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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4 ...

  •   可是夏沂尔并不想在这里遇见他。

      短暂的恍惚过后,谎言破裂带来的难堪将她几乎吞噬了。

      这份工作终于到了尾声,夏沂尔长吁一口气,顾不上回看贺楮一眼,立时就赶往下一个兼职。

      但就是如此巧,她新找到的这份兼职,正是贺楮最喜欢光顾的泡椒砂锅店里的员工。

      她扬着笑僵了的唇角,努力甜美地说:“欢迎光临……”

      在贺楮惊诧的眼神中消了音。

      她拿着菜单的手背到身后,习惯性地去找倒刺,态度终于冷下来。

      夏沂尔前二十年的人生让她总是对身边的任何人、任何事都秉持怀疑态度,冷待一切善心,坚信所有的帮助都是图利。

      在超市撞到可能是巧合,毕竟超市离学校不算非常远。

      但这一次就不一定了,这家泡椒砂锅店离学校有相当一段距离。

      贺楮娴熟地对着门口厨房处的老板娘喊了一声:“老板娘,来一份泡脚鸭掌米线,中辣。”

      老板娘“诶”了一声,听到熟悉清沉的声线时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乐呵呵地道:“小伙子又来吃啊。”

      他散漫地应了一声,抬手探进筷子盒里,拇指向下摁了摁,拿出竹筷安静等待米线,也没有对夏沂尔在这处打工产生任何的疑惑。

      饭点到了,来来往往的客人很多,大多数都是刚下班的工人,点上一扎啤酒,把里头的衣服撩到肚皮处顶着,耳朵上夹着一根烟。

      夏沂尔忙得打转,完全顾不上多看贺楮一眼。

      又或者说,她在极力避免和他对视。

      有人打趣老板娘:“哟,这回招到个漂亮的学生妹啊!”

      夏沂尔微不可见地蹙眉,唇线绷直了些许:“您好,请问您还要点什么?”

      阴湿的目光涂在她身上,仿佛黏液般缓慢地流淌。

      夏沂尔往后退了一步,又礼貌地问了一句。

      那人从耳朵上取下烟,叼在嘴里:“妹妹在哪里上学啊?有没有男朋友了啊?”

      夏沂尔的目光冷下来了。

      她强迫自己噙着笑,再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请问你还要点什么?”

      那人抬手就想去抓夏沂尔的手臂,就被另一股大力握住了手腕,连骨头都感觉要被捏碎了。他吃痛地张嘴,尚未点燃的烟掉到地上,被另一只鞋踩住,极其用力地碾了碾。

      他几乎要破口大骂,却对上一双极深的眼睛,黑沉沉的,嵌着冷意。

      老板娘刚好回头,紧张地“欸”了一声,双手在围裙上一擦就要走过来:“别打架!别打架!”

      一时之间,无数人的目光都往这边瞥。

      夏沂尔的指尖颤了颤,下意识轻轻地扯住了贺楮的袖口,咬着唇没有说话。

      那人眼珠一转,就知道这个看上去很高的年轻人不好惹,悻悻地抽回手咕哝了几声,却没敢大声。

      老板娘苦口婆心地劝,生怕这两人打起来砸了自己的招牌,抬眼看向夏沂尔的目光中有些埋怨。

      夏沂尔定定地望着贺楮,目光中携着清凌凌的哀求,黑色的情绪岩浆又在发烫翻涌。

      他右手连筷子都没放下,眼神中的冷厉在扫到她的视线时骤然割断,松开了手。握过别人手肘的左手抽了两抽纸擦了擦,像是要擦掉对方的痕迹。

      夏沂尔默不作声地松了口气,松手的时候指尖在他的手腕上长长地划过一道,分明不是故意的,却留下了暧昧的温度,惹得他挑眉看了她几眼,然后咳了一声重新坐下吃米线。

      方才又拽又凶,神情冷峻,现在却被她看得耳朵尖儿莫名有点红。

      夏沂尔吸足情绪汁液的心饱胀到几乎要破裂。

      她站在原地深呼吸几秒,把负面情绪娴熟地压下去,随即轻轻一句:“米线要坨了。”

