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一只幽灵（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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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亚利桑那州。
一台珍珠灰色的轿载卡车行驶在公路上。
夕阳西下，两侧的大峡谷被余晖镀上了一层暖黄色的眩光，灌木丛和仙人掌柱作为旷野里最常见的景象，投下大大小小的影子，静默屹立着。
轿载卡车的速度并不快，或者可以说它是走走停停，偶尔也会彻底熄火那么一会儿，等着道路前的小蜥蜴从一头窜过，再在对面的沙地里留下迷你脚印，这会让它停下来看好长时间。
好在这边道路偏僻，鲜少有车经过，所以也没人会注意到这台表现得相当拟人的卡车。
路上预计耗费的时间比预定的长一些，每种鲜活跃动着的东西都让阿沌觉得新鲜。
距离他下了禁闭的骑士巡洋舰，再次踏上地球的土地，大概过去了半天的时间。
这一路上，阿沌根据禁闭的战斗记录视频里面的景象，比对他所经过的地方，一路顺延寻找另一辆卡车的踪迹，虽然只是一种直觉，但是他知道，他没走错路。
声音再一次在他的脑模块里面响起，阿沌觉得，对方的语气依旧沉沉的，让他想起天边的积雨云。
【你要去哪儿？】神视之镜问。
阿沌将一个画面截图弹到了自己的光学镜前，让神视之镜也能够看见。
那还是禁闭的战斗影像记录，一台红蓝色的大卡车站在楼顶，涂装斑驳，身躯高大，难掩威严，你一看到他，就知道他该是那种出现在辉煌历史中的角色，绝不会是一个无名无姓之徒。
神视之镜似乎卡壳了一秒。
【你要去找他？】它难以置信的又问了一遍，【你要去找他？！】
【为什么？喂喂，你在吗U在吗死透了吗？这算是什么赛博坦地狱笑话吗？你给这孩子灌什么东西进去了？别给我讲是他渣的羁绊。】
它又转向阿沌，苦口婆心：【孩子你，你都不认识那家伙，你只看到了他一眼，就要去找他？】
汽车人被人类和雇佣兵打的快找不到东南西北了，霸天虎群龙无首更可怜，赛博坦人在地球上比过街老鼠好不到哪儿去，他和线束左思量右打算，好不容易把巡洋舰给小卡车崽子划成安全区了，结果你这孩子转头就要去找汽车人？
U活着的时候，顶多算是擎天柱的监护人，他们关系还没密切到“就像谁是谁亲生的一样”，那阿沌为什么对红蓝卡车有执念？
难不成因为你俩一个载具形态？
阿沌没说话，仍然平稳的向前行驶着，神视之镜犹豫了好半天，才开口道：【这事你得知道，那红蓝卡车不是你爸爸，你可能是他爸爸...不不，你们是兄弟，哎呀，没电路血缘关系！...不对，应该也有...从普莱姆斯那辈来看...】
它越嘟囔越闹迷糊——这就是典型的被地球亲缘文化荼毒的症状，赛博坦人根本不讲究这些。
阿沌也没去问，他偷偷的打了一个哈欠。
落日的残光正逐渐被收敛，天穹中的绛紫色调越来越多，卡车面朝无尽广阔的前空，视野缓慢归于一点，在地平线的不远尽头，有一座废弃的加油站屋内正闪烁着光亮。
另一辆卡车的车辙印出现在干燥的沙地上，还没有被吹起的夜风完全抹去痕迹。
阿沌变形成赛博坦人形态，高大的珍珠灰色卡车直着腰，向着连招牌上的“G”“A”“S”都快脱落了的荒芜加油站走去。
【哎哎，你也太明目张胆一点了吧】神视之镜连忙提醒，就凭阿沌这张和已故领袖十分有七分像的脸，谁看了不说一句原来泥巴星上也能遇到赛博坦鬼，万一擎天柱一下受刺激了，上来不由分说给人一顿胖揍怎么办？
阿沌还算听神视的话，闻言稍稍弯下了一点腰，但前进的脚步没停，依旧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加油站走去，神视又怕刺激到他，哎呦了两声：【你这孩子，不说话，你到底想要什么？直接和爷爷说不行吗？我什么不能帮你？】
阿沌点了点头，半响后，又摇了摇头。
此时，他距离那片土地已经越来越近了，已经能够透过窗户玻璃，看到里面的三个人类的身影。
阿沌对人类不是特别特别感兴趣，绕到了加油站后面，这里有一处峡谷峭壁，他穿过低矮的灌木，抬起头，忽然就看到了天边升起的硕大圆月下，站着一个高大的红蓝卡车。
对方背对着他，面对着在几百个世纪以前就干枯的河床，月光下，连绵而去的尖锐岩石成为了形态各异的利爪，直指向星空，无数或苍白或风尘仆仆的黄沙埃地中，他作为这一幕图景的中心，红色如火焰跳动，蓝色似海水般深沉，一下子就为其赋予了全然鲜活的色彩。
阿沌看着他。
某一个瞬间，他突然有一种俯伏向地面的冲动，他的旅程早就该结束了，真正的神明使徒早已行走在大地上，他们这些拖曳着自己的残躯，在命运里循环往复的碎渣，不过是那个镜像颠倒世界的另一种扭曲产物...
