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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玉梅倾霄(全文完) ...

  •   都说春雨贵如油,连日来纷飞的细雨为低垂的柳枝染上一份绿意。
      顾老板伏在在柜台上撑着下巴定定的看着门外合抱粗的柳树出神。呆了半饷,忽然发觉天色已经快要暗了,他站直了身体,又细细的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准备去将放在门边的老式门板一块一块的装上去。
      顾字木器店要打佯了。
      鎏城中有许多的木器店,但没有哪一家的木器店比得过顾老板开的顾字木器店。因为顾字木器店里无论是哪一件木器,都像是精雕细琢的工艺品,而且价格也十分公道。开着这家顾字木器店的是一个穿着白色棉袍的年轻人,眉眼并不出众,却胜在那清秀的气质,顾老板其实是有名字的,但大多数人却都只是叫他顾老板,久而久之,顾老板就好像成了他的名字。
      老式的店铺开关门很不方便,开门的时候需要把门板一块一块的卸下来,而关门的时候也要一块一块的装上去,看着装了一半的门板和另一半还没搬过来的门板,顾老板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疲倦,他扶着门歇了歇,不经意一偏头就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很慌张的从远处奔来。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顾老板突然诗兴大发,笑眯眯的赞叹了一句又开始忙自己的。他转过身去还没忙多久就听见粗重的喘息声从背后传来。
      “请问,可不可以让我进来避避雨。”门口的人带着一方斗笠,因为天色暗了,加上那人的头发被雨水打湿都散了下来,所以看不太清楚脸,而他身上的蓑衣正往下淌着水,不一会就留下了一小滩水迹,显然是已经在雨里奔波了很久了。
      顾老板又探头看了看门外,发现临着的店铺不知什么时候都关了门。
      “这雨一时半会儿似乎停不了,天色也不早了。”
      “我家里有急事,急着赶路,就麻烦你让我在这里歇一会儿,一会儿就好,我可以给你银子的。”那陌生人伸手就朝怀里掏去。
      顾老板微笑,“不用了,你坐吧,我晚一点打烊就是了。”他热心的拿起一旁柜台上的一壶热茶,翻出一个茶杯倒了一些递给他。
      二月,春寒料峭,陌生人接过茶道了句谢,或许是因为太冷了,他一口气将热茶灌下又搓了搓手。
      顾老板笑着把茶壶直接递给他,然后就摸黑去找蜡烛了。
      下雨的天本就黑得快,晚上也没有月光,屋子里不一会儿就全黑了,在一个木头抽屉里找到了火折子和油灯,顾老板终于点亮了屋里唯一的光亮,等他再看向那陌生人刚刚坐着的地方,人已经不见了,但桌子上却放着一个黑黑方方的东西。他望了望门外,雨还在密密的下,人早就不见了,于是只得笑着摇头摇头,“这人,都说了不要他钱,他还送我东西。”
      他走过去拿起那东西,凑在油灯下仔细打量,那是个九条龙缠绕着的一颗铜球。青铜铸造的九龙,龙头衔着龙尾,一环套着一环,构思奇巧,而那雕工也十分精细,连龙鳞龙须都纤毫毕现,这样的一件东西,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顾老板笑了笑,将它揣在怀里,然后又将最后一块门板安好,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外面细雨连连绵,屋内灯火如豆,顾字木器店打烊了。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可惜的是,这里不是什么古寺,更没有什么高林,平常或许还有几只鸟雀在门外叽叽喳喳,今日却都不见了。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顾老板伸了个懒腰,又活动了活动筋骨,等终于舒完筋骨,顾字木器店的门板也差不多快被拍飞了。
      “来了,来了。”
      他叹了口气,而后走去卸下一块门板。外面的阵势非比寻常,几乎排了一条街的士兵早已把顾字木器店团团围住,连后门都没放过。一把把刀,一支支箭,全都对着顾老板,仿佛眼前这个穿着白色棉袍的人是个洪水猛兽,他们眨一下眼,就能叫这人插着翅膀飞跑了。
      顾老板呆了呆,像是完全被这场面给惊得愣住了,一边呐呐的问道:“草民这是犯了什么罪?诸位官爷为什么要围着草民的店?”