      贺楮搭住碗沿,低头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这时候夏沂尔才发现,他不仅耳朵红了。

      脖子后面也红透了。

      夏沂尔的下班时间在晚上八点半,从五点半就过来的贺楮坐在街对面的烘焙店,点了杯馥芮白,指骨屈起抵在鼻尖,右手翻动着烘焙店的宣传手册看得津津有味,三个小时内把这家烘焙店三十年的历史宣传册全看完了,还向店员买了每个季度的册子,囤积癖似的全部垒起来带走。

      夏沂尔静静地站在店外的玻璃门前,手里握着柄纯白的伞。

      他转过头对店员说了什么,外头雨骤然浇下,她听不清,只觉得他长长的睫毛被路灯镀了光泽,轻轻一眨,簌簌地落在她心尖。

      店员从打着暖色灯的冷柜里取了枚熔岩抹茶蛋糕,他结了账,左手提着馥芮白和蛋糕的塑料袋,右手兜了一大堆的宣传册,小拇指处还勾着伞绳。

      满满当当一大堆。

      从这里回学校还要坐地铁,夏沂尔跟在贺楮后面慢慢地走。

      这边地势并不是很高,不少坑坑洼洼的地方都积了水,夏沂尔一脚踩下去,开胶了的鞋底中渗入了水,冰冰凉凉的,把鞋垫和短袜都浸透了。

      但她在沉默地忍耐,因为她每一双鞋都是开了胶的,她只是善于刷鞋,把每一双穿了好几年的鞋都刷得很干净,仿佛这就是新的。

      “今天的事情,谢谢你。”夏沂尔不知道短短几天内她把这句话究竟说了多少次了,“你每次都在帮我。我不知道要怎么来还你的人情了。”

      “不用还,我只希望那一个请求你能答应。”贺楮的语气在冷雨天显得疏疏冷冷的,走到进站口单手把长柄伞抵着摁住开关合拢了,雨水顺着伞尖蜿蜿蜒蜒地爬,恰好抵在她的鞋尖前。

      夏沂尔的鞋尖提了提那滩水,水花在空中飞起一泼弧度。她的声音在发颤,只可惜掩藏在大雨中,两人谁都没听见:“我觉得我像一座正在休眠的活火山。”

      贺楮刚倚在扶梯的手上一顿,右脚悬停在空中:“什么?”

      夏沂尔站在站口外,和他隔着大概一米左右的距离,眼底恍若有清透的水迹淌过:“我觉得,我们就算遇见了,还是当做不认识吧。”

      贺楮的指尖一滞,面上却没什么表情,眉峰微微下沉,暗示着他心情并不非常愉快的事实。

      “我觉得,你很好,但是你打乱了我的生活节奏。”夏沂尔当然知道自己这话有多不识好歹,多狼心狗肺,多让人心寒,“你每一次的出手相助,都成功解决了我的困境。但我变得不适应了,对痛苦的忍耐度下降了,可我知道此生我定然还要一遍遍地忍耐那些痛苦。”

      如附骨之蛆的贫穷,成长经历中遭遇了数次的性.骚扰,打工时被装聋作哑的老板克扣工资,永远也不会处理完美的人际关系,想成为天之骄子却发现机遇总是擦身而过,想培养部分能力却又负担不起时间和金钱的成本。

      她在学生时代满怀憧憬,觉得自己会成为在喜欢的领域闪闪发光的人。

      但她现在发现,她只是最最普通的人,过低的人生起点让她连普通人都比不上。

      他太好了,果然如她少年时代期待的那样,是个真正意义上的天之骄子。

      可天才的光环是会灼伤普通人的。

      她控制不住地会妒忌,会歉疚,会因为对痛苦忍耐的阈值降低而更容易崩溃。

      她不能贪恋这一朝一夕的轻松惬意,不能习惯落入困境后随时有人拉她一把的感觉。

      夏沂尔望着他,最后甚至微笑了一下,然后有些用力地说:“其实真的,很感谢你。可是我觉得你这种,天才,是不会理解我的。”

