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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无心引(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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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将至,天也愈发的寒了,昨夜更是下了彻夜的雪。但江南的雪却是下不大的,细细的一层,点缀在百姓门院前的腊梅树上,竟也似被染上了淡淡的腊梅花香。
远处,马蹄声渐渐清晰,马背上的年轻公子着一身浓紫轻裘,毫无形象的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甚至连眼泪都要飞出来了。这本来是个不雅的举动,但偏偏这人生了副好壳子,这哈欠竟也让他打成了三分贵气七分慵懒。而与他并行的另一名剑客却与他截然相反,周身剑意似寒冰彻骨,一看便是已经到达了人剑合一境界的高手。
两人又行了一会儿,紫衣公子的哈欠就似打不完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又打完不知是第几个哈欠他终于把眼睛眯开一条缝,“冷公子。”
旁边的人没反应。
“冷剑圣?”
“……”
紫衣公子轻笑了一声,“冷大官人?”
冷寒烟只觉眼角直跳,却还是淡淡道:“何事?”
“你倒是说说,你参加那什么……宫家聚会?那也就算了。可你拉上我作甚,这大冷天的,天寒地冻不说,我这人你又不是不知,春困夏乏秋无力,冬天起不来,你……”
“治你的懒病。”说完冷寒烟就一挥缰绳,马猛地窜了出去。
柳无心怔了一下,自己这至交倒是损自己损得越来越得心应手了,莫非是自己太软弱好欺了?
驭马追上前面的人,柳无心无奈道:“你也深知我这懒性子,江湖事我是半分也不想搀和的。”
“这事与你有关。”冷寒烟一边说一边又拉了拉缰绳,快到早市了,行得太快容易撞到人。
“与我?”柳无心不解。
“嗯,与你。”冷寒烟顿了片刻才幽幽道:“宫家这次的鉴宝大会所鉴的东西正是与你《拈花玉指》绝学并称武学巅峰的《玄海归心剑》。”
柳无心轻笑,似乎对此并不在意一般,“那又如何,《拈花玉指》和《玄海归心剑》又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真的不想一见?”冷寒烟偏过头道。
“你为何就认准了我会有兴趣?”柳无心挑眉微笑,一双凤眼弯弯,尽是戏谑。说着还真准备拉缰绳往回走。
一时间局面就僵持了下来,谁也不想先一步退让。但僵了片刻后,冷寒烟眸色一暗,似乎在顾虑什么,语气凉凉道:“你就当陪我走一趟便是。”
柳无心调转马头,顿了一会儿方才戏谑道:“若是如此,为你这损友,倒也不是不行。”旋即一夹马腹跟了上去。
早市上的人渐渐的多了,路边的小摊也开始飘出蒸腾的水汽,诱人的香味仿佛猫爪子般一下一下的挠着行人的心。
“就在这儿歇一会儿,吃些东西,宫家现在想必还没开门。”冷寒烟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笑着迎过来的小二,也不进客栈,而是坐在客栈外摆的几张凳子上。柳无心掏出一定锭银子递过去,“麻烦小二哥,要最好的马草,其他也一并算在里面,多的不用找了。”
“好嘞。”一清早就有这么好的生意,客人又是个这么和气的人,小二立刻笑的见牙不见眼。
“客官,是打尖儿啊,还是住店?”另一个店小二也迎了出来,麻利的擦了擦桌子,又沏上两杯热茶。
柳无心暗自摇头,这大清早的,谁会去住店,面上却还是笑盈盈的回了人家,“随便上两个早点就好。”
“好嘞,您稍等。”小二笑着将布往肩上一搭,还没走两步就看见一个姑娘自客栈的门口一冲而过,似乎追着什么人,还一边追一边喊:“站住,小贼,快把姑奶奶的钱袋交出来,饶你不死。”
柳无心刚刚坐定,才抿的一口茶差点喷了满地,是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小二却是不走了,看着似乎比较厉害的冷寒烟纳闷道:“二位似乎也是江湖人士,怎么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冷寒烟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的喝着茶,似乎周围发生的事与他毫不相干。
小二又看向柳无心。
柳无心端着茶浅浅的抿了一口,别有深意的看了着对座的冷寒烟,“我可不会武功,就是市井大俗人一个,对面那位兄台不动,我有什么办法。”
“……”小二看了看也是,这紫衣公子一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样子,俨然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追那小贼说不定还不如刚刚那位姑娘快,而旁边的黑衣剑客却是一副不好相与的模样,于是也不多话了,端着盘子不一会儿就上来了一碟馒头,一碟包子,几样小菜,甚至还特意上了碗清粥摆在柳无心面前。
“寒烟,你似乎有心事。”柳无心拿起筷子,将粥碗端到自己面前,又夹了写小菜一边吃一边道。
“没有。”冷寒烟却只掰了半个馒头就着茶吃。
柳无心加菜的筷子一顿,旋即叹了口气,“你当我这一路是瞎的吗?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由分说的就把我拉出来了。”
冷寒烟头也不抬,只平静道:“没什么大事。”
柳无心见状也没有继续逼着问,而是轻笑了一声转移了话题。“你说这宫家家主也是有趣,我若是得了玄海令,必定会藏着噎着,他却还逐个发了请帖,似乎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得了宝贝似的。”
冷寒烟不答话,似乎也是想到了什么。
两人吃完饭就立刻动身去宫家,可是等到了宫家外,事情却是出人意料。宫家朱门外围了不少的江湖人士,吵吵嚷嚷的争论着什么。而宫家家主宫言则满头是汗的站在门口。
柳无心把玩着手中的紫玉折,看也不看那宫家的方向,“又是麻烦事。”
冷寒烟微微蹙眉,竟在马背上借力,纵身一跃,一个鹞子翻身便跃过了把宫家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然后人群就是一阵骚动。不用说,肯定是宫家家主见到江湖帮排行第二孤剑寒烟,然后寒暄来寒暄去。
柳无心无伸手拍了拍旁边凑过来的马头,“唉,我和你一样都不会武功,只能在外面等你主人了。”
马也不知道听懂了没,喷了个响鼻,吐出一团白雾。
正在他准备牵着马缰绳准备去旁边远点儿的地方等的时候。
“诶!又遇见你了。”
“嗯?”柳无心回头,“姑娘,我们见过?”
