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之梦》菲拉

3、暗面（上）

　　Blood is life.
　　——《吸血惊情四百年》

　　初生后近五年内，撒加与艾俄洛斯都没有将狩猎范围扩大至人类。牲畜的血可以维持活动，却难以获得满足。他们必须学会忍耐，比别人更能沉得住气，更能适应渴求剥夺，幼年期艰苦经历所养成的品质，帮助他们在日后教廷大清洗中应付自如。

　　年轻的教皇后来在一群年龄是他好几倍的血族贵族面前，优雅地端起高脚杯中掺了鸦片的羊血浅酌，微笑道：“我跟你们这群没有少女血就虚弱得发疯的贵族不同，我的力量，不会衰减——你们还有谁想要挑战？”
　　如果那些大贵族知道眼前这位以非常手段与绝对力量镇压了动乱的新秀曾有五年时间都只靠动物血过活，大概下骸骨会惊到掉下来。

　　而在最初，打破局面的不是撒加，而是看上去更为节制的艾俄洛斯。他面前摆着两个残酷的选择，要么狩猎人类，要么让撒加死掉。

　　月光从教堂破碎的彩画窗上照射进来，躺在地上的人向那束光芒伸出手，他的手指泛着青冷的白。
　　艾俄洛斯扣住那只手，用润湿的亚麻布小心拭擦对方的脸。本是光滑皎洁的皮肤布满烫伤的水泡，有一半几乎完全烧焦，暗红的血肉狰狞地翻过来，不停地渗出血水。手臂和背部的烧伤还要更严重，甚至可以看见一两块小小的白色骨头——最为残酷的事实是，这属于阳光灼伤，力量尚浅的幼生血族无法自愈的致命伤。

　　撒加究竟是怎么受的伤，起因要回溯到今日下午。
　　睡梦中的血族本能地感受到危险而醒过来，撒加侧头看身旁的人，金色睫毛合着仍睡得香甜，于是他也有了种莫名的安全感，想大概是自己太紧张了，合上眼准备继续入睡。
　　这时候头顶传来推门声，接着是皮靴踩在腐朽木板上的吱呀响。有人走入了这所地处偏僻的废弃教堂，而且不止一个。
　　这所教堂平时也并非完全无人涉足，偶尔有些小孩好奇爬窗进来玩，或进来偷铜质烛台的贫困者，他们是虚弱无害的，但今天闯入的人不同，足底沉稳急促的步伐彰示着这些人强壮，绝非善类。
　　“艾俄洛斯……”推了推身旁的人，对方也立即醒来，睁大翠色眼睛疑问地望他。
　　“有人。”眼神示意头顶。
　　响动不再是简单的踩踏地板，开始有翻箱倒柜的举动，甚至有人掀开了管风琴盖，琴管发出短促的噪音。
　　“找死！弄那个做什么？”
　　“对不起。我想看看能不能藏这里面。”
　　“放那里声音不对，一听就知。”
　　看起来是一群在藏赃的盗贼，可首领腔圆字正，语法准确，倒像个受教育分子。过了会儿又听到有人说。
　　“可我们拿这做什么，藏起来又不能用，不如一堆金币实在。”
　　“蠢货，总督大人的纹章价值哪是钱能比的，活该你一辈子只配当强盗。”
　　“等风头过去将这东西送出城，它的价值就是一印千金。想要招兵买马也没问题……”
　　藏在地下室的两个偷听者只觉得越发不妙。比起普通赃款，这个秘密决不能容他人知晓，一旦被发现，不把这群野心家消灭干净，就是他们被灭口。离日落尚有两小时，在四处漏光的破教堂里，他们真能全歼五六名身强力壮的男子？
　　“找找地板下有没有空隙，这种教堂应该有密室。”
　　艾俄洛斯感觉撒加握他的手紧了紧，他望过去，想装作看不懂对方眼睛里的深意，但他没办法消除心里的恐惧。就像初生之夜撒加大步走向教堂，那双眼睛中的光芒越是危险时越决然而无畏。
　　“别……”
　　“艾俄你还不知道我想做什么呢。”
　　“无论你想做什么，不要。”
　　“那我们都会死。”他轻声说，不是威胁，只是称述事实。
　　撒加挣脱艾俄洛斯的手，扬起唇角给他一个安心的微笑：“等我回来。”
　　他从地下室跑出来的速度很快，因此没人发现。直到撒加抢下首领手中的包裹，跑到了教堂门口，这群人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窜出来的小孩。
　　“叔叔们，要是我把这东西交给城主，他会不会赏我一块面包呢？”蓝发的漂亮孩子眯起眼睛站在阳光与阴影的交界处，忽然抬头一笑，迷人笑容里邪气四溢。
　　“小鬼。他会拧下你的头！”
　　“我看是先砍掉你们这一二三四五六……六颗大逆不道的脑袋才对。”撒加大声报出他们人数，也是警告艾俄洛斯不要轻举妄动。
　　“把人干掉，东西抢回来！”
　　面对满脸杀意扑过来的盗贼，他不再犹豫，咬咬牙转身跑进阳光下。

