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不开》远山长青

1、门不开

　　我们的故事始于一场烂俗的英雄救美。

　　他是我的英雄，我是那个美。

　　我从小就长得就不像个男孩子，因为孤僻的性格和偏女性化的外貌，经常在学校受欺负。我外婆在世的时候，经常慈爱地拍拍我的脑袋，看玩笑地说我要是真是个女孩就好了。

　　那天放学，张涛又带着一帮人在厕所门口堵我。可是这次，我看到他们手里拿着条格纹裙。

　　“长了这么一张脸，你那玩意能用吗？”张涛将嘴里的烟丢在地上，用鞋碾了碾，然后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看到旁边的人有的已经在掏出手机在录像，但是厕所门离我很远，眼前那么多人，我根本打不过，也逃不走。他们将那条格纹裙扔在我头上，屈辱地让我换上。

　　我只能求饶地看张涛，希望他能够看在同班同学的份上放我一马。

　　“草，你别这样看我。老子喜欢女人。”张涛呸了一声，周围一阵哄笑。我听到他们有人在说：“涛哥艳福不浅呐。”

　　见我还在看他，张涛似乎急了，他命令其他人按住我的手脚，自己竟亲自来扒我的裤子。我大声呼喊了几声，嘴就被堵住。手脚都不能动弹，我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校裤很快被褪去，就当最后的遮羞布也即将被扒下时，刘涔慈出现了。

　　他像所有英雄一样，一个人逆光站在那里，大声呵斥：“你们在干什么！”最后的结果自然是张涛等人理亏，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后愤愤离去。

　　刘岑慈看着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我，终究是叹了口气。
　　“你还能自己穿裤子吗？”那是刘岑慈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我看着他将扔在地上的格子裙捡起来，再随手丢进了垃圾桶里，他向我伸出一只手，借力将我从冰冷肮脏的地板上拉起。

　　我不记得我当时是怎么穿好裤子走出男厕再平复好情绪的，我只知道那天以后，这个学校里就多了一个在意刘涔慈的人。

　　体育课他们班在打篮球，很多女生围着看。她们近距离地看，我远远地看。
　　刘涔慈186的个子，宽肩窄腰，再加上成绩不错，自然是学校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他的爱慕者中，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也不少。

　　我看不懂篮球，但我知道刘涔慈打得很好，从女生的惊呼声中就能看出来。篮球场上的刘涔慈格外耀眼，掀起衣服露出的腹肌引起女生的阵阵尖叫。

　　他随意地从地上捞了瓶矿泉水喝，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我的目光，竟直直向我这边望过来。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心虚，撒开步子就跑。
　　后来刘涔慈居然主动来找我，但他明显误会了我的企图。

　　“你是不是……想打篮球又不好意思？”

　　刘涔慈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紧张得腿都在抖，勉强贴着墙壁站稳。我想说点什么但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脸憋得通红。

　　他见我不说话，以为我脸皮薄不好意思说，就当是我默认了，“其实你可以传球……”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堆，我一句话也没听进去。

　　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他，看到阳光打在他立体的五官上，他唇下有颗小痣。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变稀薄了，我觉得我有点呼吸不畅，但是刘涔慈还在滔滔不绝地说。

　　末了，我听到他说了一句“那你下礼拜六有空吗，我带你打篮球？”我含糊地点点头，刘涔慈似乎很满意，他走之前还冲我挥挥手，说：“不见不散！”

　　难以置信的是，刘涔慈真的认真地教我了。一连就是好几个月，我的篮球技巧虽然没有什么进步，但我们的关系突飞猛进，现在他的胳膊搭在我的肩上，歪着头对我说：“嘿，周济川，我有喜欢的人了。”

　　我当然知道他喜欢的是谁，那即将毕业的学姐，余云衣。刘涔慈给她买早点，送花，为她撑伞。刘涔慈喜欢她，傻子都看得出来。

　　“我打算向她表白，等她毕业以后。”刘涔慈还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忽略了我脸上一闪而过的苦笑和苍白的脸色。“到时候我们去KTV，我就唱《我可以》那首歌，你说怎么样？”