“见过,自然见过的,就刚才呀。我追那偷我钱袋的贼,刚好从你们旁边儿路过来着。”小姑娘看着年岁不大,约莫十七八岁,白皙的瓜子脸上,一双杏眼眼珠滴溜溜直转,一看就是个鬼灵精。
“呃,姑娘真是好记性,抓贼路过都能记住在下。”柳无心也不知道是笑好还是不笑好了,眼前这人的性格倒是与冷寒烟那宝贝师妹有七八分像,只怕又是个混世魔王。
“你们也是来参加那什老子的鉴宝大会的?”那姑娘鼓着腮帮子似乎十分怨气的看着不远处的人群道。
“姑娘也是?”柳无心笑道。
“是啊,早上被那丧气的事一搞,我和我师兄也走散了,现在人这么多,也找不着他了。”那姑娘扁扁嘴低着头沮丧道。“啊对!”她又抬起头,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柳无心,“我叫蒙丝丝,你呢?”
“萍水相逢,姓名不过是个称呼。”
柳无心牵着马缰绳准备离开,那姑娘却不依不饶的挡住了路。“就是称呼啊,名字莫不是用来喊得?看你长的这么漂亮,难道还要叫你漂亮哥哥?”
柳无心无奈,这丫头真是,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
“在下姓柳,你可……”
“柳哥哥!”
“咳咳。”冷寒烟正好从人群中出来,结果一抬头就看见蒙丝丝追着柳无心叫柳哥哥。
“言到红颜难相会,举酒邀约独自醉。”冷寒烟瞥了一眼蒙丝丝,别有意指。
“乖,这是冷寒烟,快叫冷哥哥。”柳无心微笑着指了指冷寒烟道。
“天下第二的孤剑寒烟!冷哥哥好。”蒙丝丝立刻屁颠屁颠的跑去黏着冷寒烟问这问那。柳无心却忍着笑装出一副自己什么都没有做的纯良摸样,眼看着自己的损友脸色越来越黑,几乎快和锅底媲美,说不定下一刻就要拔剑杀人了,他才终于把话题岔开。
蒙丝丝见他们都不再开玩笑也安静了下来,站在一边,一会儿注意力又被一个小摊上的香囊吸引了去。
“这宫家究竟是怎么回事?”柳无心敛起笑意问道。
冷寒烟偏头看向宫家大门的方向,那边的人流已经开始往宫家院内移动,“这次鉴宝大会的请帖不是宫家发的。”
柳无心倒是不觉有多意外,毕竟这事还是挺蹊跷的。“那发帖的是谁知道吗?”
冷寒烟摇头,面色凝重道:“宫家现在也是乱作一团,有些人千里迢迢赶来也不好让他们就这么回去,所以宫家主同意今日午时鉴宝大会照常举行。”
柳无心一紧手中的紫玉折扇,“这事听起来蹊跷,你一定要趟这趟浑水?”
冷寒烟神色莫可名状,沉默着没有说话。
柳无心用折扇轻轻搭在额上,半是无奈半是嬉笑的说道:“哎……算了,那就进去吧。不过你得欠我一顿酒,我馋你酒窖里的梨花酿可不是一两天了。”
冷寒烟的眼里闪过一丝暖意,“回去后不醉不归。”
“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怨我把你的酒窖搬光了。”
“呵。”
宫家是个极其特殊的存在,说宫家身在江湖,可它却是皇商,是江南巨贾,看似和江湖半点关系也没有。可若说它与江湖无关,每十年一次的江湖大会却是全部由宫家注资的,所以江湖上谁都不敢得罪宫家,谁都要卖宫家几分薄面。
这次是借着宫家的名声发的请帖,来的人可谓是络绎不绝,但人再多也架不住宫家的庭院大。水榭听香,九曲回廊,精致的假山旁是薄雪初融的小池塘,塘里几尾红鲤游得欢快,见有人靠近,眨眼间就消失在石缝中了。
柳无心因为是与冷寒烟一道的,虽然在江湖上籍籍无名,却也被安排在了东边最好的厢房内。他手上拿着个玉雕摆件,玉色碧绿,玉质晶莹剔透,雕工更是一等一的好,连那动物的毛发都刻得纤毫毕现。
“啧,这宫家还真是有钱。”
“咦,柳哥哥,终于找到你了,你果然住在这里。”门外忽然传来蒙丝丝的声音。
柳无心转过身,就见蒙丝丝身后还跟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你找到你师兄了?”
