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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抵达上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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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世廑是被阿能搀扶着回家的。
回到家后,已经夜幕黑沉了。
“你回去吧。”
殷世廑有气无力道。
阿能担忧道:“廑哥,你……”
殷世廑轻轻拍着阿能的手背,温温一笑:“没事,你哥我好着呢。”
阿能是知道廑哥脾气的,也就没强求,将殷世廑送至门口后就回去了。
殷世廑打开门,踏进空旷孤寂的房子里。
他将手里的大衣随手挂在一侧的衣架上,扯开打得整齐的领带,扬手一放。
他躺在沙发上,任由酒精来放空他混混浊浊的大脑。
啊……
他抿着唇,不发一言。
太痛苦了……
他翻了个身,胃里翻滚的厉害。
弓着高大健壮身子,盘曲在窄瘦的沙发上,兀自难受。
突然,他闭着眼,猛的朝下一吐,稀里哗啦的,胃痉挛得痛不欲生,剧烈的呕吐中夹杂着不甚清晰的血丝,还有令人发指的胃酸。
他整个人猩红了双眼,双指死死掐着咽喉。
像是要把胃给吐出来。
——方泽谌……
倘若殷世廑真的是一个贪得无厌的走狗,那怕不是对方泽谌恨之入骨,可是啊,在一缩一缩的胃抽搐里、在一涌一涌的剧痛中,殷世廑却是开怀大笑。
他被烟酒熏哑的嗓子里,含着畅快淋漓的笑意。
他看到方泽谌对他的厌恶,他由衷地感到高兴。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一片沉睡的死寂中,壁挂炉上的金属钟已经颤颤巍巍地敲击一声了,金色的指针指向“2”。
空气是死寂无声的,只是混杂着难闻的浊味。
殷世廑吐完后仰躺着,好半晌,他才站立不稳地、一摇一摆地摩擦着脚步,踱到窗边。
他费劲地推开窗户,任由冷风铺面而至,也任由寒气贯穿整间屋子。
窗外,还依稀传来,炮轰雷鸣。
昏昏沉沉中,殷世廑好像都嗅到了战场上国军士兵牺牲时的热血味,也好像听到战场上无数英烈的哭声哀嚎。
他伸出颤抖的手,感受到了外面冰凉的雪,丝丝缕缕的,寒意入骨,冻得他一哆嗦。
他不知道伸了多久的手,只是知道,手已经被冻得失去了知觉,白皙修长的手上,已经白雪微堆,结成了冰、化作了水。
他摇头,揩掉了眼角的泪水。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不禁想,这纷纷扬扬的大雪下,是不是奋勇杀敌的战士们,夜晚里,孤裘寒凉、彻夜难眠;临战前,衣不蔽体、食不饱肚;临死时,冰冷刺骨、麻木至死……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殷世廑表面身份是英国人的在华走狗,上海商会支援国军的物资自然要瓜分一二,殷世廑不仅要同意,还得笑着为“主子”安排的明明白白、妥妥当当的。
他会花着“酬劳”的钱来醉生梦死,他会用着国军的物资来挥金如土,他会在被所有国人吐骂不止,他会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因为他是恶人,他是小布尔乔亚,他是殷巡长,“走狗”殷世廑。
没有人会知道“孤狼”殷世廑,也不会有人知道“星火”殷世廑。
亲手花着国军物资的每一分钱,打着国军物资的每一颗子弹,所有所有,都是任务、命令、责任!
间谍的姓名不必人知,伟大的使命不必人闻,他们的职责就是不惜一切代价地守护!
不惜一切代价!
即使是万人误会、万人谩骂?
是的!
即使是万人误会、万人谩骂!
殷世廑当地下党的第一天就该知道。
他失笑摇头,想来自己真的是醉了,要不然怎么会有功夫来伤春悲秋、自怨自艾?
他慢慢地关上窗户,关上挂灯,行尸走肉般走上二楼。
身后,被凄惨的月光,投下一片暗淡无光的黑影。
…
“殷世廑同志,恭喜你成为一名光荣的党员!”
他满脸坚毅,身姿挺拔:“是!”
老首长笑着拍着他的肩膀。
…
“‘星火’,你的代号叫‘星火’。”
“是!保证完成任务!”
他一身利落,一派正气。
当时太年轻,还不知道这个代号究竟意味着什么……
…
“你可曾后悔过?”
“农夫”同志握着他的肩膀,望着他。
他摇头,肃穆沉声:没有!从来没有!”
“我不怕死,也不怕苦!忠于党,忠于人民!”
…
“宫浣君,这杯酒就为伟大的帝业干杯!一切为了天皇而战!”
他一袭黑色和服,仰头喝下辛辣东洋酒,扯着嗓子叫着:“为天皇而战!”
