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邪神之驾（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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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世界投去的第一眼注视里，阿沌同时观测到了两个宇宙。
那即是物质和精神的两个战场。
一个无形而形的发生在心相世界里，另一个则具象在现实维度。
于是目之所及的景象被分隔，在同一视野里，他看到了在星辰之海中肆虐的庞大神像，于此时此刻，同时同地，他也看到了与猎犬正切割开一切固物、缓慢向前蠕动的空裂。
除此之外，在自己越发剧烈火种跃动的砰砰声中，一切景象都变得模糊不清，目标越来越清晰，简直别无他物似的——如一条直通向一点的甬道，一枚竞指向前的准星，在无边无际的精神之海内，情绪就是这样真切而具体的。
阿沌自身毫无感觉。
一条鱼被浪潮托举到海面上时，也是这样恍若未觉的。
哪怕这大潮是由他自身引动的，可在这片陌生的海洋里，他依旧渺小，他唯一能够影响并撼动的只有他自己的……
这就够了。
但是这就够了。
那条虚无的缰绳依旧套在他的脖颈上，哪怕是被另一具□□和自身的沉睡保护躯壳和灵魂的婴儿，也会遇到绕颈的风险，从他醒来的那一刻，他就清楚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不会死去。至少在保护着他的另一具□□死亡之前，他遇到的危险都是缓慢的软刀，这里是最危险的庇护所，这里也是最安全的前线战场。
而在阿沌伸出手，握住这条绳子的那一刻。
他抬起头，在绳结的另一端，他也就清楚的看到了敌人的模样。
心相世界里，他的“障”依旧在此，呈现出的姿态是一个巨大的腐烂神像，海水推动着活蛆翻涌，将肮脏与亵渎送抵到他的脚下。这是敌人。
现实世界里，隐藏在另一个暗面中的敌人从缝隙中探出长吻，它像是一道完全透明的影子，头部如镰，脚似钩爪，浑身散发着与这个宇宙格格不入的臭气。这是敌人。
无需思考，非常明了。
阿沌淋漓着一身星光，从水面下缓慢的站了起来，一只稚虫出水，变为蜉蝣，来到了一个崭新的阶段，他没有再向任何地方投去任何一眼，生命的思考和趋避都熄了，只剩下了残留在每个喘息之物最底、近乎于本能的愤怒抗争与求生。
所有的赛博坦人都是天生的战士吗？
是的。
他正是为了活下去而斗争的战士。
当他与线束共寓于一体中时，这成功或失败，是他的，又不仅仅是他的。
因此他将为了他们而战。
阿沌向下伸出手，无数金属粒子从他的身躯上褪出，化为了一把坚实的长镰，落到了他的掌心之中，那些原本属于卡车涂漆的珍珠光泽，好像也被流逝粒子带到了武器上，长镰莹润而人躯黯淡，这抹幽灵握着幽然亮起的镰光，站在了星辰之海中央。
波涛平静于他的足甲之下，下一秒——
线束睁开了光学镜。
他一句话也没说，脸上的表情比起强压镇定，此刻更趋近了一种万象皆空的无，没有任何表露，没有任何对世界感知与反馈，疼痛从四肢百骸里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支撑着自己残缺的躯体，摇晃着站了起来，面对着已经近到鼻前的空裂，反倒张开了双臂——
空裂自他的鼻腔往后一路削过，将整个头雕上半部都平整切割，一条细细的缝隙从“线束”的光学镜下开始生长，往音频接收器延伸，上下部分即将滑落分开的前一秒，“线束”都一动未动。
忽然间，一阵酷酷卡奇奇的变形声从他的颅顶传来，紧接着，一双伸出的小手举起了表面变形金属褪去后，那一颗裸露在外的脑模块——那就像是一个迷你的迪斯科球，每一阵思考都能在表面上卷起璀璨的流光风暴，迷你赛博坦人似乎很满意它的声光效果，小心的抱着脑模块，从肩膀上跳下的时候，还不忘单手撑地灵活旋转一圈：“美妙音乐，来跳舞吧。”
而后，他就这样带着三元件之一的脑模块，快速脱离战场，潜藏进了黑暗里。