蒙丝丝笑着把身后的男子推到柳无心面前,“我师兄,穆金。”
穆金抬手抱拳,“幸会,柳公子的事师妹已经跟我提过了,还要多谢柳公子对师妹的照拂。”
“哪里,举手之劳。”柳无心谦笑着也还礼道。
“师兄,你先出去。”蒙丝丝扯了扯穆金的袖子道。
“嗯?”穆金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有话要和柳哥哥说。”蒙丝丝笑嘻嘻的将穆金又推出了房间,然后绞着衣角转过身,脸上居然浮起一团红晕。
柳无心愣住了,这丫头这是玩的什么花样?还没等他反应过来……
“柳哥哥,给你。”说着就也不管柳无心的反应,直接将东西塞在柳无心手中后撒丫子飞奔出去不见了。
“咳咳咳。”
柳无心被一阵咳嗽声猛然惊得回魂,却发现冷寒烟正站在他门口,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个人都知道那那阵咳嗽声是个什么意思。
“这是个意外。”柳无心心虚的摸了一下鼻子,“没想到这丫头这么……这么……”
“没,我只是想提醒你定情信物掉了。”冷寒烟将目光落在地上,又在柳无心和地上的东西之间来回看了好几眼才道。
“……”柳无心低头,发现手中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掉到了地上。
俯身捡了起来,他食指捻着有些无奈的收进怀里,刚那丫头似乎是去过卖香囊的小摊,没想到居然是送自己的,“算了找个时间还给她好了。”柳无心笑的颇为无奈。
虽然多了个小插曲,但冷寒烟还没忘了自己过来的目的,于是说道:“去前厅,宫家开了宴席。”
“宴席?宫家还真是有钱。”柳无心挑了挑眉,忍不住再次感叹。
两人穿过雕花回廊,来到前厅。大厅内的人早已挤得满满当当,或是接了请帖或是慕名而来。因为不想招惹麻烦,所以他们特地选了个角落坐下,但就是这般还是被人给注意到了。
“孤剑寒烟?”来人对两人掬了一礼,问道。
柳无心抬头,只见这人面如玉冠,目似星辰,一袭水蓝色的长袍领子上还滚着一圈白色毛边,尽显一派儒雅。若说这人像是江湖人,却还不如说他是舞文弄墨的好。
冷寒烟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天下第一庄庄主慕容情?”
柳无心摸了摸下巴,好奇的问道:“就是那个掌握着天下最大的情报机构的江湖榜第三?”
“这位公子是?”慕容情面上笑得和善,内心却在暗忖眼前这紫衣公子的来历,江湖上似乎并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号人物,但能与孤剑寒烟同坐一席的又岂会是等闲之辈?
柳无心站起身作揖,微笑道:“在下姓柳名无心,并不是江湖中人,慕容庄主没有听说过在下的名字也是正常。”
不是江湖中人?有些意外看了看眼前的年轻公子,脚步虚浮下盘不稳也确实不像是习过武功。慕容情笑道:“原来是柳公子,幸会。”他还欲开口,就听见大厅内吵吵嚷嚷的。
“不是说有什老子的玄海令吗?他奶奶的,都等了半个时辰了,人呢?”一个善使锤子的莽汉等的有些不耐烦了,神色不善就在人群中嚷嚷了起来,他这一开头,立马就有人随声附和。的确,都半个时辰过去了,这宫家主却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开席后也不见他露面,着实古怪。
柳无心笑眯眯的看着乱糟糟的人群,反正不关他的事,看看倒也乐呵。
冷寒烟端着茶的手一顿,“无心,我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柳无心倒是觉得稀奇,不由得打趣道:“在场的那么多女侠都没有不好的预感,莫非寒烟你的直觉比女人还要灵?”
冷寒烟知道眼前这人又逗上自己了,“反正我总是说不过你的。”
慕容情一愣,这两人的相处模式倒是有趣。
“不好了!不好了!家主他!他……”
一个丫鬟跌绊着从外面跑进来,脸色惨白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站在门边的人立马上前扶住她,“别急,究竟是怎么回事?”
丫鬟说话都带着带着哭腔,“宫家主,宫家主死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在当场,宫言,死了?
柳无心瞥了一眼冷寒烟,莫非这小子的直觉真的这么灵?而冷寒烟则眸色深邃的盯着人群不知在想些什么。
事已发生,众人自然是立刻赶往宫言事发的地方。随着人流,二人一同来到一座七层高的塔楼前。
丫鬟哭兮兮的说宫家主的尸体就是在这楼里发现的。
众人连忙冲了进去,柳无心却暗自拉了一把冷寒烟睇了个眼色给他,“为何那丫鬟发现了宫言的尸体第一个反应却是冲去前厅?”
冷寒烟心中一凛,右手按上腰间的剑柄,却没有妄动,而是继续随着人流进到楼内,他想看看这丫鬟到底想做什么。
“就是这儿。”丫鬟领着众人来到塔楼的第七层,指着前面一处开在阁楼中间的巧妙密室,脸色惨白如纸。
这密室建的也是巧妙,如此算来,其实这塔楼应该不是外面看上去的七层,而是有八层,因为这矮矮的第七层就建在两层的夹缝里。
众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下了楼梯,只见宫言正对着一个架子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显然是死了。
就在众人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宫言尸体上的时候,“你是什么人!”忽然一声怒叱引得所有人再度回过头去看丫鬟,而丫鬟的脖颈间已然横着一把利剑。
“凌风剑卿——染凌风?”柳无心悄声向冷寒烟问道。
冷寒烟不动神色的点了点头。
“呵,这江湖榜的第二、三、四都聚在这里了,真是少见。”柳无心一边看戏一边笑道。
“凌风大侠,你这是做什么?”旁边的人俱都是不解。
“这女人根本就不是什么丫鬟,正常的丫鬟会在自家主子死了以后首先通知的不是宫家人而是我们这群江湖人吗?”染凌风冷笑了一声,剑又逼近了一寸,只见一缕血红顺着那丫鬟的脖子流了下来。
“说,你是什么人!”
