另一边城门备好一匹食草充足体力充沛的千里驹。店小二乐颠颠的跑去办事，少年望了望拥挤的人潮，不禁有些头疼，昨日策马狂奔了九个时辰，赶到晴州城下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了，便只能在城外驿馆暂住一宿，等今日再赶路，却忘了今天是十五市集，大街小巷都挤满了人，只能徒步捡些小路穿城了。

　　“钱大元，你怎么又欺负人！”
　　入耳是极清脆的童声，白衣少年闻声跃上房顶，低头便望见隔壁小巷子里的三个孩童。其中一个摔倒在地上，正可怜巴巴的抹着眼泪，他旁边立着一个着青色短衫的孩子，十二三岁的年纪，一只手正指着一个得意洋洋吃着包子的大孩子，看样子他就是刚刚出声的孩童，那个大孩子应该就是钱大元。

　　“楚惜岩你少管闲事！嘿，书呆子，你娘做的包子真好吃，改明儿在上学堂的时候叫她给你多带几个，就两个本少爷可吃不饱！” 这个钱大元长得一副肥头大耳，嘴里塞满了包子还在那儿颐指气使，满嘴的包子馅儿喷出来，十足的让人惯坏了的大少爷模样。

　　“把包子还给小良！” 方才出声的孩童猛的扑了过去，揪住钱大元不放，想从他手里把剩下的包子抢回来。可他长得瘦瘦小小，那钱大元却是人高马大，两人纠缠了没两三下，那瘦弱孩子便被推到在地上。钱大元得意的哈哈大笑，一口咬下半个包子，“楚惜岩你最好别在惹我，不然我就叫我爹掀了你哥的猪肉摊！”

　　白衣少年无奈的笑了笑，如今这等世道，一个小小孩童就懂得仗势欺人了。看了出闹剧，便又耽搁了一阵，少年跃下房顶正待继续赶路，却又听得刚刚那清脆童声 “哎哟”了一声。 “惜岩你没事吧！我扶你起来。” 这焦急的声音想必是方才挨了欺负的小良。 “没事，好像是扭了脚。”

　　“惜岩，下次这种事儿你就别管了，反正……反正我娘也就做这一次包子。”
　　“就是因为只这一次才不甘心给钱大元抢了去呢，我哥说林大娘攒了好久的钱才从他那儿买了一小块肥猪肉给你做的包子。这个钱大元，真是……太可恶了。”
　　“哎哟你就别生气了，抢都抢了去还能怎么办？我以后躲着他点儿走就行了，只是这事儿你可千万别给我娘和你哥知道，不然他们又该瞎担心了。”
　　“我知道了，咱们快回去吧，”
　　“哦，我扶你，你这脚行么?”
　　“脚没什么事，只是可惜了这衣服……我哥昨天半夜就去排队才从施粥送衣的胡大善人府前替我抢到的旧衣服，你看多新阿，一个补丁都没有，可惜又破了……给哥看见一定会伤心的。”
　　“惜岩，都是我不好……”
　　“哎！我又不是怪你，快走吧！嘶！！”
　　“怎么了?”
　　“没事，可是……好像走不了。”

　　白衣少年不禁牵起嘴角，轻轻叹了口气，看来还是要再耽搁一会了。又跃上房顶，落在方才的小巷。小良一见有人从房顶上飞下来被吓了一跳，却还是匆匆跑过来，“大哥哥，帮帮忙好么？惜岩的脚扭到了。”顺着小良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真见着一个孩子跌坐地上，双手捂着脚腕。抬手揽着小良的肩头，“好，快带哥哥去看看。”

　　蹲下身才重新仔细打量着这个叫惜岩的孩子，眉清目秀，很标致的一个小人儿，穿着麻布粗衣，却是干净整洁，挡不住周身的清新气息。脚下踏着已经褪色的青色布鞋，不及足踝的单裤下是白皙纤细的脚踝，此时却因为受了伤而微微肿着。指尖触及皮肤，感觉手下的人微微瑟缩着，白衣少年抬起头，露出温润的笑容，“别怕，我帮你看看伤。”

