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家的日常探案集》朗白

5、我家保姆有点穷

　　周五一大早，孙悟空就接哪吒出了门，哪吒只说跟朋友聚几天，叫敖丙不要打扰，同时也给敖丙放了假，随便他周末想干嘛干嘛。

　　敖丙忙完所有的家务，又去联系了一次房东，认认真真给人家道了歉。哪吒是个说一不二的行动派，说搬家，第二日便雇人将敖丙的所有家当一股脑全运来了丽府，搞得房东还以为住户家遭了贼，差点没闹出报警的大乌龙。

　　以前住在出租屋，还有早中晚的三次打工，敖丙每天总过的很充实，如今乍一这么闲下来，实在有些不习惯。

　　哪吒对他的照顾，他不是看不见，正因为此才要拼命工作赚钱——他千辛万苦来到哪吒身边，可不是为了白白当累赘的。

　　想及哪吒，敖丙拿出手机，翻出之前哪吒给他发的信息：“三河路十字路口的街头艺人”

　　这是一道作业题。

　　自从上次他误打误撞破了岗定桥的枪杀案，哪吒就常常出各种各样的考题考他，比如小区进出车流量的规律，不同生物死后尸体腐烂的过程，鞋印所能透露的人体各项数值等等。这些考题林林总总，看似天马行空，实际都与刑侦推理有关——也就是哪吒的老本行。

　　哪吒在有意无意的锻炼他，培养他，去成为一名侦探。

　　虽然敖丙对于侦探从没有太大的兴趣，但如果这是哪吒的心愿，他便会毫不犹豫的执行。

　　——这是他的原则，也是他千辛万苦来到哪吒身边的唯一目的。

　　半年前，敖丙孤身一人来到陈塘市，从网上寻到了李家的保姆应聘广告。

　　应聘的面试由哪吒的母亲负责——那位性格爽利的殷阿姨，殷阿姨了解了一下他的背景，与他一起吃了顿饭，之后就爽快的邀请他上工一试。他惊讶于这位夫人的慷慨与大方，并在之后的第二天，来到丽府，见到了这个影响他一生的人——李哪吒。

　　不过与哪吒的初次相遇，并不算愉快。

　　这位陈塘市的风云人物、市长家的贵公子，在一副令人过目不忘的惊艳容貌背后，是乖戾阴郁的恐怖性格，与其说是“人”，倒不如说是一台冰冷的暴力情绪发泄机器。

　　殷夫人深知儿子的暴力倾向，所以第二日一早便急匆匆赶来，不出意外见到了鼻青脸肿、伤痕累累的敖丙。

　　殷夫人既愤怒又愧疚，一边呵斥冷笑不绝的儿子，一边扶起敖丙道歉。但敖丙擦了擦额头上被茶杯砸出的血渍，却笑着摇摇头，反劝慰她说没什么，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

　　殷夫人建议就此作罢，但敖丙执意再试试，语气坚定恳切。

　　敖丙的这一试，便试了整整一个月。李靖得知殷夫人又给儿子找看护，急忙勒令阻止，生怕再像以前那样弄出人命。殷夫人却否定了他，请丈夫再耐心等待。

　　——我从那个孩子的眼中看到了平静与决绝。

　　——或许，那孩子真的能改变吒儿也说不定。

　　一个月后，敖丙主动找上惊喜的李靖夫妇，汇报哪吒本月的生活起居，这一次，他的身上完好如初。打那之后，敖丙就成为了李家的新保姆，也是唯一一个成功留在哪吒身边的看护人，照顾起他的起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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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河路距离“丽府”很近，两步路就到了。

　　敖丙再到这里时，搞催眠魔术的街头艺人还在，只是光景已不如那一日热闹——没有水泄不通的人群，没有此起彼伏的叫好和掌声，偶尔几个行人路过，只瞟一眼就匆匆走掉了。

　　敖丙不禁奇怪，走过去一瞧才发现，原来是换了人——依旧是“街头催眠”的烫金牌子，可表演者却不是那一日的小胡子，而是个新面孔。若只是新人也就罢了，偏偏这人还没有半点魔术师的样子——臃肿肥大的体型，邋遢的着装，就连脸上的胡子也不刮。若不是头上戴着顶魔术师专用的高顶帽，这人倒更像是个深居简出的网吧肥宅。

　　几个小学生从胖宅男脚下跑过，嘻嘻哈哈的喊着“骗子骗子”，宅男无心管他们，一手摇着催眠怀表，一手不停的擦汗，蹩脚的模仿着电视剧里的催眠手法，紧张极了。

　　“骗子。”被催眠了半天的路人睁开眼，不客气的唾弃道：“亏我从城东坐两个小时地铁专程来看你的魔术，结果搞什么，完全是骗子嘛！我看网上的好评都是托吧！”