　　不能挪动，就连说话也觉得剧痛难耐，撒加疼得直掉眼泪，哽咽着坚持说：
　　“艾俄……我今天看到了……夕阳，还真是漂亮。”
　　听的人心里一阵酸楚.他们都记得初生日那个死去的孩子，怎样挣扎哀嚎，也逃不开无处不在的致命光线。他找到撒加的时候，人已经陷入晕迷，手里还握着那枚纹章——艾俄洛斯很想把这招来不幸的东西远远扔到河里，尤其在看了撒加伤势后——他差点失去了将人带回藏身之所的勇气。
　　“你该休息下，明天会好的。”
　　“不，我不要睡。”固执地摇头，尽管那样会牵动更大的痛楚，“我很清楚，睡下去就不会再醒了……让我跟你说说话，好么？”
　　艾俄洛斯怆然，点点头。
　　“一直都很想试试，像一家人那样……围在桌前用餐……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你好了我们就做一个小圆桌，还要在上面摆花瓶。”
　　撒加勉强弯起笑容，不去拆穿他的自欺欺人，继续说。
　　“我还想躺在一张很大很大的床上，睡几个人也没问题，可以随便打滚。想要一个超级大浴池，像湖泊那样宽敞，可以泡在里面看星星……”
　　撒加原来对住地下室有这么多怨念，艾俄洛斯想，自己居然都没发现。
　　“我能想象到的所有情景中……都有你在一起……”
　　“……这一切……我最想和你在一起……艾俄洛斯…………”
　　他是真的哭了，难以抑制地啜泣又引发了剧烈抽搐，意志开始逐渐模糊。
　　“我不想离开……”
　　艾俄洛斯轻叹一声，撒加已经痛晕过去，完好的半张脸上眼睛紧闭，眉头纠结地扭曲着，显得格外苍白脆弱。
　　“我不会让你死，我们必须一起活着。”
　　他转身跑出去，一会儿又回来开始用鲜血沾湿伤口，碰触到血后肌肉似乎有了意识，主动地吸收血液。但是远远不够，动物血最多只能阻止恶化，无法让它愈合。

　　下半夜，撒加又醒转来。却是被本能所驱动，有些神志不清地死死抓住艾俄洛斯衣服。他湛蓝的瞳孔像被撕开一个口子，渐渐浸染出深红。
　　艾俄洛斯忙递上牲畜鲜血到他唇边，病人只喝了一口便吐出来。
　　“艾俄……”他沙哑的声音像努力抑制着什么，“我……杀了我，我忍受不了了。”
　　“不。”艾俄洛斯断然拒绝。
　　“杀了我！”撒加提高声音，然后又放缓了语调，用蛊惑的，温柔的，悲凉的，哀求的意味，“……你这是在帮我，求你了……”
　　“不！不！不！！！”艾俄洛斯堵住耳朵，不想再听。
　　“我不准！撒加，你给我撑着，救不了你明天我们一起死！”
　　他狂奔出去，心里知道只有一个办法可以救撒加，一条命换一条命，只有人类的血液才能激发血族最大潜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