他笑用侵略者的语言说:“大日本帝国万岁!”
言笑晏晏下,心如刀绞……
…
“你是党国的好儿郎,望江山的小儿郎可以为委座争光。”
“最好,”对方笑说:“多多杀些红匪。”
他道:“幸不辱命!为校长奉命、为党国分忧,是我等青年之毕生所愿!”
“好好好!”
那人欣慰大笑。
…
杭州
白梅公馆
章先启下车,扯开领带,叼着烟,扯着两条长腿,漫不经心地进门。
楼下客厅,女人端坐着喝茶。
章先启挥退了佣人,走到女人跟前,坐在另一旁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一摆一摆的。
他伸手拿起了桌上的茶水,取下嘴里叼着的烟,喝了口茶。
那茶叫西湖碧螺春,上好的绿茶,放在水里,盛在青花瓷杯中,那叫一个赏心悦目,一喝,更是蓬香润口。
章先启赞叹道:“傅小姐的茶艺真是没话说啊。”
对面的女人浅笑:“谬赞了。”
章先启喝着茶,问:“不知傅小姐所来为何事?”
女人微微一笑,将杯盏放下,秀口轻启:“章三少,明人不说暗话,我今天所求何事想必你也晓得。”
章先启挑眉:“傅小姐,我也不想的,但是我爸一口定下的,我就是个纨绔公子,怎么做的了主啊!”
傅仙茱依旧温和,温言细语:“章三少,你作为一个摩登青年,理应不该拘泥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章先启漫不经心地一笑:“巧了不是,我还就是个迂腐的封建残余。”
那位一直以来都以温柔著称的傅小姐一噎,真是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回答。
但她的确是个温柔的女子,面色如常地继续说:“章三少,我实话说了,我不想订婚,我已经有心仪的人了。而且我原本以为,你也是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没想到,是我高看了。你也是有喜欢的女子,怎么就不为对方考虑呢?”
章先启原本漫不经心的表情一愣:?
章先启:什么?我什么时候有喜欢的女人了,我自己怎么不晓得??
傅仙茱也是一愣,这下真是有些生气了:“你连喜欢一个女子都不愿意承认吗?”
那控诉的表情也说着:你怎么这么渣!
章先启怀疑被人误会了,后来一想,就了然了。
他叹了口气,无奈道:“放心吧,傅小姐,我刚刚逗你的,这个婚事我会推了的。”
傅仙茱松了口气,拿起沙发上的手提包,微微颔首:“章三少,多有打搅了,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章先启有气无力地摆手,气若游丝道:“有缘再会……”
待人走后,章先启上楼。
走廊尽头,一个身影映入眼帘。
…
刚刚起床的女人朝着章先启招手,章先启叹气地走上去。
女人伸手,声音微微沙哑:“我烟呢?”
章先启丝毫不客气地拍下女人的手,嗤笑道:“还好意思想着烟?病才刚好,不准抽烟!”
女人叹气摇头,转头贯上房门。
章先启瞪大眼睛,上前拦门:“喂喂,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啊!有你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嘛!!”
女人睨眼一瞥,哼笑道:“你一开始不是想对我动刑的吗?怎么,现在开始谈什么救命之恩了?”
章先启哼了声,“我怎么知道你原来也是同志啊。”
女人松开门,让人进来。
章先启倒是有些顾及男女避嫌,女人瞧见了,乐了:“刚刚拦门的架势没瞧见你大防,现在忸怩了?”
“进来吧,革命不拘小节。”
章先启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鼻梁。
迈腿进来。
…
言不迁为章先启倒了杯水,自己坐在床上,章先启从善如流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刚刚接到消息,上海站也缺人了。”
言不迁点头:“看来我得去上海了。”
章先启担忧道:“你刚刚痊愈,现在奔波来受得住吗?”
言不迁笑道:“受得住。再说,你这个杭州我才是受不住咧,一来就被人捕杀了两次,真是犯冲啊。”
章先启好笑道:“看来西湖风水不养你啊。”
言不迁耸了耸肩,又说:“闻人治一直在捉我,这边不能久待。”
章先启颔首,思索片刻后:“确实,现在整个杭州站被端,许多同志被捕入狱,我单枪匹马的也的确护不了多久。”
言不迁起身,伸手:“章先启同志,一定平安。”
章先启也站起身,回握道:“言不迁同志,一路顺风。”
两个人都难以推测此后的命运,在一片灰蒙蒙中探索光明。
两只紧握的手交叠,两双褪去伪装的坚定眼神对视,都看出了彼此的信心与坚毅。
他们都知道,前方路阻,性命难保。
但,没有人害怕和退缩。
…
言不迁落水的那天,被章先启救了。
起先,章先启救下她是为了撬动军统机密,都准备上刑了,结果言不迁一看情况不对,立马暴露自己红党的身份。
因为在火车上,章先启因为莱候亮侮辱红党而大打出手,言不迁决定铤而走险,试上一试!