那丫鬟不支声,两眼一翻,身子忽然如同倒空的麻袋倒了下去。
染凌风一愣,没想到那丫鬟竟然已经气绝了。
“像是死士,这事还真是复杂了。”柳无心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可惜地上的丫鬟就这么香消玉殒了,“寒烟,作为朋友,我可得再次提醒你,这趟浑水只会惹得一身骚。”
冷寒烟低头不语,良久,“不若你先回去,我在这儿还有些事要处理。”
柳无心用看奇怪的眼光看向冷寒烟,颇为头疼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怎么就不知道你原来竟还有这种个性?再说这宫言死的蹊跷,就算你武功高绝,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前面摆明了就是一池浑水,你在这是非之地,我怎么可能会拍屁股走人。”
冷寒烟抬头竟微微勾了一下唇角,“多谢。”
“诶!别!我可不是为了你,我只是为了我那十几坛子梨花酿,你要是出了事我找谁要债去?”柳无心被他这一笑弄得浑身发毛,江湖上谁人不知这孤剑寒烟对着人都似冰山一般,挚友就算了,他居然还笑了,莫非是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或是这寒冬腊月要见那百花盛开了?
冷寒烟又恢复了那看谁都面无表情的脸,只是眼中分明有着藏不住的深邃。
宫言之死自然有那些“大人物”去忙,柳无心这样的小人物则然是没多少人会在意,而冷寒烟生性冷淡,自然也不会有人拉着他去主持什么江湖大义,于是看过热闹后柳无心和冷寒烟就准备回各自的住处了。
一路上柳无心还在想刚才的事,“这染凌风武功挺好,但人有点迂腐。”
冷寒烟偏头问道,“怎么?”
柳无心晃着手中的折扇连带着那扇坠也飘来荡去,他微笑着说道:“那丫鬟如果不戳穿还可以将计就计的跟过去看看她到底耍的什么花样,结果他一点也不知变通,就这么一逼,人死了不说,线索也断了,可不就是迂腐吗?你当时不也是这么想的?”
冷寒烟似是若有所思,“若要再查线索,恐怕只有从宫言身上查起了。”
柳无心见四周没有外人就又变得随意起来,慵懒的打了个哈欠,又用手摸了摸微湿的眼角,“那塔楼外的牌匾上写着金玉阁三个字,想必那里就是宫家的藏宝之地,宫言到那里的理由不言而喻,定然是去取将要展示给众人的玄海令,可是就刚才的姿势来看,宫言是对着那架子倒下的,可我仔细看过,那架子上本该放着东西的地方是空的,所以说,玄海令在哪里?”
冷寒烟闻言陷入深思,刚才人多倒是没注意到这重要的一点,大家都被宫言的死给引去了注意力,而这东西的消失也就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了。
柳无心微微眯了眯双眼,他能帮的也就这些了。“我先回房睡会儿,赶了一夜的路就没歇过。”语罢便也不再理会还在原地思索的冷寒烟自顾自的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柳无心回到自己屋里把门一关,将手中的紫玉折扇放在桌边,手指却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
玄海令这东西,这东西江湖上似乎还有些其他的传闻,说是里面记载着前朝的宝藏。但这东西到底是玄海归心剑剑谱还是宝藏?亦或者两者都是?如果是跟朝廷有关,冷寒烟硬要趟这趟浑水倒也说得过去。
冷寒烟的事他并不多问,但并不代表他看不出冷寒烟和朝廷有所关联,比如冷寒烟的那把漆黑长剑。那剑的名字虽然从未听冷寒烟提起过,但应当就是兵器谱排行第一的歌哭,而这把剑最后一次以歌哭的名字出现在江湖中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最后这柄剑据说就是落入了朝廷之手。
说许是因冷寒烟从未提起过剑名,他也鲜少出剑,出剑必是快到极致,往往等人回神剑已入鞘,也难怪没见人认出来。当然,还有诸如此类的许多小细节,他也不曾特别避讳,所以柳无心也不曾多问,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别人知道的故事不是吗?
罢了,想那么多作甚。
慵懒的又打了个哈欠,柳无心是真的困了,他本来就是不喜动的,现在大冬天他就更不愿意动了。但就在他准备解衣上床的时候,却在怀里摸了个鼓包出来,“糟糕,忘记把香囊还给那丫头了!”柳无心看着手中的香囊苦笑连连。但是刚才似乎也没看见那丫头,莫非又是到哪里玩儿去了?
这一觉,就睡了许久,等他再醒来时已是午夜。昨夜里下了雪,天就一直阴着,此刻窗外更是不见半点月光,寒风瑟瑟,透着几分阴森气。
柳无心披衣下榻,抬头看了看旁边放着的更漏。子时刚过,都已经这么晚了,可自己的肚子却唱起了空城计。伸了个懒腰,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在将腰带系好后又拿起桌上放着的紫玉折扇准备去厨房找些吃食好安慰自己嗷嗷待哺的胃。
关上房门,柳无心晃晃悠悠的找厨房去了,可是一连晃了半个时辰,愣是连个影儿都没寻着。
宫家实在太大了,大得离谱,大的惊人,白日里的九曲回廊到了晚上就成了黑洞洞的迷宫。在绕过第三个长得差不多的庭院以后柳无心不得不停下脚步。
摸了摸下巴,他看着庭院里的假山池塘实在是不知道该作何表情,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串连在一起的亭台楼阁实际上堪比错综复杂的蚂蚁窝。这宫家也是,这么大的建筑群比之那些大门派也不遑多让。这绕来绕去的,似乎连回去的路都给绕忘了。刚刚是打哪边来的来着?
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柳无心准备转身换条路,但远处突然传来的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脚步声这东西本应该很平常,或许哪个人起夜也说不定,但奇怪的是这声音就像凭空出现的一般,练武之人武功到达一定程度后,五感便会比常人敏锐上许多,若高到一定程度,甚至可以察觉到人刻意压抑的细微呼吸声。可是现在却只有脚步声,简直就像是……
柳无心骤然愣住了,他视力极好,好到可以把那人的脸看得真切,路过小院门前的人居然是已死的宫家家主宫言,真的是活见鬼了!