　　“不是的，”一旁学生样的妹子出声解释，“这家伙是个山寨，跟之前的魔术师不是同一位，我天天都来，原先的魔术师是个特别帅的小叔叔，至于这家伙……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见。”

　　“对对，我就说哪里不一样，还纳闷怎么今天都没观众了。”

　　“喂胖子，你跟之前那位魔术师什么关系呀？同行吗？你这样打着别人的旗号招摇撞骗可太过分了！”

　　路人们议论纷纷，胖宅男越加窘迫，却解释不出一个字，只是一个劲儿的擦着汗水，哆哆嗦嗦的挨人嘲笑。

　　敖丙犹豫了一下，指指自己：“要不你来催眠我试试？”

　　胖宅男受宠若惊，然而真正照面时，敖丙却从他的眼底看到了不可遏制的哀求，不过那情绪只是一闪而逝，下一秒，胖宅男便蹩脚的举起道具，肥厚的嘴唇哆哆嗦嗦，与其说在“念咒语”，倒不如说是纯粹紧张得发抖罢了。

　　这样子，哪里是一位魔术师？

　　路人们嘲笑着一哄而散，敖丙不想再给这个可怜的家伙增添压力，只得一同离去。

　　话又说回来，哪吒叫他调查这位街头艺人到底要解谜什么呢？虽然更换了不同的人，但是怎么看都只是普通的街头艺人而已，这样的人能有什么秘密。

　　就在所有人都远离胖宅男后，变故突生。

　　下一秒，敖丙的背后像被什么大力推了一下，整个人刹那间被气流冲飞出去，天旋地转中尖锐的嗡鸣刺穿耳膜。短暂的失重后，敖丙重重跌上水泥地后，剧痛与失鸣一同涌入全身。

　　发生……爆炸了？

　　一阵阵反胃后，敖丙迷蒙的睁开眼，汽车慌乱的鸣笛声和人群的尖叫声随着恢复的听力抵达耳畔。不远处，刚才一同看魔术的几位路人和他一样趴在地上，有的满脸是血，有的抱腿痛哭，行人们惊恐的指着他背后的某个方向，惊叫着干呕起来。

　　敖丙后知后觉的回过头，只见刚才众人所站的地方，如今只剩一大团火药爆炸的漆黑，胖宅男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半截炸烂的脚掌，和横飞满地的肉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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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呕……”

　　勘察现场不断传来新人警员干呕的声音，很不幸，杨戬就是其中之一。

　　岗定桥案后，杨戬就重新回归了新人入职应有的文案工作，天天蹲在电脑前作笔杆写报告。这样枯燥无聊的日子只用三天就磨光了他所有耐性，于是一听到今天有出现场的任务，杨戬便央求雷震子，撒泼耍赖的蹭上了新案的车。

　　只是没想到，这起案子如此恶心。

　　根据目击者的证词，被害者是一位男性街头艺人，年纪三十上下，身材肥胖。在给路人表演完魔术，这人就像充气的气球一样瞬间爆炸掉，血肉横飞，尸骨无存，可谓惨烈异常。因为事件发生在街头，警方立刻对路口进行了管制，对开展□□搜查，可舆论还是像毒药一样传播了出去。

　　在录口供的过程中，杨戬瞄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左右一瞅，很快便找到了正在被医护人员包扎伤口的敖丙。

　　“敖丙？你怎么会在这儿？”

　　“杨警官，”敖丙苦笑着举起手，“我们又见面了。”

　　“这案子这么快就有赏金了？”

　　“不，我是这起事件的目击人。”

　　杨戬后知后觉的看到敖丙的伤口，“看起来很严重啊，你可真够倒霉的。”

　　很快，一行人被拉到了警局，敖丙也在杨戬的告知下了解了事情大概。死者叫李窘，三十二岁未婚，是一位卖模型手办的网店老板，父母都在外地，平时深居简出，社会关系上也没有什么恩怨。死因是两枚炸弹，一枚绑在后背，一枚绑在头顶的魔术帽里，因为死者本身身材肥胖臃肿，所以站在街上那么久硬是无人发现。

　　“初步判定是自杀，半个小时前警方通过确认身份找到了他家，在他的电脑桌面上发现了一封遗书。”

　　敖丙好奇道：“自杀的原因是？”

　　“‘我有罪’——遗书上就只有这三个字，大概是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杨戬翻了翻资料，道：“尸检报告还需要两小时才能出来，不过那种稀碎的尸沫状况，估计也查不出什么。比起这人扰乱治安的自杀，我们比较在意那两枚炸弹的来头，如果真有这种危险物品流入陈塘市，我们警局今年可就有得忙了。”