      “少啰嗦,搜!”打头的一个人穿着本朝的官服,似乎是捕头一类的角色。他一声令下,便有许多提着刀的官兵冲进了顾字木器店,更有两个士兵上前来搜他的身。
      “搜到了!李捕头!。”一个官兵拿着一样东西抵到被叫做李捕头的人面前,而那样东西俨然就是昨天晚上那陌生人留下的东西,那颗盘踞九龙的铜珠子。
      “大人,这东西是昨晚雨夜一个路过小店的陌生人留下的,不是草民的。”顾老板见到是那东西,立刻出声辩解道。
      “可笑,这可是波斯国王进贡我朝的贡品,这九龙锁珠里放的可是波斯国的至宝紫金猫眼,你说一个陌生人留下给你?”李捕头冷笑了一声,“给我拿下,带回去。”不由分说的,那些官兵就冲了上来,一把摁住他不让他动弹。
      顾老板挣扎了一下,见挣扎不过,只得蔫蔫儿的任由那些官兵将他的手绑在背后。街坊邻居把长街围得水泄不通,都在议论这顾老板平时看着挺好的一个人,怎么会成了偷贡品的贼了。
      “让开,让开!”官差开道,贫头百姓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势,自然也都作鸟兽溃散了。
      莫名其妙的被人塞了个宝贝,又莫名其妙的被绑上公堂,顾老板心里打着小鼓,一边想得出神。等他回过神来就有个人对他喊跪下,原来是到了公堂了。
      他抬头看了看高堂之上的人,并不是往常鎏城那个满肚子肥肠,总是搜刮民脂民膏的知府,而是换了个看起来刚正不阿的人,视线一偏,又看见那知府大人原来正站在他边上笑得十分谄媚。
      他打量那高堂上的人的时候,那人也同样在打量他。
      “放肆!见了总捕大人还不快跪下。”这一回却是那知府发的话,或许因为他硕大的身躯的缘故,他这一句放肆说的很是响亮,和那惊堂木有的一拼。
      知府大人发话了,立刻就有五大三粗的衙役拿着棍棒上来要打顾老板的腿。顾老板一惊,连忙要躲,却被旁边的官差给摁住了。
      啪!惊堂木一拍,衙役们都愣在当场,刑凌肃冷眼看着旁边的知府,“你们还想在本官的面前动私刑不成?”知府脸色变了又变,只得递了个眼色给衙役。衙役也都是看惯了上头眼色行事的,自然也都聪明的退下了。
      刑凌肃拿起一张纸,一张写满了罪状的纸,他扫了几眼又抬起头看了看下面低着头的顾老板,“你叫顾肖?”
      顾老板呐呐的点头,“是的,大人。”
      “你见到本官为何不下跪?”
      他叹了口气,“大人,草民只跪父母。”
      刑凌肃挑了挑眉,似乎对顾老板起了极大的兴趣,“父母官算不算父母?”
      顾老板煞有介事的点点头,“算,自然算,如果大人觉得旁边的是父母官的话。”
      知府被噎的一口气下不去,又要发作,却发现旁边的刑凌肃似乎没有一点儿生气的样子,只得咽下这口气用凶恶的眼神死死的瞪着顾老板。
      “呵,没想到你还有这般骨气。”刑凌肃拿起那一叠纸,走下公堂,他盯着顾老板,又在他身边绕着圈走,一直走了三圈才停下来,将那纸递给他,“罪状上写的清清楚楚,盗取波斯国贡品是死罪。”
      顾老板皱着眉苦着脸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一叠纸,他的手还被绑着没有松开,所以自然也接不了。“大人,草民没有偷波斯国的贡品。”
      李捕头冷笑,“坏人的脸上会写着坏人吗?偷东西的贼会承认自己偷东西吗?”
      顾老板敛了笑容长叹一声,“那东西我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昨夜有个陌生人路经草民的木器店,他求草民留他歇息片刻,草民一时心软也就答应了,谁知道他会留下这么一个东西栽赃嫁祸我。”
      “那你看清楚那人的长相了没有?”李捕头走近了一步。
      顾老板就退后一步,他垂头丧气的摇摇头,“天太黑,那人的头发又被雨打湿披散着。”
      “狡辩!这刁民刚刚上了公堂还笑得出来,一般百姓早就吓得跪地求饶了,现在居然还编出这些胡话想要骗人?”
      顾老板的头低得更低了,他苦笑,“草民讲得句句都是实话,草民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哦?”
