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姬》夷男

2、玉照宫（一）

　　她依靠在墙上，抬头时，头顶刚好有大片大片的雪花掉落下来，染湿了她的裙摆，她恍若未觉，就这样一直坐着。

　　来这里已经几年了呢？她掰开僵硬的手指算算，大致也有五载了吧。

　　五年前寺庙一别，她被母亲送上了入宫的驮车，于是就一直到现在。其实她一点都不怨母亲，皇宫纵然是尔虞我诈的是非之地，可到底也是有了保障，有的吃有的住，晚上睡觉的时候，屋顶不会再漏水。

　　“唐姬，唐姬。”她正遐想着，长廊后面就有人在叫唤着自己，不用猜想，也知道是那个最活泼好动的菡香。

　　而这声唐姬，更是把她拉回了现实，她叹了口气，就拢了拢裙裾站起来。素衣翩翩、眸光如水，她早已不是那个衣衫褴褛的弥霜，而是当今最受圣上宠爱的咸宜公主的婢女。

　　“你又坐着发什么呆呢。”菡香一蹦一跳地走过来。

　　唐姬见了她，便满心欢喜起来，俏皮道，“好不容易偷个懒，也被你抓到了，真是可恨。”

　　菡香是与她一同进宫的，当年的那辆驮车里，载满了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菡香便是其一。另外还有几位，有一个因为受不了宫里残酷的折磨，于是在夜里，投井自杀了。还有几个因为做事不够得主子欢心，被分配到了尚衣局。剩余的几人，日子过得倒也不错，唐姬和菡香运气好，前不久被咸宜公主看中进府做事。还有几个也被当下正得宠的娘娘们给挑走了。

　　“来，吃一块。”菡香摊出手心，里面放了几块精致的点心，都是公主吃剩下的。

　　唐姬不赞同地看她，“这可不好，要是被外人看到，指不定又要到公主面前告你的状。”

　　菡香不以为然地瘪瘪嘴，“反正公主吃剩下的都要扔掉了，与其白白浪费，还不如贡献给我们呢。”说着就大大咧咧地笑起来。

　　唐姬无可奈何地看她，再抬头看天，见雪已经停了，思忖着公主也该从武惠妃那里回来了，就拉着菡香一起朝玉照宫走去。

　　玉照宫是皇上赐给咸宜公主的宫殿。唐姬未进玉照宫之前，也是有所耳闻的，当今后宫之中，唯咸宜公主的母亲武惠妃最受恩宠。所以爱屋及乌，咸宜公主得到的恩赐也是这些个皇子公主中最多的。

　　“出去！出去！你们都给本公主滚出去！”

　　还未走近，就听到寝殿内一阵吵闹，玉器茶碗破碎的声音哐啷刺耳。菡香朝唐姬吐吐舌头，眼睛似乎在说，“看吧，这个刁蛮公主又开始发脾气了。”

　　唐姬不搭理她，敛了笑意，就跨过门槛走了进去，“啪——”一只上好的青花釉陶恰好摔破在她的脚下，唐姬一个胆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只见咸宜公主梨花带雨，本是一张妆容精致的小脸被泪水侵蚀地面目模糊。而四周的嬷嬷婢女们都一个个跪倒在地上，不敢上前制止。

　　“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唐姬避过脚下这些狼籍，走到咸宜公主身旁。见她又要举起一个价值不菲的瓷器，顾不得那么多，忙伸手抓住公主的手。

　　咸宜美目怒瞪，就冲着唐姬吼，“谁借了你这个胆子，竟敢对本公主不敬。”唐姬心平气和道，“公主消消气，这些瓷器都是皇上赏赐给您的，若是知道了，对公主恐怕不好……”

　　咸宜公主闻言微楞了一下，泱泱地就把瓷器放回到桌子上。

　　“我不嫁！什么姓杨的狗屁东西，我才不嫁。”

　　咸宜公主停止了扔东西之后，又开始了漫骂。唐姬和菡香面面相觑，跪在地上的一个老嬷嬷不停地给唐姬使眼色，示意她不要多话。

　　“是谁惹得我的好姐姐如此大动肝火！”正犯难着，寿王李瑁及时赶到。一众下人奴仆都纷纷吐了口气出来，好歹是来了个压场的人物。

　　唐姬顺势退了几步，一边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片。

　　“十八，你来的真好，母亲平日里最是疼你的，你倒是帮姐姐我去说说。”咸宜公主气呼呼地鼓着嘴巴。

　　李瑁呵呵笑了几声，抓起桌上的糕点就吃起来，“母亲不是最疼你吗？什么时候轮到我去当说客了。”

　　“去！”咸宜公主气极，就扔了一把瓜子壳过去，“现在倒学会说风凉话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父皇要将我许配给杨洄，我连他长得是丑是美都不知道，干嘛要嫁他。”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姐姐你已经不小了，再不嫁，就是老姑娘了！”李瑁憋住一脸的笑意，装深沉。

