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犹可追》魏栀

113、第113章 送别

　　申沪离余杭近，陆澄子在高铁上打个盹就差不多到了，出了站跟宋清和打的去了新兵出发的南站。
　　站里有很多身着迷彩服的新兵，都在和亲朋好友们告别，面上或伤感或骄傲，热泪盈眶。
　　陆南之在当中简直是一股清流。他静静地待在角落清静的地方，低头看着手机，神情晦暗不明，周遭的哭声和笑声似乎都与他无关，只时不时和旁边的两个男生搭几句话。那两个男生没有穿迷彩服，应当是陆南之的朋友，也是来送行的。
　　陆家基因好，他从小锦衣玉食，大少爷般长到20岁，那副皮囊自然而然地流露着清贵的气质，端的是玉树临风，再有天才的智商加持，没有女生不喜欢他。
　　“哥。”陆澄子走了过去。
　　陆南之看过来，冲她俩点点头：“来了。”
　　“你不是说只有一个妹妹？”其中一个男生奇怪地问。
　　“她是亲妹妹，”宋清和嘿嘿一笑，“我是南哥的迷妹，我叫宋清和。”
　　陆南之介绍道：“我朋友，秦浩川和李天润。”
　　宋清和见到男神兴奋，但离别在即，心情还是有点低落：“哥，几点的车？”
　　“还有二十分钟上车。”陆南之看了一下手表，转而又看向陆澄子，“爸妈上次是不是找你了？”
　　陆澄子想起包厢里的争吵，顿了顿，点点头。
　　“他俩说什么了？”
　　“问我知不知道你为什么参军，什么时候报的名。”陆澄子说，“两个都挺生气的，怪你没有提前跟他们商量。”
　　“我要是跟他们商量，肯定去不了，这事儿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陆南之说，“他们是不是冲你吼了？”
　　陆澄子叹气：“嗯。”
　　“对不起啊橙子。”陆南之歉疚地笑了笑，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陆澄子承受的是本该属于他的怒火。但他已经没有时间补偿她了，一直清贵疏离的兄长也免不了被离愁别绪带着走，难得流露出一些亲昵，他抬手摁了摁陆澄子的脑袋，说：“以后他们要是再冲你发脾气，千万别怵，他们又不能吃了你，没营养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就行了，你得有自己的脾气。”
　　“好的不教坏的教，”秦浩川踹了他一脚，“有你这么当哥的吗？”
　　几个人全笑了，陆南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U盘给陆澄子，说：“临走前也没什么能给你的，里面是我这三年总结的专业笔记，或许对你有帮助。”
　　陆澄子有些诧异地接过来，陆南之又说：“这个专业想学得好，还是得靠自己多多钻研，我还指望你以后跟着我干呢。”
　　“我明白。”陆澄子攥着U盘，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两年后。”陆南之说，“你们那时候才大三吧。”
　　“估计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毕业。”宋清和笑说道。
　　“有可能。”陆南之笑了笑。
　　“你去的是西北边疆吗？”宋清和问，“还是西南边陲？”
　　“西北那边，”陆南之说，“具体不能透露。”
　　“那我们期间能联系吗？”
　　“能，但是机会肯定不多，所有电子设备到时候都是要上交统一管理的。”
　　“好吧……”
　　他们五个人有说有笑，不像别人执手泪眼，仿佛不是去部队，而是去旅行，陆澄子原以为会很伤感，但也就那样。
　　站内广播提醒新兵上车，所有人都正了色，陆澄子看到他环视一圈，脸上闪过一抹失望。
　　“照顾好自己，”李天润拍了拍他的肩膀，“能联系的时候记得给我们发个消息。”