　　见敖丙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杨戬笑笑：“怎么样敖丙小侦探，说说你的想法吧？”

　　敖丙有些羞赧的低下头：“我只是随便问问，杨警官别多心，我哪里是什么侦探，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我觉得你的嗅觉很敏锐呢，本来还想听听你对这个自杀案有什么别的见解。”

　　“见解倒说不上，只是一个打算自杀的人，为什么要在临死前跑街上表演魔术呢？我跟他打过照面，老实说，他的魔术水平真的无法恭维，并不像业余练过的样子。”

　　“这个我们也想到了，初步的猜测是死者大概率有报复社会的倾向。打扮成街头艺人吸引路人，然后引爆炸弹，死也拉上几个人陪葬吧。”

　　“不，不是这样。”敖丙出声道，“我们围在他身边时，他并没有引爆炸弹，反而在我们都转身离开时，炸弹才爆炸。若非如此，我现在绝对不会是这么点轻伤，至少也要断胳膊断腿。”

　　杨戬扬扬眉，“那就是他突然良心发现，不想牵连他人？”

　　敖丙说不上来，他毕竟只与那人打了个照面，实在分析不出太多。

　　如果是哪吒的话，说不定可以找出其中关窍。

　　敖丙忽然想起哪吒布置的作业，哪吒叫他调查三河路口的街头艺人，是不是早就预料到此人会寻短见？但是转念一想又不对，今日的死者不过临时出现，前几日三河路口的街头艺人——哪吒让他调查的，一直是另一位正儿八经的小胡子魔术师。

　　见到敖丙不再说什么，杨戬便主动提议两人出去吃一顿，以弥补今日的惊吓。

　　“我真的觉得，你应该来我们警局应聘顾问一职。”餐桌上，杨戬拖着下巴道：“你头脑灵活，手脚又勤快，还有正义感，要是能在警局里谋个一官半职的话，怎么都比你到处卖体力打工来得强吧。”

　　见敖丙明显犹豫了一下，杨戬奇道：“怎么，难道你已经找到正式工作了？”

　　“不是，是我一直有一份保姆家政的工作，警局顾问肯定需要全职吧？我怕不能同时兼顾。”

　　“保姆？”杨戬嘴巴都惊歪了，“我去，保姆有什么好当的啊？没有五险一金，也没有社会地位，怎么看都是来我们这里比较强好吧！”

　　敖丙只是笑笑，“杨警官，你忘记陈塘警局的前一任顾问是谁了吗？”

　　杨戬一拍脑袋，对啊，是李哪吒。

　　“有那样一位天才珠玉在前，我觉得，陈塘警局恐怕很难再中意其他的顾问了。”

　　杨戬连连摆手，“哈哈哈才不是呢，应该说正相反——我们这边现在满世界招人，巴不得再来个厉害角色把那家伙给比下去，李哪吒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是警局这边是一直赌着口气，想证明我们并不需要那家伙，一样能保卫陈塘市民的安全。”

　　“那杨警官，你对李哪吒是什么看法？”敖丙眨眨眼。

　　“我啊……”杨戬苦笑了一下，“我就想见一面他，亲眼看看那位传说中的……”

　　话未落，杨戬的手机响了，接听没两句，杨戬便“嚯”得站起身。

　　“你说什么！？又一起爆炸案！？”

　　杨戬赶紧结束了饭局，赶往局里，敖丙不好追问，只得一个人结账回了家。

　　待到傍晚时分，杨戬才回了通电话赔罪，本着拉敖丙上“警船”的安利心理，顺带把第二起的爆炸案也告诉了他。

　　第二起案子的死者是一家贸易公司的白领，不过二十出头，死因同样是身上绑了□□，不过死法可比前一个离奇的多——这人先是脱光了衣服，闯入女澡堂，被惊慌失措的女客人打出来后冲到大街上，引爆炸弹，赤/身/裸/体当街炸了个稀巴烂。

　　敖丙被这样惨烈的死法惊到，结结巴巴道：“该、该不会这位先生也是自杀吧？”

　　“虽然怎么看都不像，但是的确，我们在他的车上发现了一张手写的遗书，字迹比对结果是本人写的。”

　　杨戬那头充斥着乱糟糟的脚步和说话声，接连两起恶性爆炸案，让整个警局都沸腾忙碌了起来。要命的是两起案子都发生在公共场所，因此第一时间就引起了舆论爆炸，媒体记者把警局围得水泄不通，电视新闻上更是轮番播报。