结果,还真对上了!
两人决定后,确定了彼此的身份,章先启避开都系势力,将言不迁安置在自己的白梅公馆里养病。
一晃,就是半个月。
章先启联系到了总部暗线,下一步任务是由他操办——重建杭州站。
言不迁也得告别杭州,踏上上海的列车。
…
言不迁抵达上海的时候,又是十天后。
上海依旧炮火连天,四处人家残破。
她拎着自己的行李箱叹气。
一个黄包车师傅拉着车,憨厚道:“先生是不是姓黄?”
言不迁微笑道:“鄙人姓曹,家住杭州。”
那人一喜,暗号对上了!
言不迁上车。
那人小声道:“曹先生,我将您送到‘大表哥’那。”
车子被拉起快跑,言不迁的话被掩在风中。
“多谢兄弟了。”
一路上,人影撺掇。
…
“大表哥”是言不迁上线的代号,是个极为优秀的老党员,是上海红党特情组织的组长。
真实姓名叫谷国伟,湖南长沙人,四十岁左右,为人和蔼可亲,对待工作和生活都一丝不苟。
言不迁被黄包车老牛带着左拐右拐,窜进一个个狭窄的胡同里,最终停在一户庭院前。
一位青年早已等候多时,见到两人,立马上前迎接。
他拍着老牛的肩膀道谢,老牛憨憨一笑,喝下了青年准备的绿豆汤,跟言不迁道别后就又拉着车子走了。
青年激动地握住言不迁的手:“远到的同志,这边请!”
言不迁回握过去:“您好!”
他将她引进屋子里。
“谷叔,人来了!”
谷国伟闻言,连忙从书案中起身相迎,握住来者的手:“小同志来了啊。”
言不迁点头,微微鞠躬,恭谨道:“谷组长,幸不辱命,安全抵达上海,和同志们一起并肩作战!”
谷国伟扶起她的肩膀,温声道:“不必客气,跟麦子一样喊我谷叔就好。”
言不迁从善如流地说:“谷叔。”
谷国伟笑眯眯地应着。
言不迁身份极为重要,谷国伟让那个叫麦子的青年守着门外,自己同言不迁掩门而谈。
谷国伟整肃:“‘千面’同志,请将杭州站的情形同我细说一二!”
言不迁正襟危坐,事无巨细地介绍了杭州站的战情。
知道了前后,谷国伟目露哀戚之情。
言不迁也不禁黯然神伤,她是亲眼见到了无数不惧死亡的革命者在杭州的“黄花台”英勇就义的,自然感触更加深刻。
平息好情绪后,谷国伟眼眶湿润地拍着言不迁的肩膀道:“谢谢你,‘为苍’同志,我谨代表上海站特情组表达对你的感谢,因为你铤而走险制裁了叛徒苏别鸣,才制止了反动派对我们的进一步绞杀!”
言不迁摇头,诚恳道:“不,谷叔,这是我们党员都应该做的,我只是尽己所能!”
谷国伟只是又拍了拍她的肩膀,叹气后默然。
“‘千面’同志,你身份特殊,本来不应该由我们特情组掌线的,但奈何不了杭州市政委层的叛变,直接影响到我们上海站,因此上海站的高层组被迫下线暗藏,所以就由明线的特情组来掌线了。”
言不迁颔首:“一切服从组织安排。”
谷国伟道:“现在淞沪会战打响,情形不容乐观,但大致是走势良好,西北总部推测,近五年内上海不会沦陷。”
言不迁点头,内心更是佩服不已。
要知道,“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以三个月的时间横扫东北三省,还号称“一年亡华”的可笑发言,现在国内到处都是速时亡国论,搞得所有人都理所当然的以为这次的淞沪会战也会让国军败北,上海沦陷。
可是,实际上,这只是第一次淞沪会战,五年后,会爆发第二次淞沪会战,经过艰苦卓绝的奋战后,上海才会沦陷。
也就是说,在现在的紧张战况下,我党领导人高瞻远瞩、深思熟虑,透过现象看本质,早已预料到未来的走势,这真是令人钦佩不已!
要知道,国民政府的副总统汪填海先生可是大肆宣传“抗战必亡论”,甚至在香港、武汉等多地设立报刊,发表的文章据经引典、贯穿今古,最后得到的结论——抗战必亡!
虽然她也不知道根据什么典籍、引用什么史书、得到的什么狗屁不通的结论,只知道那人实在是个大傻口。
令人发指的是,底下一堆小傻口也甚是赞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