“线束”甩了一下头，两侧的金属蜂蛹向上生长，刹那补全了缺失的上半颅顶，这真正意义上“大脑空空”的战士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驱使着自己的内核已经不在了，趁着猎犬也愣神的一刹那，他将化出的长镰旋转了一圈，迎着空裂袭来的方向朝前挥去。
【渣……不，忽视掉我。】
神视的声音只响起了一秒就被自己手动关闭，可是马上，它就很快意识到了另一点，他现在并不在阿沌的脑袋里，对小白卡车能够产生的干扰微乎其微。
在夹板的缝隙中，只有它所容身的这颗孤零零脑模块，以及一个正在倚着这颗脑模块听歌的迷你爵士。
“你要听吗，我可以分个耳机给你。”对方态度很好的问道。
【听听听……我听个屁！】神视之镜没好气道。爵士耸了下肩，也没对这颗不礼貌的迪斯科球发表什么看法。
与保镖的这份悠闲不同，神视正急得团团转，很庆幸也很可怕的是，它竟然也不知道阿沌是靠什么操纵自己的身体的，它要怎么将那条重要的讯息传达给他？虽然它的精神可以投射到心相世界，但是神视之镜在此世的物质依托就只有脑模块了，心相世界，等等……
阿沌的心相世界是与线束相连的！
一想到这一点，神视连忙卷动着自我，重新回到了星辰之海里。
一进入心相世界，它就被眼前的这一片混乱景象给惊呆了。
无数或大或小的碎块从“障”的巨大身躯上洒落而下，活虫子与死虫子在海面上密密麻麻的铺了一层，障在缩小，但障也依旧坚固无比，任由阿沌的镰刀划过，带下更多混乱的碎屑。
“这就像是小孩子的发泄。”一个声音在神视之镜身旁说，“空有愤怒，没有力量。”
神视之镜扭身，只见线束站在海面之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神视也看到了那道不足百分之一的同化屏障之后，那棵在枯萎中低迷的巨木，它的枝头生出一星新芽来，但对于整个冬天来说，这点努力是不够的，这些意志是渺小的，你需要更多，更多来战胜这个严冬，天赋、运气、力量……诸如种种，意志只不过是其中之一。
“你来的正好。”线束又说，他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很早之前就已经做下了这个决定。
“把我同化给阿沌吧。”
——
“……”
【……】
片刻后，满头雾水的神视发出了源自内心的真诚恳问：【这样找死？】
线束笑了一下：“当然不。”
还是那个问题，一棵树，将不同的枝丫投入水中，又生长出不同的躯干来，怎么确定自己还是仍为一体的呢？
或许答案很简单，连它们都不知道自己汲取着不同一源头的营养，枝条是它们，树叶是它们，在绿茵下搭窝的鸟儿也是它们，整个世界是它们，在另一个更高的维度里，它们贯行着同一种意志，不分彼此，他愿意为他奉献，他包容他作为独立生命的全部，这就在灵魂中出让了彼此容纳的空缺。
这还是树吗？
这可以是树啊。
天地流转，站位转化，两面一体之后，树是否还是树，树如何定义树，是对与错，是成与败，最好或最坏，正道还是歧途，救挽亦或错举……世物随时都会变化，一成不变并不存在，现在盖棺为时过早。
“就交由以后来定论吧。”
线束的语气和缓而笃定，脸上带着一丝笑意，星辰与水波投映在他被护目镜遮挡的光学镜上，将瞳色映照的澄澈空明。
他又重复了一遍：“把我同化给阿沌吧。”
——
另一边，心相世界和现实世界的时间流速不同，与邪神之驾的战斗已经进行了几轮。
猎犬隐藏在另一维度空间里，有几次的间隙，阿沌已经感觉到自己的镰刀的确劈砍在了它的身上，但这样的攻击就像是撒落在狗身上的水珠，轻轻一抖，就随着毛皮滑了下来。
无效攻击。
纯粹物质的攻击是无效的。
他脑海里有几个叽叽喳喳的声音在说。
你试试找找它的弱点。
可恶，根本看不到那家伙。
【同化率20％】
另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在澎湃的讨论声中，它显得那么突兀又孤立。
……使用我。
【同化率40％】
阿沌空茫的瞳光一动，空裂在这一霎那掠过他的手臂，将整条胳膊都切割了下来，能量液与零件在划过空中的时候就自行拼凑组合，变形为了一只seeker，追踪者抬起手臂，瞄准攻击袭来的方向发射导弹，连绵爆炸过后，阿沌的另一只胳膊也被削了下来。
