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与玫瑰右手》北极月

15、名叫罗伊沙的女人

　　薇尔听见身后下床的动静，是以利醒了。

　　“外面有人找吗？”

　　“一个女人。”薇尔的目光注视着逐渐远去的女人背影，“叫我们去参加晚上的篝火晚会。”

　　“长什么样子？”

　　“粉色的长发，长得很好看，还是个孕妇。”

　　“那应该就是我们要找的小女孩的母亲。”

　　“原来她就是魔王利兹喜欢的人啊……”

　　以利伸了个懒腰，也来到窗前，“罗伊沙，你有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没，罗伊沙是谁？很出名吗？”薇尔转头看向以利。

　　“至少在魔族间算是很出名的，因为她是一位上神。”

　　薇尔眨巴着眼睛，好久才露出惊讶万分的神情，“上神？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怕提前告诉了你，你可能会拒绝……”

　　“太迟了！”薇尔欲哭无泪，扶着窗檐，脸上写满了崩溃，“神器没有辨识主人的能力，但是能够辨别出神力的强弱，默认神力更强的一方为主人。我的神力自然是比不上上神的，这才被诺言之书反噬，吞到了书中的世界。”

　　“这也不算坏事，只要能查到当年的线索就行。”以利依旧一副安然自若的模样。

　　“而且……一位上神怎么会跟魔王在一起？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情。”薇尔无法接受这摆在他面前的现实，他甚至怀疑以利在说谎，他在神之境生活了十年，从来没听说过神族和魔族间发生过爱情故事。

　　“这就说来话长了。”以利抬头看向天空，天色已经不早了，“等晚点再跟你讲吧，我们现在该出发了。”

　　天空的橘红逐渐消退，深蓝渲染出夜的世界。空气里的燥热也一点一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凉意。整个野麦岭沉浸在黑色的怀抱中静静睡去，唯独忙碌了一天的人们还不愿休息，甚至点上耀眼的篝火，来燃烧胸中溢出的热情。

　　薇尔披着一件轻薄的外套，穿着下午换上的白色长裙，和以利一起来到篝火晚会的场地。这是一片宽敞干净的泥地，四周用木栅栏围城了一个圆圈。泥地的中央是用木柴搭建的篝火堆，周围铺着毯子，人们三五成群地坐在毯子前，吃着肉喝着酒。

　　“我们坐哪里？”薇尔小声问以利。

　　“挑个不起眼的位置。”

　　薇尔和以利选了一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此时在场的人们都忙着吃肉喝酒，没有谁来搭理他们，这也使得对于这个村庄仅有一知半解的二人松了口气。

　　“我去拿点吃的，你坐在这里别走开。”说完，以利起身离开了。

　　薇尔独自一人坐在毯子上，看着远处火光舞动的篝火，听着周围家长里短的对话，百无聊赖。等了许久，始终不见以利的身影，考虑到他离开时的嘱咐，只好继续安安分分地坐在原地。就在这时，原本沉浸在美食美酒中的人们突然骚动起来，纷纷站起身，似乎在迎接着谁。

　　薇尔也跟着站了起来，垫起脚尖往人群密集的方向看去，只见在众人围拥的中心，是傍晚时分和薇尔打招呼的那个粉色长发女人——罗伊沙。只不过此时的她穿着一件绣着麦穗的浅黄色纱裙，原本披散的头发也盘了起来，显得更加成熟端庄。她轻抚着肚子，向众人慢步走来。

　　“女神大人！”人们纷纷高呼。

　　“多亏了女神大人，我们才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生活下来。”

　　几位年幼的孩童将麦穗做成的花束送到罗伊沙的面前，罗伊沙微笑着收下了。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位身型高大的男人，时刻不忘伸手搀扶这位挺着大肚子的女神。

　　薇尔上下打量这个男人，看他与罗伊沙之间亲密的动作无疑是罗伊沙的丈夫。可是不管怎么看，眼前的这个人都不是魔族，而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在他的衬托下，更加凸显出罗伊沙高贵而又美丽的姿态。

　　“有这么好看吗？”

　　薇尔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原来是以利，忍不住抱怨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顺路去打听了一些事情。”以利放下烤肉和酒。

　　薇尔和以利重新坐回毯子上。因为人们纷纷去膜拜他们的女神大人，原本空旷的位置现在更加清静了，二人借着夜色的掩护，也方便说话。

　　“打听到了什么？”薇尔急切地问道。

　　“这些人原本都是奴隶，被卖往各个地方，后来是罗伊沙半路救了他们。”以利讲述道，“罗伊莎是十四年前八位上神之一的生之神，她利用神力让这片原本荒草遍野的山岭长满了麦子，带领众人在这片土地上建造房屋、开垦田地，逐渐丰衣足食。她的任务完成了，本应该离开这里，但是因为她与利兹相爱，于是最后决定留在野麦岭……”