　　“好啊。”我听到自己在说，心里却有一只怪兽在叫嚣，“不要去！她不喜欢你!刘涔慈你看看我啊！你看看我……”但是心底的话，我真的说不出口。我不敢说，我连唱《我可以》的勇气都没有。

　　那天还是来临了。刘涔慈一开始邀请我一起去，我拒绝了。但是我最后还是去了，看到倒在地上喝得烂醉的刘涔慈，而他的云衣学姐早就已经回家了。

　　刘涔慈抱着酒瓶，眼眶通红，看到我来了以后，竟然勉强站起来，强颜欢笑：“我被拒绝了。济川，她不喜欢我。”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狼狈的刘涔慈，心疼的不行。我想去扶他，但是他此刻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最后还是在服务员的帮助下，我将他驮到了车里。

　　出租车里空调温度很低，我怕刘涔慈感冒，将自己身上唯一的外套给了他。

　　“你们去哪里?”司机问我。

　　是啊，去哪里呢？我不知道刘涔慈家在哪，那？去我家？
　　我家很小，只有二十平左右。父母和外婆去世后，这里对我来说就成了一间没有感情的房子。

　　我耗尽所有力气将刘涔慈拖到床上后，已是大汗淋漓。将他的鞋袜脱了，我便打算去简单的冲个澡。水汽氤氲的浴室里，我听到心底的小人在说，周济川，现在难道不是你的最好时机吗？生米煮成熟饭，他那么有责任心的人，肯定不会不管你对不对？

　　心里的欲念像一团火，用卑微的爱做养料，愈烧愈烈。但是就在我洗完澡看到床上已经睡过去的刘涔慈后，那团火突然就熄灭了。

　　我不可以耽误刘涔慈。

　　他会遇到更好的人，然后结婚生子过完幸福的一生。

　　我没有理由耽误他。

　　尽管我真的很爱他。

　　夏夜的风透过纱窗吹到我脸上，此刻我无比的清醒。我看着刘涔慈的睡颜，最后只是俯身，轻轻吻了他唇下的那粒小痣。一触即分。

　　明天醒来，刘涔慈和周济川还是朋友。今夜月明，我只是看了一整晚我的人间。

　　刘涔慈醒来已经是晌午，他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不记得表白完后的事了。我给他熬了点小米粥，他喝完对我说了句“谢谢你”。

　　我看着他向我善意地道谢，看着他起身，看着他扭动我家那扇生锈的铁门的把手，最后看着那扇门合上。

　　老旧的吊顶风扇发出难听的吱呀声，冰箱还在运作着，隆隆的。
　　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正准备喝，发现它已经过期了。就像我对刘涔慈的感情一样，不是变质，而是过期。

　　我捧着那盒牛奶，笑着笑着就哭了。

　　刘涔慈大概永远也想不到，那天夜晚，我给了他一个毫无情欲的吻，连同我的爱情，一起给了他。天亮以后，一切回归正轨。

　　周济川还是周济川，刘涔慈还是刘涔慈。刘涔慈的梦里有没有余云衣学姐我不知道，我的梦里不会有刘涔慈了。

　　后来再后来，刘涔慈结婚了，新娘很漂亮，她的头靠在刘涔慈的肩上，幸福地笑。

　　这几年我和刘涔慈一直都有联系，他邀请我参加了他的婚礼。我去了。

　　我看着他推杯换盏，我看着那扇门缓缓打开，新娘从那扇门里朝他走去，我看见自己也在笑，我听不到周济川在哭。

　　刘涔慈的母亲居然还认得我，喜宴结束后她拉着我的手说要给我做媒。我婉拒了她的提议。

　　刘涔慈结婚以后，我就成为了一个背包客。

　　我在鸣沙山月牙泉边看日出，我也到青海的大排档里吃小海鲜，我遇到了全国各地的人，但五彩斑斓的灯光聚集在一起，我依旧是明暗交界线外的人。

　　很多年后，我躺在床上，等待天堂或者地狱的大门向我敞开。不知道为什么，死前我竟又回想起十九岁那年，刘涔慈转动门把手时离开我家的场景。

　　这次没有关门的声音，那扇门，一直都没有被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