但这个念头连稍纵即逝都算不上，外化出来也只是一种瞬息的既视感，阿沌只觉得面前的卡车有些眼熟，他对红蓝卡车的感官很好，甚至想要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
他抬起脚步。
就在他抬起脚步的那一秒，对方警觉的回头看去，一点也不知道遮蔽的珍珠灰色卡车全然暴露在对方的视野里，他们对视的刹那，仿佛空气也凝固了。
阿沌看着红蓝卡车的光学镜震颤了几下，一种难以置信的表现明晃晃的呈现在了对方的脸上。
领袖的嘴唇嗫嚅了几秒，吐出了一个熟悉的名字：“感天...尊？”
【完了。】神视叹了口气，【我说什么来着，小赛博坦鬼，你怎么不爬他床头去看他，那才叫一个风味和地道呢。】
透过领袖的视角，那可不真是见鬼了吗？死去之人在寒露深重的夜晚，踩着满地的月光而来。
一开始只是一点珍珠色的幽光跳动，然后才慢慢的显现出幽灵的全貌。
感天尊。
他比记忆里更加高大而支棱了，像是一只白骨雕琢而成竹枝虫，浑身上下都缭绕着淡淡的寒气，蓝色的透明发光带以胸口的反应炉作为源头，如能量，如神经血脉那般沿着轴承关节流淌，金色的护目镜是死者的面纱，蒙住了他的眼睛，而透过偶尔霎那的闪屏再看，其实他的光学镜其实与生前没什么两样，还是那么的弧度优美而柔和，神性斐然。
最初的惊讶之后，领袖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拍了拍身边的岩石，对着死人的幻影说：“不介意的话，过来坐这里吧。”
阿沌对简单又直白的命令接受良好，当即迈步走过去，找到了一个平坦的地方，一屁股坐在了岩石上，他屈着一条腿，将双手交握在屈起的腿膝盖下，相当自然的看向擎天柱。
这一套动作非常不感天尊，擎天柱愣了一下。
见领袖背过身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又给神视看乐了：【他不会以为你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幻象吧，看他这样，好像还不是一回两回了。】
当汽车人领袖因为曾经人类盟友的围杀而愤怒迷茫之际，为了拯救赛博坦星而付出一切代价，却因为企图奴役人类而被阻止杀死的御天敌；懦弱至极，苟且偷生，却在最后为拯救他，为拯救他人而殒没的感天尊，谁会作为他眼前的虚妄之人出现呢？
答案已经明了，因为那人再次潜夜而来。
擎天柱看着自己面前的‘感天尊’，对方同样温和的回视他，和之间无数次那样，‘感天尊’久久无言，他作为一个符号，一个象征的存在时间，比他作为一个独立个体的时间更久，于是很多人都认为，这样的一个雕塑，或许失去了开口的能力。
因此，他们一味朝他倾诉…也早已不再聆听。
“人类要求我们遵守他们的游戏规则。”擎天柱对他说，“在我们自上次的大战过后伤痕累累，无力推翻压迫之时，他们认为我们不应该再站起来，他们甚至期待着我们越发颓靡。”
这些话他没和任何汽车人说过，作为领袖，他不能够表现出明确的喜恶，赛博坦人对人类本就感情淡薄，如果他提倡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以暴制暴...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有人该死，而有人无辜，他们不是霸天虎，汽车人不会一刀切，用一些人的所作所为，去否定一个种族。
偶尔，只是偶尔，当战友死亡的画面从记忆芯片里面调出，在他的眼前重复播放时，红蓝卡车的芯中仍然难以自制的升起狠戾，他死去火种兄弟仿佛正贴在他的音频接收器旁，故作遗憾的朝他吹气：“...看看你，再看看他们...你给信赖你，敬仰你的他们带来了什么...你在保护着什么...？”
威震天一点点从他的脚边倒下；死去神选领袖双目无神的仰望天空；他曾经的兄弟伸手想要去抓他的胳膊；构筑成环的活性金属解离崩塌；他漠视并等待着威震天的死亡；他将感天尊的头轻轻放在膝盖上；半响之后，他才想起来从兄弟的尸体旁离开，不再驻守；他才想起来伸出手，替无法瞑目之人合上眼睛。
...他们到底为谁而死？
“我错信了不该相信之人，让我的挚友、战友，所有追随相信的人，都深陷险境。”
擎天柱停顿了好一会儿：“我向他们许诺胜利，却先一步带来了战争和死亡...领袖，我，并没有让世界变得更好，我们甚至不止摧毁了我们的世界，我们让灾难的孢子撒遍了银河...”