　　“利兹……”薇尔指了指罗伊沙身旁的那个男人，“是她旁边的那个男人吗？”

　　“应该是，我也看不出来。”

　　薇尔看向以利，一脸无语的表情，“你不是利兹的亲信吗？怎么会认不出？”

　　“利兹的能力是改变容貌和身形，我每次见到的利兹都是不一样的外貌，有时是女人，有时是男人，有时是普通人，有时是魔族，没人见过利兹真正的样子。”

　　“那罗伊沙……知道利兹的身份吗？”

　　“当然是不知道的，如果她不是神族，也不会被利兹利用了。”

　　以利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犹如一道轰鸣的闪电，震惊了薇尔，“什么意思？他们不是相爱才……”

　　“你可真是天真得有的可爱啊。”

　　以利伸手摸了摸薇尔的头，这让薇尔觉得很是不爽。

　　“这背后其实是一个残忍的计划。” 以利喝了口酒，润润嗓子，“神族和魔族经历过大战之后，便有了魔王十六夜。但是在更早之前，魔族就只有一位魔王，新魔王是通过上一任魔王任命产生的，选择的标准就是他们做出的恶行,越是恶名昭著，越是有机会坐上王座。因为只有一个名额，所有的魔族都想方设法让自己恶名远扬。”

　　以利说到此处，瞥了一眼身旁边吃着烤肉边认真听他讲故事的薇尔，然后继续道，“当时的利兹只是个拥有易容能力的普通魔族，像他这种既没有杀伤力也没有实用性的能力，完全没有资格去争取魔王的位置。”

　　薇尔联想到了操控飞蛾的克雷尔，光是一个魔王的手下就险些让他丧命天鹅镇，更别说是魔王了。在对付梵妮时，薇尔也见识到了以利那连鬼魂都能破坏的能力，只是以利平时似乎不太愿意去使用这份力量。

　　“那利兹后来如何当上魔王？难道他……杀了罗伊沙？”

　　以利摇了摇头，“利兹没有竞争的资格，他也不想竞争，但是有一位善于算计的魔族找到了他，给他制定了一个计划。当时许多魔族靠屠杀神族来张扬自己的恶名，而他的计划别出心裁，想要让魔族和神族结合生出魔族，这不管怎么说都是对神族最大的羞辱。”

　　薇尔一愣，他没想到魔族竟然会想出这样丧心病狂的计划，“神族也不是傻子，怎么会跟魔族……”薇尔话说一半，抬头看了眼与利兹举止亲密至极的罗伊沙，瞬间明白了。利兹的能力是易容，可以伪装自己的外貌骗取罗伊沙的信任，进而一点点骗取感情，之前最没有价值的能力，却在这时变成了最有用的能力。

　　“但是，最后的结果却出乎意料。谁也没想到神族与魔族的孩子既不是神族，也不是魔族，而是一个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普通孩子。可能不论是神族还是魔族，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是普通人吧。”以利无奈一笑。

　　“后来呢，为什么野麦岭最后变成了那个样子？那些沟壑，那些破败的房子，后来发生了战乱吗？”薇尔的脑海中依旧存在着许多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后来的事情我也不清楚，暂且等待故事慢慢发展下去吧。”以利说完指向正前方，“快看。”

　　薇尔顺着以利所指的方向看去。

　　人群中央，罗伊沙捧起了一颗种子，缓缓举过头顶，然后将它抛向熊熊燃烧的篝火。火舌晃动着，将种子舔入赤红色的火炭之中。

　　就在下一秒。绿色的光芒将灼热的火焰从内而外打破，伴随着点点火星，嫩绿的枝叶从火炭中盘旋上升，最终长成一颗粗壮的枣树，枝梢上缀满了一颗颗又大又圆的青枣。

　　一旁散落在地的木柴早已熄灭了火光，此时，无数的萤火从四周的草丛飞出，向着香甜的枣树而来，将整个晚会场地照亮。人们拥抱、欢呼，围着枣树跳起舞来，以此感谢这片带给他们丰裕生活的土地。直到跳累了，才重新坐回毯子上。此时萤火散去，四周略显昏暗，罗伊沙命人取来煤油灯，在场地的各个角落点上。年轻的男人们爬上枣树采摘又大又圆的青枣，女人们围在树下，从男人手中接过装满果实的篮子。

　　“艾伯纳。”枣树上有人叫以利。

　　以利站起身，“什么事？”

　　“来帮忙摘青枣。”

　　“这就来。”

