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劝》今弟

1、一章完结

　　一
　　他醒过来了。
　　胸口有些发闷，但环顾了一下四周，很快便站了起来。
　　地面被弄得湿乎乎的，好不容易打扫干净的地板又变得一团糟。他看了一眼还未醒来的伴侣，蹲下身揉了揉他的头发。
　　昏暗的客厅里窗帘并不透光，这是为了满足伴侣想要白天也能够关灯看电影的心愿。
　　高大的男人系着围裙，在太阳落山之前把屋子里的一切打扫得整洁如初。
　　他为自己冲泡了一杯咖啡，看了看时间，爱人还未醒来，他只好一边思索着晚餐的安排一边挽起袖子朝屋外走去。
　　他们有一个很漂亮的花园，这也是二人最终决定定居于此的原因之一。
　　高大的橡树和打理整齐的郁金香花田透露出一种规矩又自然的美丽，去年年尾两人一起做好的秋千上还挂着伴侣亲手做的小木牌，那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一朵郁金香，此时正随着傍晚的风轻轻晃动。
　　四月份的风已经开始有些暖意了，翻起的泥土偶尔会打到洁白的郁金香花瓣，但松松土对植物的生长会有好处的。他小心翼翼地整理着那些盛开的花苞，想起了爱人和他告白时捧着的那一束白色郁金香：“这代表了我对于你纯洁且永恒的爱。”
　　他向来沉默且不善言辞，只记得把花接过来时伴侣笑着抱住他的模样，但他知道，他当时一定是微笑着的，就像现在一样。

　　二
　　把工具放回到花田旁的储物间内，出来时便看到了站在窗口处看着他的伴侣，他脱下手套，想和他打个招呼，可干净的手还未抬起来，伴侣的身影便消失不见了。
　　他有些疑惑，进屋时还听到了伴侣磕磕碰碰从楼梯上摔下来的声音，有些着急地跑过去，但向来活泼好动的伴侣已经站了起来，眼神里带着困惑与害怕，一边揉着自己的脑袋，一边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包括站在他面前的自己。
　　他不认识我了。
　　胸口疼得厉害。
　　他只是朝伴侣身边走了两步，向来爱粘着自己的爱人却有些惊恐地躲了起来，他听到昏暗的楼梯间里杯子摔到地上的声音，但疼痛似乎已经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一种虚幻又沉重的疲惫感让他无法走过去看看为了逃避他而躲起来的伴侣。

　　三
　　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如此痛苦地死掉，但清醒过来时，还是坐在这座冷清的屋子里。
　　他的膝盖上多了块小毯子，抬头时躲在门边悄悄看他的伴侣又匆匆跑开了。
　　至少他还是爱着我的，并且会越来越爱我。
　　他亲了亲那块白色的羊绒毯，细腻柔软的触感让他想起他们的第一个吻。
　　在他第一次与伴侣的约会上，如果二人在卧室里一起写期末论文算得上是约会的话。伴侣给他端来了冰镇的牛奶，他还记得勺子搅拌玻璃杯时发出的清脆声响。那个吻是牛奶味的，很甜很甜，巨大的幸福感让他不小心念出了声，他还记得伴侣红着脸和他解释：“甜...是因为我的那杯里放了很多很多糖，所以你......”
　　所以你才会在亲我的时候感觉到甜。
　　思绪断在身后传来的轻微脚步声中，他停下了搅拌牛奶的动作，若无其事地端起自己的那一杯离开。
　　被放在餐台上的那杯牛奶加了糖和草莓汁，他的爱人最喜欢的口味，在黑色的餐台上呈现出一种柔和又浑浊的粉白色。
　　他愣了愣，脑子里终于明白了快要昏睡过去时所听到的巨大闷响从何而来。他看着小心避开自己跑过去捧起粉色牛奶的伴侣，在他那洁白柔软的衬衫背后，从发梢处缓缓滴落的红色浆液不断涌现又不断消失，一遍遍重现着那一刻。

　　四
　　伴侣最近活泼了许多，或许是终于适应了这样的生活方式。
　　他摘下帽子，从屋后的森林里回来时身上沾上了不少露水，裤腿上好像沾了些食物的残渣，没关系，一会儿换下来洗一洗就好。
　　阴天大多数人总是显得没什么精神，好在他的伴侣看起来还算愉快。他一边洗着手，一边看着窗外正坐在秋千上晃来晃去的伴侣。
　　风刮了起来，眼看着就快要下雨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天气，好在屋子里还算温暖舒适。他洗完澡又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从卧室里出来时还给放在床边的大箱子又盖上了一层小毯子。
　　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慢悠悠地走到书房里，平静地打开那个满是划痕的保险柜，从里面拿出一张被保管得很好的光碟。
　　下雨天很适合和伴侣一起看电影，至少在他们家是这样的。