柳无心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悄悄的将身形隐藏在夜色里,一路尾随着宫言来到一个庭院。走走停停,他发觉状况似乎有些不对,这宫言怎么好像总在一个地方打转转?
就在他思索的一瞬间,宫言骤然抬头看向他藏身的地方,但下一刻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的转过去头,继续埋头走路。
柳无心呼吸一顿,掌心里全是细汗,刚刚宫言那反应他还以为自己被发现了。但话又说回来,死了的人怎么会半夜到处乱晃?难不成还真是鬼?
突然,宫言加快了脚步,急急的走向一个拐角。柳无心不敢大意,也快速的跟了上去,可怪事却发生了。明明只拐了个弯儿,宫言居然消失不见了!
微微蹙眉,柳无心捏紧了手中的紫玉折扇,瞥了一眼远处。
有人来了。
只听一阵细微的衣袂破风之声,便有一道人影以极快的速度落在院内。
“原来是凌风剑卿——染凌风。”柳无心微笑着的主动上前拱手作揖,不着痕迹的将眼中的戒备藏了起来。
“你是谁?”染凌风眉目刚硬俊朗,英气逼人,他警惕的看着眼前之人冷声质问道。
看这人的样子不像是作假,那么现在这是什么状况,这人倒像是来抓贼的,而自己似乎就是被抓了个现行的贼?柳无心心底暗暗思忖,面上却不露声色道:“在下姓柳名无心。”
“柳无心?”染凌风看了看四周似乎在找什么,过了一会儿又转头来回打量了一下柳无心,正色道:“深更半夜你一个不会武功的人怎么会在这里乱晃?”
“说来惭愧,在下自中午那件事后就回房了,本想小憩一下的,可没想到一睡就睡到了半夜错过了饭点。于是想去厨房看能不能找点吃的填填肚子,没成想刚才居然在这周围看见一个与死去的宫家主极像的背影,于是就好奇跟过来看看,可那人却一转眼就不见了。”
柳无心将折扇插回腰间,举手投足间透着随性,虽然嘴上说着惭愧,但面上却看不出半点惭愧的影子。
染凌风闻言面色一变,“你也看见宫言了?”
柳无心实则暗暗吃了一惊,面上去不动声色的微笑道:“这么说你也看见宫言了?”
染凌风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继而道:“我便是追着那人来到这附近的,但那人却在一个拐角突然消失了,而后我发现这里似乎有人,便追来看看。”
柳无心摸了摸下巴思索道:“这倒是古怪,莫非宫家主没死?”
染凌风立刻否定了他的猜测,他说道:“那也不会出现两个人,我看你和我追得根本不是一个人,来的方向都不同。”
“这倒也是。”柳无心道:“也罢,这事便是在下想管也管不了,倒是还要麻烦染兄指个路,冬雪阁该怎么回去?”
染凌风一听便心下了然,怪不得会出现在这里,原来是迷路了,于是抬手指了个方向,“顺着这条路直走,遇到第三个岔路口就左转,有个小回廊,你走进去以后就应该认得路了,我还有事要做,就不奉陪了。”他抱剑行了一礼道。
“多谢。”
待到染凌风离开后,他慢慢敛了笑,微眯着双眼看着他离开的方向,这个凌风剑卿对宫家倒是很熟悉,有意思。
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柳无心长叹一口气,又晃悠晃悠的回到了自己住的院子。
犹豫管家的特殊关照,这冬雪阁偌大的庭院里也只住了两人,进了圆形的拱门,柳无心径直走向院子中央。
冷寒烟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而他面前的石桌上则摆着一盘凤梨酥,一壶酒,一壶茶以及两个杯子。
“知道我半夜找吃的,还特地准备了酒水予我,得此良友真是人生一大妙事。”柳无心毫不客气的就一屁股坐在了冷寒烟面前,捻起一块凤梨酥就啃了起来。
“你去了一个时辰。”冷寒烟并不碰酒,而是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道。
“宫家这么大,厨房也不知道被他们藏到哪里去了,找了大半个时辰愣是没找着。”柳无心盯了一眼冷寒烟手中的杯子,甚为可惜的拿过酒壶倒了酒出来。
冷寒烟点点头,却没再说话,而是托着茶杯看着袅袅升腾的热气似乎在想什么。
柳无心啃完了第四个凤梨酥拍了拍手中的碎屑,又多看了冷寒烟两眼,蹙眉问道:“你又是为什么三更半夜不睡觉,坐在这庭院里吹冷风。”
“宫家的事,颇为复杂。”冷寒烟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宫言的尸体被偷了。”
柳无心点点头,又拿起第五块凤梨酥。冷寒烟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他只得笑了一下讪讪放开手中的凤梨酥。
“你不是在查这事吗,宫言的尸体你想必是已经看过了,怎么样?”
冷寒烟垂眸,神色凝重。
“连你也看不出?”柳无心倒是有些意外了。
江湖上都知道冷寒烟乃是江湖榜排行第二,一柄黑色长剑使得出神入化。但却鲜有人知道冷寒烟最为擅长的却是医术,而他的师父更是已故的妙手仁医——冷如萱。可以毫不夸张的这样形容,若论医术当今世上冷寒烟称第二,无人能做第一,从另一方面来说,冷寒烟此人也是当之无愧的天才了。但现在居然连他都没法判断宫言到底是怎么死的,这事倒是变得越来越蹊跷了。
“宫言的尸体不是说毫无异样,他死的太过安详了,就像是睡死的一般。我虽不便细察,但他身上似乎并无伤口,而且我也可以肯定此人不是中毒致死,所以他究竟是怎么死的,我还未曾想到。”冷寒烟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幽幽道。
“说起来,我出去的这一趟倒是遇见了个有趣的事。”柳无心笑笑的卖着关子道,顿了一会儿也不见冷寒烟追问,只得无趣的接着道:“我碰见了宫家家主。”
“宫言?”冷寒烟愣道,“他还活着?”说完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继而神色变得莫可名状,反问道:“宫言已死,你确定你遇见的是宫言?”