　　“今天的艾伯纳不一样啊，和贝蒂吵完架竟然变得这么勤快了。”树下的女人们说说笑笑。

　　薇尔看着远处与利兹一同品尝着青枣的罗伊沙，在心中忍不住叹息道：罗伊沙啊，这一切都是为你准备的谎言。一想到这样一个温柔美丽的人最后的结局是在自己亲手种的枣树下长眠，薇尔便觉得心痛不已。

　　利兹欺骗了罗伊沙，以利会不会也欺骗他呢？

　　酒醉的人们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中，久久不愿回家。以利耐不住性子，还没等晚会结束，就带着薇尔离开了现场。借着银白色的月光，沿着蜿蜒的小路，回到了他们狭小的家中。院子里的羔羊都已沉沉睡去，薇尔和以利进门的声音都没能打断它们的美梦。

　　“早点睡吧，明天我要去麦田里干活……”以利把外套一脱，直接躺在了床上。

　　“那我明天做什么？”

　　“闲着呗，现在离我们想知道的真相还有一段时间。”

　　“行吧。”

　　薇尔看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无奈地叹了口气。距离罗伊沙与利兹的孩子出生，最少也要一个月，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他只能和以利一起生活了，但他们此时的身份不再是神族和魔族，他是贝蒂，以利是艾伯纳，此时的他们都是普通人。

　　这样一想，薇尔的心里便宽慰了许多。他闭上眼，没多久进入了梦乡。

　　一觉睡到次日清晨，醒来时，身旁的床单已经冷了，他看了眼昨日还堆满杂物的餐桌，今天已经收拾得一干二净，餐桌上缺口的白瓷盘内装着两片煎好的面包，一看就知道是以利为他准备的。

　　窗外已经天光明亮，湛蓝的天空与金色的麦田在木框之间形成一幅靓丽的油画，甚是好看。

　　他起身下床，简单地洗漱过后，坐在家门前，对着院子啃着面包。院子里的羔羊躺在灌木丛后乘凉，时不时用好奇的眼光看向他，或者对着天空咩咩地叫上几声，似乎是在问候天边的云朵。

　　“贝蒂。”罗伊沙出现在围栏外，向薇尔挥了挥手。

　　薇尔赶紧放下手中的面包向院门口快步走去，打开院门，搀扶着罗伊沙进到屋内入座。

　　“昨晚你们走得太急，都忘记拿青枣了。”罗伊沙将一篮青枣放在桌上。

　　“谢……谢谢。”

　　二人陷入沉默。

　　薇尔觉得有点尴尬，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听说前天晚上你一夜未归，睡在了麦田里？”罗伊沙开口了。

　　“前天晚上？”薇尔仔细回想，想起了故事最初的剧情——他从麦田里醒来，罗伊沙说的大概就是这个。

　　“和艾伯纳吵架了？”罗伊沙看向她，语速不急不慢，“我昨天一直忙着准备篝火晚会，直到今天才有时间来找你谈心。”

　　薇尔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画面——一位上神竟然在关心一个普通年轻妇人的生活矛盾。就算是身为自己师傅的班纳特，对他的态度也总是严苛大于关心。这份出乎他意料的关怀，让他有一种回到了自己曾经在人间做一个普通孩童时的感觉，也有一个时常关心他的好友，陪伴在他的身边。

　　“我们已经……和解了，嗯，不会再吵架了。谢谢女神大人的关心。”

　　“嗯？”罗伊沙歪着头，露出了疑惑的眼神，“你怎么了？之前一直叫我阿沙，这次怎么突然叫我女神大人了？”

　　薇尔尬住了，他对于贝蒂和罗伊沙关系并不了解，自然不知道她们平时如何称呼彼此。赶忙解释道：“今天你穿得真好看，我忍不住就这么叫了……是不是所有女神都像阿纱你这样好看啊？”

　　“哈哈，谢谢了。”罗伊沙笑了，但这笑容没持续多久又立刻消失了，“但是啊，贝蒂，不是所有神都是美丽的，有些神……”

　　罗伊沙话说一半，声音突然戛然而止，转移话题道：“啊，对了。最近好久没有下雨，院子外的紫藤花都干了好几天，但我又挺着大肚子什么也做不了，贝蒂你明天下午可以来帮我浇水吗？”

　　“当然了。”薇尔答应道。

　　罗伊沙这次过来除了送青枣，就是关心一下贝蒂的生活，两件事情都已经解决，她也没有多停留，回家休息去了。

　　薇尔本想护送她回家，但罗伊沙说自己一个人没有问题，薇尔便目送她离开，直到看着罗伊沙走进一家搭建了紫藤花架的庭院内，他才转身进屋。

　　“不是所有神都是美丽的。”

　　罗伊沙的这句话在薇尔的脑海中反复回响，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薇尔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