　　五
　　刚下楼，屋外便响起了雷声。
　　他走过去调试着电视，伴侣已经窝在那一堆乱糟糟的抱枕里等着他了，这让他心情愉快，坐上沙发时还刻意往那堆抱枕处移了移。
　　他不想吓到他胆小又可爱的伴侣，那样坏的事情，让电影来做就好了。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一起过夜时看的电影，经典的恐怖片。
　　他还记得伴侣因为电影主角不听劝告执意闯入那幢破旧的老宅子被杀死时的反应，他被吓得语无伦次，抱住自己时还因为不断闯入耳朵里的尖叫声瑟瑟发抖。
　　其实他根本不记得这部电影的剧情了，但伴侣抱住他时的热度这么多年来却依然炽热。
　　就像恐怖片的主角都会做的那两件事一样——永远无视那些古怪的劝告，永远听从于自己的好奇心，贴在一起看电影的情侣往往以□□收场。
　　他因为这久远的回忆起了反应，看向坐在自己身旁抱着抱枕看得一脸专注的伴侣，他漆黑水润的眼睛正因为那老套的电影情节而变得鲜活可爱。
　　“别和那些东西靠得太近，你也会死掉的。”隐约记得这句台词出现后不久便会有个藏在庭院里的厉鬼出现，他面无表情地抬起一只胳膊搭在沙发上，随时准备着将可爱的爱人从那堆抱枕中接回来。
　　但遗憾的是，伴侣对于恐怖片的承受度似乎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上升了许多，直到影片结束，抱着抱枕的爱人依然没有倒向他的怀抱。
　　他有些失望，但恢复记忆的过程总是很漫长，尤其是他们这样特殊的伴侣，更需要多一些的耐心。他站起身来准备晚餐，装作不经意地拍了拍身旁柔软的抱枕，这是否算是一个安抚的信号呢？谁也不知道。

　　六
　　“我们知道你一定从家里偷走了很重要的东西，你从来就不是一个诚实的孩子。”
　　“真是优秀的说谎技术，你的狡猾和冷漠到底是遗传了谁呢？”
　　“我并不打算听你的解释，在你把人赶走之前，最好尽快把你父亲的东西送回来。不要给我们增加新的麻烦。”
　　“说实话，我们并不爱你，如果你不能做一个听话又聪明的孩子，这个家里似乎还能让其他孩子进来。”
　　“这是最后的警告，把他赶走，然后离开这里，回到你的位置上去，我已经受够了其他人的嘲讽了。”
　　“那我们之间就没什么好谈的了，之后会有人来找你的。”
　　“真是奇怪，为什么你总是不听劝告呢？你总是让我们感到耻辱和羞愧。”
　　一个令人讨厌的噩梦。
　　他睁开眼睛，看向放在床边的箱子，又或者，那根本不是梦。

　　七
　　屋旁的郁金香花田开得愈发灿烂，在柔和的路灯下随着风轻轻晃动。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庭院里为那些脆弱的花朵们做一个新的支撑架子，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的伴侣却突然跑了过来。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等到那张写着漂亮字体的小纸条飘到他的手边时，他才低下头以一种得体的讶异姿态将那张好似腾空出现的字条放入手心。
　　‘别在夜晚进入庭院！’
　　他盯着那个小小的感叹号笑了起来，似乎能听到伴侣说这句话的语气与声音，真是怀念。
　　他点点头，在伴侣感到惊讶前及时收住了脸上的笑意，抱着胳膊注视着窗外，在伴侣愈发期待的眼神中才开口说道：“真奇怪，哪里传来的纸条呢？”
　　他用余光留意着伴侣的反应，等他开始紧张时才开口说道：“既然如此，我还是听从劝告，别出去了。”
　　他知道自己向来是一个很听劝的人，比起劝他死的话语，这些写在小纸条上的爱意就显得愈发真挚。

　　八
　　他不知道伴侣从哪里看到这些奇怪又可爱的交流方式。
　　今天，他正准备上楼打算修整一下老旧的阁楼，他记得那里破了个大洞，虽然已经将它掩盖在了纸板下，但闲来无事，将它修补好也不错。
　　还未踏上阁楼的楼梯，伴侣便从一楼匆匆忙忙赶了上来，下一秒小纸条便贴到了自己的胳膊上。
　　‘警告！警告！不要去阁楼！危险！危险！’
　　他留意着伴侣紧张的表情，把小纸条放入胸前的口袋里，一边将梯子收起来一边往楼下走去：“好像有些饿了，下次再修吧。”
　　第二天，路过一个许久未进入的杂物间，正思索着能不能从里面找到一些打理花园能用到的道具，还未开门，伴侣便急急忙忙钻到了杂物间里将门反锁起来。
　　他站在门外，悠闲地等待着只属于他的劝告出现。
　　至少他现在已经有了充足的准备，绝不会像第一次打扫这个杂物间时被柜子上滑下来的盘子砸到了手臂。
　　‘如果你不想受伤的话，绝不可以进入这个房间！’
　　门缝处的纸条递了出来，送进了门外期待许久的手里。
　　他悠闲地收集着他的小纸条，不仅没有进入这个房间，像是为了让伴侣安心一般，还在门上挂了把大锁。
　　他听到伴侣舒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那些藏在小纸条上的担心。