      她想把这把伞还给他,但又觉得似乎并不需要计较这一时一刻,他们并不是因为吵架而决裂,相反,她其实特别感激他。

      贺楮往她这个方向走了一步。

      她往后退了一步。雨珠倾倒在伞面上,力度大到她手都在发麻。

      贺楮俯身,将手中所有的东西都轻轻放在地铁口的角落,随即单手抄兜,面色沉静地往她的方向大踏步而来。

      夏沂尔步步后退,不料再次一脚踩进了水坑。

      这一回袜子完全湿了,冷冰冰的水浸泡着,她足底却泛起一种潮热的感觉。她的脚在窒息。她是一条要被淹死的鱼。

      宁市没什么夜生活,晚间地铁也很冷清。

      夏沂尔这几天暂时压下去的情绪在如此孤寂的夜晚齐齐上泛,所有的情绪管控开关失灵,她知道她在对一个她仰望多年的人倾诉、发泄。

      “你也看到了吧,我很虚伪,很会撒谎。”夏沂尔站在两级台阶下,仰头看贺楮,“我为了体面告诉你,我是在做高薪资的家教工作,实际上我只是在餐馆、超市打工而已,薪酬低廉,因为我只能找到这样的工作。”

      贺楮平静地听着她说话,桃花眼没有如往日微微弯起,朝下看时肩颈优越的条被光勾勒出来,干净而利落。面上没有任何的波动,仍然太过卓绝的一张脸。

      他光是一张脸就有了无可比拟的优势。

      这张脸现在对她来说并没有任何性别上的吸引力。

      她只是嫉妒他。

      当他从网络中走到现实她的跟前,并且一次次向她伸手时,她就知道自己已经从羡慕变成了嫉妒。因为她永远无法成为他这样的人。

      “因为我找不到工作,我贫穷,但我需要自尊心,又痛苦地发现自己并没有优点,总是羡慕嫉妒别人。我快承受不住了啊。”她没有哭,只是声音在喉咙里撕扯,最后发出一点模糊的泣音,“我发现我没有能力,没有天赋,做什么事情都是平庸者,只是这个世界上渺小的一粒尘埃而已。”

      夏沂尔看见,贺楮抬手揿开了伞,纯黑的伞没入夜色中,最后稳稳当当地、更高一截地支在了她的头顶上。

      他再往下走两级楼梯,和她站在同一级上,然后,再往下走了两级。

      他站在下方仰视她。

      “那你有没有想过,能考上这个学校,你的成绩已经是全省前3%,要培养出一个所谓‘庸常’的你,已经相当,相当不容易。你已经比大部分人在成绩与学校方面优异。”贺楮素来懒散的音调拔直了,听起来居然颇为冷峻。

      “你也知道不是么,成绩不代表所有。”夏沂尔的眼底慢慢蓄水,眼泪构筑起玻璃壁罩,容纳了一片霓虹灯光,“我不要向下俯瞰,向下的对比太傲慢,我只想往上挣扎。”

      贺楮清晰地看见那水泽是如何顺着眼角涔涔潸潸地淌下的。

      他的唇线绷直了,冷白的眼皮被光束照射得很冷淡,任谁都能看出他心情不好,只是并不知道这原因。

      “既不正视自己的努力与成功,又不正视培养自己的能力,这是你对自己的傲慢。”他这样说,“夏沂尔,你再好好想想,你并没有你自己以为得那么不堪和平庸。”

      他重新把那堆鸡零狗碎搬起来,右手探出来,颀长的中指和无名指还勾着装蛋糕的塑料袋:“给你的礼物,夏沂尔。”

      她怔怔地摊平了掌心,他把蛋糕盒稳稳当当地放在她的手心,力度很轻,相当温柔。

      “我一直想邀请你来与我合作。”贺楮定定地望着她,“七天为界限。如果不希望和我有所交集,那就拒绝我。想清楚了,如果好奇,就来找我。”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chapter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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