柳无心知道这是他对自己医术的自信,若是连死人是真死假死,有无易容都看不出来,他也就不配做妙手仁医的徒弟了。
“你说的不错,宫言死了,而我遇到的是会走路,几乎和常人无异的尸体。”柳无心讪笑着,眼中划过一丝暗沉,但定睛细看,又变回了那个慵懒随性的翩翩公子,仿佛刚才只是错觉一般。
“除此以外,还有个有趣的事,我追着的宫家主突然鬼魂一样的消失了,紧跟着染凌风就来了,还说自己也遇到了宫言,你说是不是很有趣?连我回来的路都是他给指的。”
冷寒烟知道柳无心的意思,闻言又陷入了沉默,他闭上双眼,良久才睁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锦袋丢在柳无心面前。
柳无心看了一眼锦袋,却不去碰它,只因为这锦袋上绣着是一只活灵活现的四爪金龙。他抬头,意味不明的看向冷寒烟,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这里面装着的是逸王的印信。”冷寒烟一点也不意外柳无心的反应,他并没有刻意掩饰,而柳无心这种多智而近妖的人又怎么会毫无察觉。
柳无心倒是无甚反应,笑着将空掉的酒杯蓄满,“然后?”
“玄海令是藏宝图以及打开前朝宝藏的密钥此事是确有其事,染凌风的身份特殊,乃是当朝吏刑司总捕头刑凌肃,受皇命调查此事。”
柳无心微微眯了双眼,没想到原来这染凌风还有这等身份,前朝的宝藏朝廷肯定不会放任它流落江湖,这样倒也说得过去。
“你的意思是染……邢捕头是可靠之人,他是因为查案所以才会夜半出现在那里的?”
冷寒烟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刑家三朝忠烈,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人,这一次也是我主动和……请命让他来调查此事的。”
“也罢,这些事我都说予你听了,你自己决断。”
柳无心忽然微微一笑,眼里的戏谑却是毫不遮掩,“你把身份抖给我知道,就不怕我对你不利。”
冷寒烟知道这人又开始犯老毛病了,反问道:“你会?”
柳无心笑嘻嘻的站起身,“这可说不准,要知道王爷的脑袋可值好多银子……啊不,是金子呢。”
“我不说,你不也早就猜到了,何况当年一役……”
柳无心连忙打断了冷寒烟的话,似乎对自己当年的抉择颇为痛心,“舍命之交,这辈子真是有一个足矣,要是再来一个,轻则短命三十年,重则吾命休矣。”
冷寒烟的目光似笑非笑的看着柳无心,似乎对这人的脾气也是无可奈何,“去哪?”
“回房,睡觉。”柳无心头也不回的摇了摇手道。
“又睡?”冷寒烟道。
“睡,当然睡。你又没胸没屁股的,我对着你个大老爷们儿坐一晚上干甚?煞风景。”关上的房门里传来柳无心的玩笑话。
冷寒烟挑眉,收了桌上的印信后也不管那桌上一片杯盘狼藉,起身也回房去了。
次日,柳无心是被一阵敲门声给吵醒的,他及其不愿的打开门,就见蒙丝丝拉着她家师兄站在门前。
“柳哥哥,我们是来道别的。”小姑娘低垂着脑袋看起来十分不愿意的嘟囔出这一句话来,又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她的师兄穆金。
穆金拱手作礼,“这丫头任性,一定要来和你道别才肯走,望兄台不要见怪。”
柳无心随意的摆了摆手,微笑道:“哪里的事,蒙姑娘很可爱。”
“真的?”蒙丝丝立刻抬起头,双眼亮晶晶的,她立刻望向穆金:“师兄,他说我可爱那就是他不嫌弃我给他添乱,师兄,好师兄,咱们留下来吧,看热闹也行。”
穆金不好意思的将蒙丝丝扒着自己衣角的手拉下来,虎着脸道:“一大早就知道胡闹,看师父知道了怎么罚你。”
蒙丝丝瘪嘴,“哼。”
柳无心甚是好笑的看着眼前的这只活宝,这般反映肯定是眼前这青年说她会给自己惹麻烦会惹得自己不快,逼着她赶紧回师门,不过很明显这位蒙大小姐一点都没有回去的意思,还在和他师兄负隅顽抗。
“蒙姑娘还是先与穆兄回去,在下稍作准备后也要离开了。”
“啊?这样啊,那……好吧。”蒙丝丝只得狠狠的瞪了一眼穆金出气,然后依依不舍的跟着她的师兄准备要走。
柳无心突然想起了一件他差点又再次忘记的事,急忙三步并两步的追了上去,从怀里掏出一物来,“对了,蒙姑娘你的香囊。”
蒙丝丝回头,不知怎么就生气了,鼓着腮帮子酸酸道:“送人的东西本姑娘才不收回来呢。”说完就跑了出去。
穆金回头道歉似得笑了一下,只得慌忙追了出去。
柳无心清咳一声,然后把目光投向早已等在门外的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身上。他略略想了一下,这说话的人他似乎昨天见过,就是宫家的管家。
“请问是柳公子吗?”管家瞥了一眼一前一后追出去的二人,继而一脸平静的问道。
“找在下何事?”
