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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二个小时(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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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四年惊蛰
“枣阳雨雪连旬,树多冻死。”
“钟祥、郧阳大雪;汉水冰,树木牲畜多冻死。”
内忧外患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阿秀,今日惊蛰,喝些梨水吧。”老妇人端着白瓷碗儿轻轻坐在床沿,明黄色的梨水静静卧在碗中仿佛一轮满月。
床上一身病气的少年缓缓转头,无力地看了一眼老妇人,自暴自弃道:“娘,算了吧,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
老妇人起身将瓷碗放在桌上,又开了一点窗笑着说:“胡说啥呢傻孩子。休听那些个烂人胡言乱语,咱们阿秀命长着呢。”
少年抿了抿唇,不说话了,失神地透过窗缝盯着窗外恍若飞絮的连天大雪,干巴巴道:“娘,院子里的蔷薇开了吗?”
老妇人神色一僵,又立马笑得欣喜:“当然,阿秀你快些好起来娘就带你去看。如今你这身子吹不得风……”
少年的目光落在老妇人脸上,对方一阵心虚便停了话头。
惊蛰日,本应祭雷公祭白虎打小人,娘为何不去?妇人面色蜡黄完全不似去年红润的模样。头发,更是花白一片。
仿佛猜到了什么,少年心绪郁结,干脆闭了眼睛假寐。
真希望这一觉醒来就是西方极乐啊。
姚允墨刚进门就被泼天的大雪浇了满头,雪花簌簌钻进他的衣领,冷得打了个寒战。
为什么是屋内下雪?
难道是镜面?
“阿秀!阿秀!呜呜呜!”远处传来老人嘶哑的哭喊声,凄厉绝望得让人心头一窒。
顺着声音寻去,走过天井,踏入幽深的长廊。
阿秀,我的儿啊!你怎么就去了呢!
院子里的路四通八达,山石掩映,是典型的园林风格。身边冷风嗖嗖,脚步声不绝于耳。
应该是这户人家的仆从吧。
姚允墨低头,干脆跟着一个稍微重些的脚步声走。对方在绣楼前停了半晌,却没有任何动作。
阿秀弟弟!
多了一个声音。
姚允墨抬头看了一眼高大的绣楼。果然,一扇窗户被缓缓打开,吱呀一声在黑漆漆的夜里尤为清晰可怖。
大雪簌簌的落,冷风一股脑儿灌进他的袖袍,姚允墨单薄的身子很快就有些僵硬了。
前头的仆从一深一浅地踩在雪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姚允墨不敢落后,跺跺脚也跟了上去。
那头元初却在院子里遇到了更加诡异的景象。
屋外飘着大雪,寒风簌簌明明冻得人发抖,攀上窗沿的蔷薇却开得正盛。
“阿秀最喜欢蔷薇啦!”身边一位风韵犹存的妇人欣喜地抚摸着枝头的花儿,又赶紧吩咐身后的仆从取来剪刀,这就要将花朵剪下。
啪嗒。
花儿坠落在花篮里,元初看不清花篮的情状,只知道妇人剪了很多但花篮似乎是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装不进也装不满。
不对。
一定有一个是假的!
元初立刻警惕起来,但似乎越靠近明堂,他的身体好像就越不受控制。不由自主地,他走向了妇人,作揖道:“母亲。”
元初大骇,却也只能静静地听他们交谈下去。妇人见了元初脸上写满了心疼,当即就叫人取来了狐裘和伞,又递给元初一只手炉。
元初不敢接。
“他”也没接,将手揣进了袖子里,示意妇人不要担心。
他叫阿秀。面前这个妇人是他的母亲。
元初此刻却越发担心姚允墨起来,好在阿秀没有同母亲多聊马上就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月门前,风铃被风吹得发出一阵悦耳的清响,姚允墨却是顿住了身形,不再向前走了。
他搓着双臂又哆哆嗦嗦地回到了绣楼下,心里想得却是过了月门应该就可以看见元初了。可他现在应该不太需要自己的帮助,他是安全的。
提着剑姚允墨就登上了空无一人的绣楼。雪光透过窗纸映在屋内也亮堂堂的。
开窗的人呢?
他不敢掉以轻心。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夹杂着几声红花空灵的尖啸。
嘻嘻……负心汉……
姚允墨走近梳妆台,妆奁半开,红色的婚书被压在底下。
李从秀、温婉
一笔一划皆是情意。此刻却被狠狠划上了几道刀痕,烫金的字迹立刻支离破碎。
姚允墨抿了抿唇,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受。
故事已经很明了了。被称作“阿秀”的少年应是与温婉姑娘定了亲,但意外病逝,温婉却毫不知情,以为是李从秀负了她。
外面那些口吐人言的红花多半也是导致温婉多怨怼的原因之一。
口舌是非……
姚允墨叹了一口气。
那边元初已经走到了月门前,距离明堂已经很远了,元初几乎没有多想就冲过了月门。迎面而来的大雪扑在狐裘之上,洇出一片湿润的鸦色。
高大的绣楼和遮天蔽日的树木,元初撑着伞却是有些不敢向前了。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害怕还是阿秀的畏缩作祟,一阵难言的悸动爬上心头,慌得他呼吸困难。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元初蓦地流下泪来,抓着伞柄的手有些发软,不受控制地猛然转身就想逃回月门里的世界。
“元初!”元初顺着声音僵硬地转身,那人单薄的道袍已经被雪水打湿,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显得无比狼狈。
一树枇杷被积雪压弯,他就那样孤零零地站在树下,手中青锋剑散发着月白的华光,照着他眉眼微垂的模样。
元初的心脏蓦地一疼,艰难地向他走去。
枇杷树下,一把桐花伞遮住了两人湿漉漉的鸦发。
蔷薇为媒,尔入我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