　　“行。”陆南之拎起脚下的包，像是舍弃了什么，利落干脆，“你们也照顾好自己，走了。”
　　陆澄子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要说平静绝对不可能，可似乎也没那么不可分割，在意识到那样的情绪后，忽然觉得更难过了。
　　他们兄妹之间还是有些疏离，做不来别人家的兄妹情深。
　　真是可惜，明明她有一个很优秀的哥哥，别人求都求不来。
　　不过没关系，等他回来以后，或许还有时间慢慢培养感情。
　　列车关门，缓缓发动，陆南之坐在窗边的位置看风景出神，手机震了一下。
　　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一条短信。
　　—你穿迷彩服的样子很帅。照顾好自己，一路珍重。
　　陆南之呼吸一颤，指尖发抖，他知道对方是谁。
　　—来都来了，为什么不肯出现？
　　—无话可说，见了也是尴尬。就这样吧，别回复了。
　　“……”陆南之愤恨过后是迷茫，所有情绪都随着列车加速被抛到了脑后。
　　他和贺岚是在一次奥数竞赛中认识的。
　　竞赛的前一天晚上他贪嘴吃了一大盒冰淇淋，导致第二天比赛的时候腹痛发挥失常，与第一名失之交臂。
　　说来也好笑，贺岚似乎早就认识他，还觉得自己赢了他是一件能与在天安门城楼看阅兵相媲美的光辉事迹，领奖时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得意和淡淡的挑衅。陆南之觉得他真是有趣，把他实际上捡了个大便宜的事情隐瞒了下去，还故意卖惨：“拿不到第一，我要被我妈轰出家门儿了，这可怎么办啊。”
　　贺岚竟然还信了他的鬼话，有些内疚，说要请他吃饭，陆南之饿着肚子等了半天，最后等到了人生中第一个鸽子。
　　陆南之非常生气，大少爷从来没有受过这种委屈，每次见到贺岚都气不打一处来。
　　后来他才知道，贺岚家经历了千辛万苦才能在帝都这座繁华的城市里安身立命，每天都要勒紧裤腰带才能维持生活的正常开销，贺岚是他们家唯一的希冀，父母希望他安心学习。但他是个孝顺的孩子，想方设法勤工俭学，努力减轻父母的压力。
　　请陆南之吃饭那天，贺岚家教带的那个学生出了点事，他被对方父母找麻烦耽误了时间，所以才没能赴约。
　　白莹再一次辞退了陆澄子的家教后，陆南之顺水推舟，把贺岚推了过去，一切顺理成章。
　　他教得好，白莹开的酬劳很高，贺岚的生活轻松了一些，和陆南之见面的机会也多了些，那时他才刚明白自己的性向，心中惶恐而迷茫，面对近乎完美的陆南之，根本抵不住。
　　后来的一切都像火山爆发的岩浆，滚烫又汹涌，把他们通通烧成灰烬，连聪明绝顶的陆南之也无法避免——事实上这家伙也没打算逃避，他天生优渥，性格坦率，比起贺岚的忐忑不安，陆南之坦然淡定得不像是同性恋。
　　岩浆再滚烫，也会冷却变成沉默坚硬的岩石。他和陆南之的事情被曝光到学校后，父母受了很大的刺激，陆南之又远在余杭，隔着手机话都说不清楚，再浓烈的思念和担心在电话里都扒了一层皮。
　　陆南之不懂贺岚的顾虑和为难，贺岚也不明白他如此坦荡的底气，谁都怄着气。
　　贺岚觉得参军也是陆南之赌气的一种方式，大少爷耍起脾气来，总有些不管不顾，从认识到现在，他已经领教过了很多次。
　　“……”贺岚看着许久也没跳出新消息的手机，眼底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对面这人聪明得让人嫉妒，却看不出自己原来说的是反话，隔着屏幕盼望他再回一条信息。
　　只要陆南之再回一条信息，他就会不顾一切，告诉他自己会在这里等他回来，到时候、到时候……
　　怎样？
　　言归于好？
　　自己敢吗？
　　他真的不怕母亲再度陷入痛苦，不怕别人的异样目光吗？
　　隔着一副皮囊，谁也不知道自己喜欢同性，地铁上的人不会鄙夷地审视他，路边的小姑娘会对他脸红，便利店的服务员对他热情礼貌地微笑，在经遇了世界上最不堪的恶意之后，这些友好变得难能可贵。