“家主请冷大侠前往前厅议事。”
原来找的不是自己,柳无心摸了摸鼻子,而冷寒烟也正好出门。他紧了紧手中的歌哭剑,寒似冰凌的目光扫了一眼管家,“带路。”
柳无心深吸一口气,确定冷寒烟没有看向自己,下一瞬迅速转身准备偷溜。他毫无责任心的暗自笑道,虽然插了一脚进来,但麻烦什么的,能免则免,能逃则逃,此乃密不外传的生活良药,保命绝招。
“去哪?”冷寒烟反应极快,又怎么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吃早饭。”柳无心面上一派自若,仿佛偷溜被抓住的不是他一样,但内心却在叹息,若是冷寒烟反应再慢上那么一些些,就好了。
和这人相处了十几年,若是不知道柳无心肚子里有多少个小九九,他也就不配做柳无心的至交了。冷寒烟抱剑,似寒冰的目光盯在身上让柳无心想装作没看见都不行。“一起。”
“……”
两人对视了片刻最终柳无心还是妥协了,他头疼的扶额,麻烦,麻烦,都是麻烦,怎么他这个最怕麻烦的人总是惹了一身的麻烦。认命的跟冷寒烟一道,二人随管家绕过了无数的亭台楼阁,往前厅而去。
天一直阴沉沉的,阴云堆积遮住了天空,仿佛想哭却又哭不出来,憋得人心里难受。寒风裹挟着清晨的湿意,将人的肌骨浸透,冷得浑身直抖。
柳无心一边走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折扇,刚才宫家的管家居然提到了家主二字,可宫家的家主宫言不是死了吗?莫非昨晚见到的宫言还真的活回来了?这事当真是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冷大侠,柳公子,看来在下与二位还真是有缘。”
这声音有点耳熟,柳无心从自己的思绪里挣脱出来抬头一看,原来是天下第一庄庄主慕容情。
冷寒烟面无表情的微微颔首,“慕容庄主。”
柳无心则微笑着抱拳行了一礼道:“慕容庄主幸会。”
“柳公子太客气了,你是寒烟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不必这般生疏。”慕容情笑得一派儒雅,话里话外更是有意交好。旋即又偏头吩咐道:“福伯,我与朋友见面想要多谈几句,你先一步告知你家主子我们随后就到。”
福伯点头应道,然后就先独自离开了。
确定周围没有人,冷寒烟对慕容情的态度与昨日宴席上截然相反,他抬眼熟稔的问道:“宫家主是怎么回事。”
慕容情微微一顿,笑意盈然却并没有接话。
“我的人,无妨。”冷寒烟回头看了一眼柳无心淡淡道。
慕容情敛起笑意,将眼神中猜疑很好的藏了起来,“宫家家主的位置换人了,宫家的四子宫铭渊上位。”
宫家还有四子?柳无心忽然觉得江湖这趟水真是混的可以,宫家不是一直都只有三个女儿的吗?这宫家的第四子是哪里冒出来的?
心思电转,不过比起这个,慕容情和冷寒烟的熟稔也让柳无心觉得吃惊,先前鉴宝大会之前的那光景他还没忘记,没想到一转眼这两人就扯上了关系。莫非天下第一庄是替朝廷办事的?
柳无心掩饰的很好,所以没有人看出他在想什么,只道他认真的听着两人的交谈。
冷寒烟在记忆里搜索了片刻后无果,遂问道:“宫家四子?什么来历?”
慕容情从怀里夹出一张纸,纸片虽小,上面却布满了密密麻麻麻的蝇头小楷,他将纸递给冷寒烟道:“宫言在外的一个私生子,三年前就被找到并秘密作为宫家的继承人培养了起来,倒是逃过了他家里的那一帮女人的算计,只是没想到宫言一死,他就这么急着上位了。说不得,这宫言的死和他有什么关系。”
这宫铭渊的出现确实太过巧合,还有刑凌肃……想到这里柳无心眸色一暗,这个人绝对有问题。可是目前掌握的线索太乱了,完全连不起来。
“无心?”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柳无心骤然回神,微笑道:“嗯?”
在柳无心愣神的片刻,冷寒烟早已快速的浏览了纸上的内容,他面无表情的问道:“可是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柳无心轻咳了一声连忙摇头,毕竟在人家说话的时候走神这种事是非常不礼貌的。
冷寒烟却并不在意,而是顿了顿缓缓道:“我拉着你来此,用意你应该是知道的,这件事我希望你能帮我。”
柳无心微笑,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接上话去,而是认真的看着冷寒烟,似乎在等他的话。
“我知道这件事不该把你拉进来的,这事情牵扯颇大,前朝的辛秘,皇商宫家,无论哪一件事处理不好都会惹来杀身之祸。”冷寒烟自知心虚,于是叹道。
“原来你也知道。”柳无心收了笑意,脸上是难得的严肃。
冷寒烟不语,只是定定的看着柳无心,片刻后又移开视线,依旧不语。
沉默了一会儿,柳无心头疼的扶额,认命道:“我怎么就交了你这么个损友。”
他收敛起浪荡的模样,手中的紫玉折扇也被他插回腰间,正色道:“慕容庄主,可否再给在下一份邢捕头的资料。”
慕容情垂眸思索了一会儿又抬眼确认道,“邢捕头刑凌肃?”