‘感天尊’静静的听着，他是最好的陪伴者，因为他从不发声。无论你是对是错。
“如果当时有更好的人选的话，将领导模块交托给他人，是否能够避免悲剧？”
领袖也坐下来，他和感天尊坐在一起，最后一点光辉已经被尽数收敛，夜幕漆黑，让星星也愈发明亮。
在死亡和毁灭还未到来的美梦岁月里，他也和感天尊一起坐在观星台的长椅上，那时候的领袖还没有因悲剧而面目全非，嶙峋的畏惧着被命名为擎天柱的伟大角色，他握着奥利安的手，带着他一起指向天空，去画猎户星座的轮廓。
星星的光传递到人们的眼前时，早就是亿万年前的旧影，这些明亮闪烁之物，在它们的时间里，或许已经走向末路，分崩离析。
有的人只有在死后才会在他人的回忆里反复升华，放在真切的现实中，在它们活着的生命里，远没有那么的闪耀和动人。
御天敌死了，人们觉得他为赛博坦的牺牲奉献也能称得上一句伟大。
威震天死了，同死去兄弟生前有关的一幕幕记忆景象，由此在领袖的眼前反复闪回。
感天尊死了，所以他变作了一个包容之善的代名词，被活人怀念的永恒。
活着的阿沌还能说些什么呢？
他没有体悟，也没有立场去评判死人，他连死的明确意义都不知道，恐惧和痛苦与他也无缘，他只是静静的听着，汽车人领袖并不需要一个不同的声音，他与立场相反的霸天虎已经对抗了百万年，清楚的知道自己理念的另一面是怎么一番摸样，如今，他只需要一个纯粹倾听的人。
阿沌默不作声，只在领袖沉默的片刻眨了眨眼睛。
不久后，他感觉腿有点麻了，就将另一条腿也收了上去，以一个很神奇的姿势，两脚蹲在岩石，双手撑着石面——神视注意到擎天柱又转过去敲脑壳了，似乎不太理解自己记忆里的感天尊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得走了，小幽灵。】神视提醒道，【再多待一会儿，领袖绝对会察觉出异样。】
【或者说你想要加入汽车人？就现在来看，这不是什么好选择，禁闭会反过来踢你屁股，我保证。】
阿沌这小孩虽然不会说话，但也不傻，他见到了擎天柱，就已经非常心满意足，他想朝领袖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但意识到自己鬼魂幽灵的定位，伸出一半的手又收了回去。
领袖看着‘感天尊’放下手，他打开护目镜，那双不变的光学镜里露出笑意，他朝他点头，然后站起身，向后退去。
“再见，感天尊...”擎天柱也站起身来，看着幽灵般的微光即将一点点消失在黑暗里，“下次见...”
“你在和谁说话，擎天柱？”
一个声音忽然从他们脚下传来，两个赛博坦人都太专注，一时间竟然没有意识到这里还有第三个人，阿沌下意识的抬起脚，后退的脚步被石头绊了一下，他抡起胳膊，勉强维持住平衡，站定住自己后，才弯腰往下看去。
一个本土的地球人正惊愕的抬头看着他，雄性，四十多岁的样子，胡子拉碴，身上的工装衬衫洗的发白。
这是一个随处可见的人类，但阿沌记得他，他是“和擎天柱一起逃走的三个人类”其中一个，名字是凯德.伊格尔，一个德州发明家。
“这是什么东西？不好意思，我知道这是你的同类，但这...”
他看着汽车人的领袖面甲上露出疑惑之色，怎么了，他说了什么很古怪的东西吗？
“你能看到他？”擎天柱将手搭在腰间，目光骤然警惕地看向阿沌。
凯德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悠，一下子紧张起来的气氛让他不知道该说“能”还是“不能”：“呃...我不应该看见他吗？”
【哦豁。】
神视之镜连忙在意识里踹了还呆立在原地的卡车崽子一脚：【愣什么，跑！】
阿沌撒腿就跑。
在视野的余光中，神视看见擎天柱变形成超猛大卡车，已经追了上来。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一只幽灵（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