　　“我们现在急缺人手，说真的，敖丙你不如就过来吧！”杨戬躲开一个记者的盘问，捂着手机大声道：“你上次破了岗定桥案子，这次又是目击证人，局里人都熟悉你，你来从旁协助的话肯定没有任何问题！”

　　“我……”

　　“放心，这次虽然没赏金，但是可以按临时工算工资，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赚点零花钱，顺便帮帮我呗！”

　　敖丙算了下时间，这周末哪吒都不回来，大概不需要他忙什么，忖思半晌后，答应了杨戬的邀请。

　　倒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而是他一直想还这个人情——能拿到岗定桥枪杀案的悬赏金，多亏了杨戬的穿针引线，事后杨戬也和哪吒一样不收分文，敖丙始终觉得亏欠了什么，刚好以这次机会做补偿。

　　他从来都不喜欢这种血淋淋的死亡，可如果是朋友请求的话，他一定会去。

　　敖丙简单收拾了一些洗漱用品，当晚就去了陈塘警局，一切如杨戬所说，局里早已忙的人仰马翻，他几乎没费任何力气就拿到了“临时顾问”的兼职。

　　“所以确定了吗，这两起案件是否有关联？”

　　同一天出现两起自杀爆炸案，就是用脚趾头想也不会认为这是巧合。

　　“虽然还需要进一步解析，但初步判断两起案子的炸弹是一样的，大概率是同一来源。”杨戬把两位死者的资料推到敖丙面前，只给他看：“但是这两位死者并不认识，一个住城东，一个住城西，从社交圈到亲友圈都无交集，一个在家开网店靠父母接济，一个年薪百万名校毕业，喏，完全两个世界的人。”

　　“两个世界的人却选择用同一种方式在同一天自杀么？”敖丙指了指了第二个案子的死者，“这位白领的遗书上写了什么？”

　　“和之前那位一样，‘我有罪’三个字。”

　　“他们真的……”

　　“对，真的无交集。”杨戬摊开手，“我们排查了他们的所有社交软件，包括从小到大的出身经历，可硬是找不到一点交集。”

　　敖丙想了想，道：“有考虑过谋杀的可能吗？”

　　“有！”杨戬很高兴敖丙也看出了这点，“毕竟两位死者的遗书都很容易作伪，假如他们身上被绑了炸弹，那么逼迫他们写一份遗书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根据邻里们的说法，两位死者平时都属于独来独往、不善交流的类型，可并没有表露过任何轻生倾向，所以被谋杀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但是，最重要的还是……”

　　无交集。

　　自杀也好，被害也罢，都需要串联起相同点才能寻到方向。

　　还有两人死前古怪的行为：冒充街头艺人，闯入女澡堂，到底是想表达什么呢？

　　敖丙愁眉不展，一时也没了思路。

　　翻着被害者的资料，两位死者呆板、僵硬的证件照映入眼帘。暗沉的皮肤，浓黑的眼圈，拘谨的表情，却是截然不同的样貌和年纪。

　　我有罪。

　　这样的年轻人，会犯下什么要命的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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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铃响了，嗡嗡嗡震得人屁股发麻。

　　孙悟空瞄了一眼，是哪吒的手机，一个未知号码。

　　“这年头的广告电话越来越花哨了。”

　　孙悟空嘟哝了一句，没理，手机消停了一会儿，再次响起，嗡嗡嗡从沙发一路震到了地上。

　　“啧。”孙悟空把手机捡起来，依旧显示未知号码，于是对淋浴房里的人喊道：“未知号码是谁啊？响个没完了。”

　　“不用理。”淋浴房哗哗的水声里传出哪吒的声音。

　　手机没人接，消停了一会儿又开震，反反复复五六通，全是这个未知号码。

　　孙悟空没再理，开了两罐冰镇啤酒再过来，发现六通未接电话的下面又冒出一条新短信。发件人是一行乱码，短信的内容则是三个字母：SOS。

　　孙悟空笑了，再次冲淋浴房道：“嘿，有人向你求救呢。”

　　哪吒终于洗完，搭着热气腾腾的毛巾出来：“关机了吧，不然只会没完没了。”

　　孙悟空没听他的，因为接下来又是一阵急促的提示响声，三四条短信接连蹦了进来——用汉语、英语、法语和阿拉伯语分别写着“救救我们”。

　　“喂，这好像不是恶作剧啊，你当真不回？”

　　说话间，第五条短信也到了——求求你。

　　这已经不是求助，而是哀恳了。

　　哪吒没什么表情的盯着发件人那一行乱码，接过孙悟空的啤酒，道：“如果你想回就回一条吧。”

　　“好好好，回复什么？”孙悟空早就摩拳擦掌的候着了。

　　“——你有罪。就回这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