柳无心点头,又道:“还有,麻烦庄主查一下前朝秘宝玄海令的传闻,事无巨细,包括这一次传闻又是谁提及的,宫家的地位太过特殊,在江湖和朝廷都举足轻重,而你们不要忘了,鉴宝大会的请帖并不是宫家发的。”
慕容情笑了笑,别有深意的看了看冷寒烟的方向才道:“既然是王爷授意你来办妥此事,在下自当尽全力帮助阁下。邢捕头的资料好办,我会让我的手下在午时之前给你送去,玄海令的事因为涉及颇多,可能要耗一些时间。”
柳无心微笑道:“多谢。”
慕容情转身,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别让宫家主等急了,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
冷寒烟自刚才就一直默默不语,此刻眼中流露的神色复杂中带着一丝愧疚,良久才轻声道了一句,“抱歉。”
柳无心已走了几步,他摆摆手,“没什么好道歉的,我虽一直逃避,可不入江湖也是不可能,毕竟……”
话音一顿,他却是没有在说下去,而是自顾自的抬头望了望天,灰色阴沉的天让人觉得十分压抑,亦如那年那月,却独不见雪地里那一抹颜色。
“无心?”冷寒烟见柳无心神色凄然,蹙眉道。
“呵,没事,走吧。”
宫言的死事发突然,一夜之间,宫家就变成了一片哀悼的素白。四处的丫鬟都是一身素缟,而宫前厅,大大的奠字被挂在厅堂的正中,房梁四周也全都挂起了白绫。屋檐下的白色的纸灯笼被寒风吹得摇来摆去,入目的白色苍白而无力,不由得让人心生凄然之感
宫铭渊早已等在了那里,柳无心一行人一到,宫铭渊就快步迎了出来。他似乎没有休息好,眼睛下面是一片乌青,脸色也憔悴的厉害,但即使如此仍旧是强打精神。
他客气的作揖道:“慕容庄主,冷大侠。”然后又看见跟在冷寒烟身后的柳无心,这人他似乎并没有见过,于是问道:“这位是?”
冷寒烟把不由分说的就扯进了这么一个麻烦里,平心而论他还是有些记仇的,于是还礼的时候微笑道:“在下柳无心,只是同剑圣一道来的罢了。”
冷寒烟当然明白,不咸不淡的看了一眼柳无心,却什么都没说。
“原来是柳公子,失敬。”宫铭渊将几人领到厅内,待众人坐下后立刻吩咐道:“奉茶。”
丫鬟们托着托盘鱼贯而入,将倒好的茶放在柳无心旁边。他拿起杯子,只见是个白玉雕成的小杯,杯中的茶汤色泽翠绿,闻之沁人心脾。
“这雨前龙井回味绵长,只怕贡品也就不过如此。”慕容情抿了一口,又细细的看了看手中的茶杯,赞叹道。
宫铭渊道:“慕容庄主果然是风雅之人,这一杯茶取了雨前的龙井,清心寺后山梅海的梅花上收来埋在地下陈了三年的雪水,若是慕容庄主喜欢,大可带些回去。”
慕容情却放下茶杯,笑着摇头道:“在下到底是江湖众人,平常那般装装样子也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这么好的茶给了我,岂不是糟蹋了?”“倒是宫家主。”他忽然话锋一转,“你请我们来应该不只是品茶这么简单吧?”
“自然不是。”宫铭渊的脸色立马就惨淡了下来,“家父的死……”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力回避不愿提及的事情,一手撑着紫檀雕花太师椅,沉默了片刻后才道:“那贼人连家父的尸首都不放过,实在是可恶之至,若是不抓住凶手,家父便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慕容情也跟着叹了口气,似乎也对此十分哀恸,“家主请节哀。”
宫铭渊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平复情绪,再睁开时已是红了一片。他神色暗淡,抿了抿唇竟是忽而双膝一折,对着慕容情跪了下去,“慕容庄主,宫铭渊年幼,自知自己能力有限,所以只得在此求你,求你一定要抓住那杀死家父的仇人。”
慕容情显然没料到宫铭渊会突然下跪但也只愣了一瞬,就立刻去扶他,“家主,这万万使不得,老家主对这江湖众人的恩泽,大家都看在眼里,现在他遇害,我等自然不会视而不见。”
宫铭渊只得起身,刚要再说什么,福伯突然推门而入。
宫铭渊抬头,眼里全是血丝,但福伯似乎什么也没看见一般躬身低头道:“家主。”
对于福伯突然出现,宫铭渊虽然不耐但在江湖榜第二和第三的面前他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用微哑的声音道:“何事?”
“清心寺的诸位客人全部遇害。”福伯道。
“什么!”宫铭渊一惊,只听一声脆响,竟是不慎将慕容情摆在旁边小茶几上的白玉杯盏给拂落,掉在地上碎成两半。
柳无心本一直捧着茶杯不发一言,闻言立刻偏头朝冷寒烟的方向看去,却看见冷寒烟也在看自己。
“快,带路!”宫铭渊也顾不得别的了,清心寺乃是整个江湖上五大门派之首,但现在清心寺的人全部遇害,而且还是在宫家遇害。
柳无心微微蹙眉,还以为这突然冒出来的宫铭渊或许会有问题,但清心寺的人死了,断然不会是宫铭渊下的手。先不论宫铭渊一个才上位一天的宫家家主会和清心寺这等和平中立的门派有什么深仇大恨,就是有,那也不会傻的在宫家动手。
等柳无心随人来到清心寺高僧居住的地方时,他才知道事情还远不止这些,清心寺来的人,上到武学极高的高僧,下到一般的小和尚,全部都变成了干尸,无一例外。皱着眉看着屋里的尸体,柳无心从未见过这么诡异的死法。所有的人都保持着死前的姿势,坐在桌前的坐在桌前,甚至还拿着筷子,面前摆着碗。而其他的也是,躺在床上的躺在床上,站着的也保持着站着的姿势直挺挺的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