　　陆南之应该是不会在意的吧。
　　他活得肆意张扬，从来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恶意也好，友善也好，就算一盆狗血泼过来，也能云淡风轻地擦擦干净。
　　贺岚羡慕他的张扬，却无法做到像他这样坦率。
　　自己还是太懦弱了。
　　贺岚咽了咽口水，喉头艰涩疼痛——他担下懦弱的名头，至少这样能留住唯一的父母。
　　至于陆南之，以后他应该会遇到更好的、勇敢的伴侣，不在意世俗的眼光，敢在外面光明正大地牵手。
　　就这样吧。
　　*
　　五点的时候，家里准时飘出蒸米饭的清香，分子在屋子里自由飘荡着，令邓敏敏心旷神怡。
　　她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然后动作缓慢地爬起来漱口洗脸。镜子里的自己明显比以前瘦了，皮肤因为疏于保养，也没有以前那么白皙无瑕了。
　　自从病了以后，她很少照镜子，害怕看到自己孱弱憔悴的样子，她不喜欢那样丑陋不堪的自己。
　　邓敏敏洗完脸就出去了，接了一杯温水喝下去。元宝四点钟就放学了，正在屋里写作业，家里很安静，只有厨房传出零零碎碎的声响，林星野正掐着时间做晚餐。
　　他的背影跟林正松越发像了，宽厚的肩背仿佛能把整个世界扛起来。
　　但邓敏敏不想让他扛，会累，在她眼里，林星野还是个羽翼未丰的孩子。
　　“吃完饭联系一下家政公司吧，”邓敏敏说，“请个阿姨回来。”
　　林星野有点意外：“您不是不想陌生人来家里吗？”
　　“还是请吧，你这样天天跑回家也不是事儿。”邓敏敏叹息道，“你和元宝白天都要上学，家里没人陪我说话，我自己待着也闷。”
　　她不想林星野顾虑太多，如果重心放在家里，就会错过学校那边很多的重要信息，这对林星野的学习而言并非好事。
　　邓敏敏在厨房门口站了一会儿，回屋联系卖二手奢侈品的朋友，打算把自己的奢侈品和首饰都转手卖掉，阿姨四个月的工资基本上就不用愁了。
　　她先前消极治病，就是想把这些年所有的财产都留给两个儿子，哪怕她走了，兄弟俩也能够衣食无忧地完成他们应该完成的学业。结果一场大病就把存折里的钱花了一半，好在她手里还有一些股份和基金，这是他们家目前唯一的经济来源，暂时还没到卖车卖房子的地步。
　　但如果后续情况恶化……
　　邓敏敏咽了咽口水，拇指摩挲着手上的婚戒，肩头微微发颤。
　　如果林正松还在的话就好了。
　　白露已过，气温已经开始下降了，虽然秋分还没到，但是天黑的时间每天都在提前。
　　母子三人照常吃了饭，元宝有作业不会做，邓敏敏让林星野教他，顺便检查其他作业，自己拿着平板窝在懒人沙发上开始看家政公司。
　　顶头忽然跳出一条消息推送，邓敏敏挑了挑眉，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冲屋里喊了一声：“林星野，快出来！”
　　林星野人还没到，声音就响了起来：“怎么了？”
　　“给你看个好东西。”邓敏敏仰着脖子回头，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平板。
　　平板上放的是H大开学典礼上新生代表发言的片段，这其实没什么，特殊就特殊在，代表新生发言的学生是陆澄子。
　　她化了淡妆，穿着一件白衬衫，长发整齐地梳了起来，站在印着H大校徽的演讲台上神态从容地发言，名副其实的美女学霸。
　　“茜茜可太棒了，我大学的时候都没做过什么代表发言呢。”邓敏敏说，“你小子上辈子是拯救了银河系吧？”
　　林星野心中骄傲，说：“您得意吗？生了一个拯救过银河系的儿子。”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邓敏敏端起手边的杯子喝了一口胡萝卜汁，“明天上什么课？”