　　九
　　他不明白伴侣在担心什么，他以为他良好的表现能让爱人表现得安心一些，但近几日，伴侣看起来却愈发难过了。
　　厨房里最锋利的刀被藏了起来，高处的柜子被擦得一层不染，水刚烧开火便会及时熄灭，甚至是他上楼梯时伴侣也会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像是提防着随时他随时有可能踏空的一步。
　　他们的联系变得愈发紧密了，他原本以为这是件好事，可伴侣忧心忡忡地坐在秋千上，看向屋子的眼神苦恼又担心。
　　他很想问问他亲爱的伴侣遇到了什么烦恼，但每次他看着他表现出想交谈的欲望时他便会捂着耳朵迅速跑开。
　　真是令人伤心。
　　他擦干手上的水珠，再一抬头时秋千上已经没人了，他刚想转身，熟悉的小纸条便轻轻落到了他的胳膊上。
　　‘别再盯着没有人的秋千看了’他把字条翻了过来，那里还有一行字：‘你是看不到我的，对吗？’
　　他不太明白爱人为何如此想疏远他，如果只是失忆也不会如此冷漠。
　　他第一次沉默了，那张小纸条被孤独地留在了黑色的餐台上。

　　十
　　孤独又消极的情绪一下子击垮了他醒来后所表现出的所有冷静与平和。
　　他不再喜欢睡长长的午觉，不再执着于打开屋子里的灯，不再进食，也不再起身。
　　他在床上躺了快三天，空洞的孤独感裹挟着他，他盖着被子，但他依然清醒着。
　　清醒地感知到伴侣离他越来越近，感知到他蹲在床边看着自己哭泣。他慢慢地睁开眼睛，即使他不用睁开眼睛也能看到周围的一切。
　　他很想问问自己那可怜的爱人为何如此悲伤，但他已经经不起任何拒绝的话语了。屋内漆黑一片，很久之后月光才顺着窗帘的缝隙透了进来，他看清了爱人被泪水打湿的脸颊。
　　他轻轻叹了口气，坐了起来，俯身擦去爱人的眼泪，没有温度的手指让那些泪水流得愈发汹涌。
　　他那可怜的爱人正趴伏在他的腿上，紧紧抱着他的腰肢，一边抽泣着一边问他：“你...你已经...死了吗......”短短几个字就让这个年轻人难过到泣不成声。
　　他还记得自己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床上只有自己的尸体，恍惚了许久后接受了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隐约记得意外发生前爱人也在自己身旁。于是他紧张又期待地操控者自己不怎么熟练的灵体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最后在窗台处发现了花园里正在打理郁金香的高大男人。
　　失而复得的喜悦差点让他无所顾忌地跑向男人的身旁，但活着的人又怎么能和鬼魂有过多的接触呢。
　　他一定是看不到我的，他想，他一定还活着。
　　他不敢和他说话，不敢和他拥抱，只敢趁他不注意时吃掉那些只是由于习惯而做出来的多余的食物。他们一起看电影，那是第一次约会时看到的恐怖片，等到自己也变成鬼魂后，才能从那些吓人的场景中抽离出来，为身边依然活着的爱人学习一些有助于其继续活下去的劝告。
　　不要在夜晚到庭院里去，我怕黑暗会让你迷失方向。
　　不要去阁楼，我怕你会不小心摔下来。
　　不要进入杂物间，虽然我已经把会让你受伤的东西都收起来了。
　　请远离刀子、远离高处、远离火，请不要摔倒。
　　远离一切会带给你死亡的事物吧，求求你了。
　　求求你了。

　　十一
　　他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上还会有人比他更不能接受自己的死亡。
　　他是爱我的，很爱很爱。
　　说实话，他并不在乎自己是生是死，但只要能和这个人再次相爱，那么他依然可以向降临在他身上的死亡道谢。
　　这种被爱意笼罩的庞大幸福感对他来说足以驱散这世间所有的不安。他俯下身紧紧抱住自己的爱人，嘴唇和脸颊在亲吻他头顶时沾上淡淡的血迹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知道阳光永远无法照射到这间屋子里了，但他的爱人和无尽的幸福将永远存在。
　　“好了，亲爱的，死亡并不会将我们分开，对吗？”他摩挲着他冰冷的脸颊，眼神温柔：“这并不是一件坏事，我们现在有足够多的时间去做任何事了。”
　　他又重新牵起他的手，“最近的郁金香开得十分美丽，那些因为我而开出的漂亮花朵都是献给你的。宝贝，今晚咱们一起去散散步，好吗？”

作者有话说

　　做个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