　　“哦，谢谢哥哥。”惜岩傻傻回着话，一时间僵在那里，这么温暖又沁人心脾的笑容，是天上的人儿才有的吧，这个哥哥……笑起来真好看。
　　“唔……”脚上传来一阵酸痛，让他不禁痛呼一声。果然眼前的哥哥又抬起头来，“弄疼你了吧，没什么大事，只是扭到了筋，我帮你推拿一下就好了。”

　　惜岩愣愣地点了点头，看着他从包袱中掏出一个小瓷盒。盖子才一被打开打开，一股奇异的幽香就飘了出来，闻到鼻子里觉得气管连着肺都一阵清凉。果真，白衣哥哥挖了一点微微泛蓝的透明膏在手心，揉开了敷到脚踝处，果真一阵凉丝丝传到肉里面去，刚刚的胀痛瞬间不见了，哥哥有力的大手帮自己按摩着，丝毫不觉得痛，反而特别舒服。

　　“恩，差不多了，起来看看能不能走。”
　　惜岩站起身，有些迟疑的使了力在受伤的脚上，却并不疼，惜岩一喜，试着走了几步，又跳跳，真的不疼！一旁的小良见他傻笑着蹦蹦跳跳，好像没受过伤的样子也瞪大了眼睛直叫着神奇，“哥哥你真厉害，惜岩一下子就好了！”

　　“谢谢哥哥！”惜岩转回身朝这个白衣哥哥规规矩矩行个礼，“请问哥哥高姓大名，学堂里的先生说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所以我要记下你的名字，以后好回报你。”

　　“哈哈哈，”白衣少年低下身笑着揉揉这孩子的头，“可哥哥的先生也教过哥哥，助人为乐，施恩不图报。所以你也不用回报我了，以后照顾好自己别再受伤就好。”
　　“这个……那好吧，”孩童有些为难的咬着嘴唇答应，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抓住白衣少年的袖口，“那……那哥哥你能也当我的先生么？”
　　“哦？为什么？”白衣少年只觉的这个孩子很是特别，蹲下身饶有兴趣的问他。
　　“哥哥从那么高的房檐下飞下来都没事，一定会很高的武功；这么快就治好我的伤，医术也一定很高明，如果你教我的话，我就可以用武功保护其他小朋友不让钱大元欺负，还会医术给小良的娘亲和隔壁的吴伯伯看病。”

　　白衣少年仔细听着小童的理由，见他眼神中闪着欣喜和憧憬，好像马上就可以实现一样。真是个单纯善良的孩子，只可惜自己都还没有得到爹的肯定，哪有资格教别人呢。露出宠溺的笑容，帮他掸掉身上的土，“你叫楚惜岩是么，其实哥哥会的都是很简单的东西，有好多人比哥哥厉害几百倍几万倍，你可以去医馆做学徒，或者到武馆去学功夫，只要努力，也一样能做到这些事的。”

　　惜岩默默点点头，大眼睛里却闪出一抹失望，隔了半晌，终于鼓起勇气似的说道，“可是，我还是想跟哥哥学。” 鼻尖被轻轻刮了一下，瑟缩间已经有什么套在脖子上，低头去看，是红绳穿着一块玉佩，“这个送给你做纪念，有缘还会再见的。好了，哥哥还要赶路，你们也快点回家去吧。”

　　眼见着哥哥已经迈开大步走出几尺，惜岩连忙追上去，“哥哥，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白衣少年回过身指了指惜岩颈间的玉佩，眨眨眼提起真气奔出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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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我回来了！” 一进屋就闻着浓浓的肉香味，惜岩的肚子立刻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厨房的地中间架着一只小铁锅，白色的水汽“咝咝”的冲着盖子，光是那声音就勾的人馋虫跑出来。一个十七八的男孩搬个小板凳坐在炉架边，手里拿着一把小蒲扇扇着火。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话音刚落惜岩已经冲进厨房来，推着炉边的男孩去休息，自己坐下看着火，“没……那个……今儿有篇文章没背好，先生留堂了。”“哦，是吗？” 当哥哥的似乎不信，双手边在腰间的围裙上蹭着边问道。

　　“是真的，哥……你累了一天了，快去休息吧，这有我看着就行，饭好了叫你。”
　　“岩儿，你过来，给哥说实话，今儿是真的叫先生留堂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