无效。
物理攻击是无效的。
这个念头一经被声音们确认，就开始生长在阿沌空白的潜意识里，他开始变得规避正面冲突，转而在舰内与闪身的猎犬打游击。
【同化率50％】
那个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这次阿沌完全听得清晰了。
他说。
【使用我。】
福灵心至一般的，阿沌垂下了镰尖。
在同一时刻，心相世界里，越发明亮的星辰们同时从海中倒映在了夜空里，它们不像是星星了，这条被转化而成的光柱冲天而起，转动起所有被光芒辐射而至的咸水，蔓延成长，伸出枝桠，一株剔透而星辰流转的树逐渐获得了他的雏形。
海面下降，更多的水波被它循环，树也开始向着更高的位置探去，而它引上的水则被蒸腾成了缈缈的雾，这些星云一样的絮状体缭绕在他的枝头，扩散、浮动、吐纳着绚烂的亿万星碎。
武器之锋刃穿透了两岸之间的屏障，就这样沾取到了层云。
待它再提出时，璀璨的群星成为了薄薄一层镀膜，星子粒粒分明，又织就成朦纱，毫不吝啬的在另一个世界将光芒倾泻下来。
或许只是阿沌的错觉，或许潜藏在另一个维度中的猎犬的确在这一秒间，后退了一步。
这力量让它感到了畏缩和恐惧。
在邪神之驾中，猎犬属于最低微的一种生物，它们的难缠在于数量之多和机制杀，潜行以及物理伤害免疫，但正如神视之镜所说，只要做出了有效攻击。
一个冷冰冰的男声上线：【天尊协议•神视之镜已启动】。
这是线束的声音。
【同化率70％】
阿沌面无表情的将镰刀在手中旋转了几圈，在他们共同的视野里，一道混浊的灵光从虚无中升了起来，那光环向下，将猎犬的整个身影囊括在内——你没法看到比这更可憎，更畸形的生物了。
它们就像是某种失败实验的产物，硅基和碳基被强行耦合后的产物，血肉的镰刀生长在金属的脑座上，身体呈现出一种扁而圆的反几何结构，这让它们在奔跑起来时脱离三维的视察，根本无法被肉眼得见。
猎犬后退了几步，它似乎想要离开了。
不能让它逃走！
所有的声音一起发出了同一种嗡鸣。阿沌浑身一颤，他的身体已经先于一步向前，镰刀接连三下挥斩，其中两下被猎犬左跳右跳躲了过去，第三下则勾住了它的右足，将猎犬的整个身体带了过来。
细小的空裂在猎犬之前的不断移动中蔓延，将阿沌的身体进一步切割的支离，破碎的零件化为迷你塞伯坦人，几十双手在胸膛里合作用力，左推右推带动着阿沌的火种舱进行躲闪，乍一看上去甚至有点滑稽。
在猎犬被勾连带过来的那一刻，它们似乎等待多时，从胸膛内伸出无数双手掌，如线缆一样攀附而去，抓住并固定住了那丑陋怪物想要收缩的前肢。
在这里。
给它……
最后一击！
阿沌高高抬起镰刀。
【同化率80％】
在他近乎吞噬掉自己父亲的这一秒，在他第一次杀死强敌这一秒，在他马上登上第一层台阶这一秒……
整个世界将自己捧到了他的面前。
你可以索取一切。
你要什么奖赏？
你父亲的也是你的，从遗产到身躯到天赋到灵魂，他过去所拥有的现在的未来的一切所有物，都将是你的。
只要你点一点……
“噗嗤”一声，镰刃就像是穿透了一只外壳并不坚硬的椰子。
劈斩，令猎犬的头颅滑落在地，它的身躯往后退去，发出无声的哀嚎，但很快，空间里探出更多吻部，其余猎犬们不在乎同类尸体是从何而来，仅是凭借一种同类相食的本能，于这个贫瘠的空间里，将它剩下的尸体撕咬殆尽，它们吞噬，它们环伺，它们看到了他，但碍于无人建立链接，所以它们暂且只能在世界之外急切的周旋，待到有朝一日……
这些都是阿沌看不见的。
但他能够感觉到，对于那种生物来讲，它们的生命远没有他这样坚韧。
这个念头从芯底升起的时候，他忽地感觉某处一空，像是有一道一直环绕在他脖颈上的缰绳为他松了绑，他得到了拯救吗？阿沌不知道，他摸了摸头雕，终于意识到空不只是一种感觉。
他的头雕里现在的确什么都没有。
阿沌垂下眉头，自苏醒到战斗至今，他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人性化的表情，小白卡车的胸膛起伏了一下，他深深的，深深的叹了口气。
作者有话说
第124章 邪神之驾（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