　　咸宜公主连连呸了好几声，突地转移话题，戏谑地看着李瑁，“还说我，你呢！连姑娘的小手都没摸过吧。”

　　闻言，众人都暗暗发笑了，菡香更是忍不住嗤嗤笑出声来。

　　李瑁何时被人这样当众取笑过，马上哧的一声，脸上就好像冒烟了似的，一直红到耳根。“皇姐，你胡说什么！”他僵着脖子就要争辩。

　　唐姬本跪在地上捡着碎片，不由也被这对姐弟俩的话给逗乐了。结果一不小心，就割破了手指，血汩汩地流了出来，她一吃痛就发出了声音。

　　“哎呀，你流血了。”

　　李瑁最先发现唐姬流血了，就叫了起来。咸宜公主也凑上了脑袋，“还真是破了一个好大的口子，唐姬，你就先下去吧，这里交给其他人收拾就行了。”

　　“是，公主。”唐姬低头敛目。虽然这公主府里的婢女们都说寿王脾气好的过分，可她与菡香都是新进的奴婢，言行举止也一定要比那些老婢女们来的规矩，否则万一主子心情不好，被逮到了小辫子可就不好了。

　　匆匆退出了公主的寝殿，唐姬就和菡香往自己的住处走去，菡香随手折下一枝梅花，送到鼻子边上嗅了嗅，“这花真香，待会插到咱们屋里。”转头见唐姬脸色苍白，张口，“不会吧，这么脆弱，不就是流了一点血吗。让我看看，严不严重。”

　　唐姬摇摇头，“没什么，我就是觉得有点冷。”说罢，抓了抓自己敞开的襟口。等到了住处，菡香马上点起了煤炉，点点星火在狭小的小屋里吱吱地焚烧着，唐姬喝了一杯热茶，这才觉得好受些。

　　“怎么这么不小心。”菡香一边抱怨着，一边帮唐姬包扎，又抬起一张粉啄小脸，“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寿王长的真是不错，上次我还听到怡然她们在偷偷讨论呢，说寿王是这些皇子当中长得最好看的，脾气又好，母亲是皇上最宠爱的妃子，前途无量啊。”

　　好看这个词语用在一个男人身上，听起来怪怪的。唐姬一笑了之，在宫里的时间待的久了，她也多多少少知道这其中一些隐晦的事情。比如，稍有姿色的宫女每日起来，花尽心事着装打扮，潜伏在皇上或者皇子们经常出没的地方，只盼得那时机成熟，飞上枝头做凤凰。

　　不是没有先例，武惠妃曾经身边的一个宫女，就是因为城府之深，最后虽被皇帝看中，封了一个采女，但到底逃脱不了武贵妃出于妒火的扼杀，被诬陷与男人私通后，关在冷宫活活折磨死。

　　当然了，这些都是流传于宫闱之间的以讹传讹，大家彼此心照不宣便可。可尽管这样，宫中依然不乏这些一心做着白日梦的宫女们。

　　“唐姬，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出路？”菡香替唐姬包扎好，问道。

　　唐姬抿嘴笑道，“没想过。”

　　“你真的没想过，像姐姐生得这般漂亮，指不定哪天就被哪个皇子看上了呢。”菡香凑近道，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直打转着，她放低了声音，“我觉得咸宜公主都没有你长得好看呢。”

　　唐姬恍若未闻地把手抽过来，轻笑，“你又在胡说八道什么！公主金枝玉叶，你也拿来和我比。”

　　“我说的是真的，天地良心。”菡香一本正经地拍拍自己的胸膛。

　　唐姬敛了敛笑意，正色道，“好了，这样的话就不要再说第二遍了。”

　　俩人又在屋内磨蹭了一会，唐姬特地多穿了一件衣服，又把手放在火炉上烤了一会，才恋恋不舍走出来。刚走出去，就迎面碰到了怡然和海棠，都同是在玉照宫做事的宫女，只是她们俩是仙乐坊的舞姬，而唐姬和菡香是负责照顾公主平日生活起居的。

　　咸宜公主生性贪玩，加上皇帝无比宠爱，骄纵奢靡。只因为喜欢歌舞，皇帝特地为咸宜公主在玉照宫内另建了一座舞坊。每当有新人入宫时，内务府也总是把那些资质良好，生得美貌的女孩子送进玉照宫供咸宜公主挑选。

　　眼前的这两位算是舞姬中的佼佼者，大概是刚刚练舞出来，仅穿了一件翡翠绿的纱衣，越发勾勒出身姿曼妙，风韵娉婷。

　　唐姬觉得自己站在她们的面前，就好像一个难看的粽子。

　　怡然的身世比海棠好些，所以平时在这帮下人面前说话都有点高高在上的感觉。她从头到尾地看了唐姬一眼，有些揶揄的，“我说唐姬，你干嘛把自己裹成这样，还走得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