      刑凌肃也是突然接到的圣旨,说是波斯国的大使闹到了宫里,一接到圣旨他就马不停蹄的赶了过来,本以为会是和往常一样无聊的案子,现在看来却还有点意思。
      顾老板抬头,“这件事事关草民的隐私,草民只想让那位穿杏黄色衣服的大人知道。”
      “大人不可!”
      “大人小心,这贼人狡猾无比,铁定是又想耍什么花样。”
      知府和李捕头齐声阻止道。
      刑凌肃闭了眼捏了捏眉心,而后道:“你们都下去。”
      “这!”
      “没听见本捕的话吗?”
      李捕头和知府两人对视了一眼,只得带着一帮人都退了出去,站在公堂的门外守着。
      顾老板又微笑道:“还有门。”
      李捕头啐了一口,狠狠瞪了他一眼,派了两个衙役把门也关上了。这下,整个公堂就只剩下了顾老板和刑凌肃。
      偌大的公堂里,只有屋顶几扇天窗漏了一些光下来,那些光落在地上形成了几个圆形的光斑,透过光似乎还能看见飘起的灰尘。
      顾老板清咳了两声,然后讪讪道:“能不能把草民的手松开,草民写给大人。”
      刑凌肃盯着他,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盯着,盯得顾老板有些浑身发毛。他又清咳了两声,然后对上那双盯着他的眼睛。
      一炷香过去了,就在他以为刑凌肃恐怕不会给他松绑了的时候,突然有什么东西弹向自己被绑在背后的手,瞬间绳子就被打断了。
      顾老板摸了摸被绑得有些久了的手,微笑着在刑凌肃的注视下走过去,拿起笔,然后写了一张纸递给他。刑凌肃是看着他写的,当然知道他写了些什么,他拿着纸若有所思,等他抬头,就看见顾老板正在整理一叠纸,俨然就是那罪状。
      他将那一叠纸又递给刑凌肃,语气轻快道:“大人,押都签好了,草民也该去蹲大牢了。”
      刑凌肃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就见那穿着一身白袍,却笑得温润如玉的年轻人已经大步的推门出去了,还笑眯眯的将手递给衙役重新绑了回去。他低头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纸,而后将它收入袖中,神色如常,朗声道:“罪人已认罪伏法,判秋后问斩。”
      顾老板望着阴沉的天空,忽然又诗兴大发,笑着道:“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后面押着他的衙役却是一脸的古怪,没见过蹲大牢还蹲得这么高兴的,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夜半,无月的夜总是特别的黑,牢里的墙壁上总是常年点着火把的,但是火光却照不到这里。这里是大牢的最为深处。顾老板蹲在一团稻草上,他不敢坐,因为稻草是潮的。牢里似乎特别的阴冷,虽然没有风,但那透骨的寒气像是要将人给冻透了。他抱着膝盖,定定的看着墙角的一个老鼠洞,他又在发呆了,只不过从盯着门前的大柳树发呆变成了盯着大牢里的老鼠洞发呆。
      似乎是旁边传过来的声音太吵了,他终于回了神。隔壁是刑房,从进了这间牢房起,隔壁的惨叫声就没停过,那凄厉的惨叫听着能让人寒毛直竖。
      “没想到我顾某人也有一天会蹲大狱。”他面色淡淡的自言自语,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儿轻笑出声。
      “你居然还笑得出来。”李捕头不知什么时候面色阴寒的站在了牢门前。
      顾老板长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抚平了衣服上的皱褶,微笑道:“做人就要开心,既然开心,为什么笑不出来?”
      李捕头眯着一双眼,他的眼睛很长,眯起来更长,像是狐狸的眼睛。
      “废话少说东西在哪里!”
      顾老板眨巴眨巴眼睛,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东西?什么东西?”
      李捕头冷笑,“那九龙锁珠里的纸条不是你留的?”他拿出一串钥匙打开了牢门,“难道不是你叫我今夜来取?”
      顾老板淡笑,眼神似乎和白天有所不同,“啊,是,是草民留的。可是李捕头怎么会想要打开那九龙锁珠呢?”
      “你留字条就是想知道真相?”
      顾老板认真的点了点头。
      “在这世上,好奇心能害死的可不只有猫。”李捕头说话的声音很轻,像鸿毛拂过水面,他冷笑,那种笑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他看人的眼神也像是在看死人。
      “你知道明白真相的代价吗?”