　　“英语和高数。”
　　“英语……”邓敏敏想了想，“大学的英语都是公共课，肯定没有高中老师讲的那么细，你天天往家里跑也没时间学，这又是你的弱项，跟得上吗？”
　　林星野回答这种问题总是很谨慎，不想让邓敏敏觉得自己为了她而耽误学业，只说：“跟得上。”
　　邓敏敏显然不信，不过也没多说：“趁你高中知识还没忘光，赶紧把四六级考了，越拖就越吃力。”
　　林星野应了下来，眼睛没离开过平板。
　　“你们学校的社团纳新了吗？”
　　“下周末纳。”林星野说。
　　“都有什么社团？”
　　“什么篮球社辩论社烹调社，加起来有好几十个吧。”
　　邓敏敏觉得很有意思：“你那么爱打球，要参加篮球社吗？”
　　“再看吧。”林星野没想过社团的事，陆澄子不在，他觉得参加什么社团都没意思，打算加几个修够素质拓展的学分就行了。
　　他随便划拉了几下平板，问她：“家政公司看得怎么样？”
　　“这两家业内名声比较好。”邓敏敏指着排在前面的那两个名字，“咨询一下吧。”
　　元宝见哥哥这么久还没回来，放下笔也出来了，跑到妈妈身边和她待在一起。
　　“您对阿姨要什么样的要求？”林星野问。
　　“好沟通，爱干净就行。”邓敏敏抱着元宝说。
　　她要求少，林星野要求却不少，请的人必须专业，能胜任照顾胃癌患者的工作，否则他不放心。然而小狼初入社会，也怕知人知面不知心，在这件事上异乎寻常的谨慎，周四才把人定下来，签完合同后交代了很多注意事项。
　　林星野还有事，吃完饭就回学校了，晚饭是阿姨做的，他觉得挺好，起码不用担心林星塬因为抗拒陌生人而挑食。
　　阿姨姓薛，学过护理，经验很丰富，比邓敏敏大6岁，很健谈，邓敏敏和她还挺聊得来。
　　“请了阿姨之后，你是不是就不用每天跑回去了？”陆澄子问。
　　“没别的事儿周末回去就可以了。”林星野说，“现在课程都进入了正轨，小组汇报也要开始轮了，到时候会更忙。”
　　“要做汇报的课都有哪些？”
　　“英语思修和近代史，都是一些公共课。”林星野说到这里，有些头疼，“我可能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英语和思修都是第一个上，而且英语下周就开始了，多亏近代史在下半学期，不然真的要命。”
　　陆澄子同情地说：“是不是感到压力山大？”
　　“上台倒是没什么，就是全程要讲英语，”林星野说，“你也知道我是个英语渣渣。”
　　“你把稿子准备好，回头我再帮你看看，上去之前练几遍就好了。”陆澄子说，“自信点宝贝儿，你高考英语好歹也考了126呢。”
　　“有学霸护体，怎么也得自信啊。”林星野笑了起来，“英语对你来说这么简单，这学期是不是要把四级给考了？”
　　“报名时间早就过了，下学期再考。”陆澄子说，“我才刚上课，每门课在哪个教室上我都还不太整明白。”
　　“学校这么大，迷路过吗？”林星野好笑地问。
　　“没有，”陆澄子说，“我舍友很靠谱的好不好？”
　　“这个我信，”林星野说，“好歹都是理科生。”
　　“……林星野！”陆澄子拔高了声音，“逮着机会就挤兑我，真是欠打。”
　　林星野忍着笑：“我怎么了我？”
　　“我生气了跟你讲，等着我回去家暴你吧，”陆澄子咬牙学着杜悦跟男朋友吵架常挂在嘴边的那个词，“臭男人！”
　　但她凶不起来，林星野听着那个毫无攻击性的词，笑得手机都差点拿不稳。
　　“我错了宝贝儿，”他一边笑一边说，“不过真要家暴我，我是不会还手的。”
　　这么开朗的笑声已经久违了，陆澄子心里一软，打着伞在太阳底下一边赶路一边抱怨学校太大，楼和楼之间离得远，她每天赶路都快累死了。
　　“学校里不是有那种小巴士吗，”林星野说，“报到的时候还坐过呢。”
　　“那也得挤得上去啊，人太多了。”陆澄子琢磨着，“我得买一辆自行车，不然时间都花在路上了，去图书馆都抢不到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