      顾老板闻言垂头丧气道:“知道,草民的小命。”
      而在他说话的那一瞬,李捕头已经一掌打来,那一掌很快,掌风过处带动风声,似龙啸凤鸣。顾老板却没有动,依旧低着头,仿佛毫无所觉,但脚下步伐微妙,暗化两仪太极。
      李捕头暗自一惊,心下警钟顿响,他见一击不成就偏转掌风,招式之狠,完全没有一丝活路。但下一刻,却像是被人生生点住了穴道一般定在原地,出掌的内力猛然顿住,内力反噬得他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顾老板叹了口气,“邢大人看了这么久不要钱的戏,却连草民的性命都不愿意救。”
      刑凌肃自牢门外走了进来,他没有去看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李捕头,而是直直的看向顾老板,他长得本就十分严肃,此刻更是一脸的肃穆,“不这样又怎么能见得到江湖榜第一玉梅倾霄的翠玉梅花针?”
      李捕头身上的一处穴道上赫然钉着一枚银针,只是,这不是普通的银针,这银针的尾端还镶着一朵翠玉梅花。
      李捕头的表情更加扭曲了,他完全没有想到那一个小木器店的老板居然是江湖榜第一的玉梅倾霄。
      是了,是了……
      如果不是那百年来唯一一位机关术独步天下,凭借一手翠玉梅花针夺得江湖榜第一的人,又有谁能轻易打开这波斯进贡上来的九龙锁珠?
      “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会知道那九龙锁珠的秘密,提前早早的将纸条放进去?而且为什么李捕头会将九龙锁珠给你?还有那他原先打不开九龙锁珠,怎么忽然就又打得开了?”
      顾老板微笑道:“很简单,因为九龙锁珠就是草民的手笔,虽然不知道怎么会流落到了波斯,但草民心想……那个给草民的人一定不会因为草民收留他避了半会儿雨就送草民这么一份大礼,他肯定会拿回去。于是草民很好奇,取了紫金猫眼留了张字条在里面。”
      顾老板走到李捕头的身边,“至于第二个问题,那就比较简单了,因为草民拆了九龙锁珠上的一个小铜条。”他从怀里摸出一根很细的铜条,但就是这细细的一个铜条,却可以改变整个机关,足可见这人的机关术已登峰造极。
      一个是吏刑司总捕头刑凌肃,一个是江湖榜第一,反正是逃不掉了,李捕头索性闭着眼不说话。
      “至于为什么?这就得问李大人了。”顾老板耸了耸肩,一脸的无奈。
      李捕头睁眼,或许是因为刚才被内力反噬受了内伤,说起话来也有些喘,他冷笑了一声,“如果不是因为突然接到吏刑司的文书,说吏刑司总捕头,大小案例未尝一败的邢大人要从我手上接管这桩案子,我又怎么会出此下策?真不知道是你倒霉,还是我倒霉,本只是随意选了一家,至少也拖延一些时间,好让我做脱身的准备。”
      顾老板苦笑,“那就怪不得了,下雨的那晚上,就我发呆忘了时间,结果关门关晚了,果然是我比较倒霉。”
      李捕头:“……”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刑凌肃还欲说什么,顾老板却打了个哈欠,微微一笑。“其实啊……我还是喜欢顾老板这个称呼,草民希望邢大人弄清楚一件事,顾弋霄是江湖榜第一的玉梅倾霄,而顾老板只是顾老板,顾字木器店的老板而已。”他忽然正色,淡淡道:“在下将紫金猫眼埋在了店铺前的那棵柳树下,后会有期。”语罢便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悄无声息,身似鬼魅,没有惊动一个狱卒。
      大牢石壁上的火把光晕忽明忽暗,刑凌肃眸色深邃,盯着顾老板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不知不觉得,已是阳春三月。
      青溪镇是个小地方,今天青溪镇却十分的热闹,锣鼓齐鸣,爆竹喧天,只因为青溪镇的集市上开了一家木器店。木器店的老板人很好,木器店里的东西都精美的仿佛艺术品一般,而且价格还十分公道。大家伙儿都还对这个新来的开了一家木器店的外乡人不太熟悉,只知道他姓顾,于是都叫他顾老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玉梅倾霄(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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