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我来自地球》井乔

31、31

　　梧桐细长的手指缓缓划过昆裸露的肩胛。
　　那里有一片密集的伤疤，看上去却不像是经面累月的样子，微微突起的粉红色狰狞而新鲜，如果长时间凝视，仿佛还能看到当初皮开肉绽的情景。
　　这不是因为秦啸负的伤，按照昆的说辞，它们来自部队。
　　可梧桐不知道为什么，总是难以相信。他觉得昆给秦啸当侍卫很危险，总有一天，他会为他而死——而不是为自己。
　　呸呸呸，想什么呢！为谁死不死的根本不是关键，重要的是，他不想昆出什么意外——自己无法预料的意外，比如，那片伤疤。
　　秦啸是个处境非常不妙的雇主，树大毕竟招风，这从昆从来不留秦啸一人过夜就可以看得出来，说不定哪一天他终于会害得自己的贴身侍卫去见宇宙诸神。真是个扫把星！
　　另外，就因为这个人，他们每次温存也只是匆匆的来匆匆的去，时至今日都没有真正体会过普通情人相拥而眠的相处模式，而昆又不愿意把他们的关系告诉秦啸，搞得像偷情一般。要不是自己一狠心买下了他隔壁的房子，估计等两人发展到这一步关系时，肖纳小亲王的孩子都要开始启蒙教育了。
　　想着想着，梧桐开始非常痛恨这个怡然自得地趴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于是他轻抚的手指变成了狠狠地一掐。
　　“哎呦！”昆像跟弹簧一样蹦了起来。
　　“刚才是谁说时间紧急来着？”
　　“哦，糟糕，我怎么睡着了……”昆呼噜了呼噜自己的毛寸，弯腰捡起地上的裤子套上，“你也赶紧穿上吧——开工啦，怀恩大老板。”
　　梧桐依旧一动不动地蜷在昆的衬衫上：“我腰疼，起不来，穿不了。”
　　昆笑了笑，蹲下身，小狗一样地用鼻子去顶梧桐的颈窝，呵嗤呵嗤地连舔带咬着骚他的痒。梧桐打着滚笑倒在一旁，嘴上不停的嚷嚷：“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哈哈，痒死了，我起来还不行吗。”
　　昆以胜利者的姿态索了一个深吻才把梧桐从地上拉了起来，有板有眼地为他套上繁复的贵族礼服。“最近过得还好吗？累不累啊？”
　　“最近找我的活儿倒是不多，但店里要操心的可不少，老板大概想在新年前就退休呢，所以已经开始慢慢交接了。”梧桐一副享受之极的模样任昆在自己身上忙活，闲聊着讲了些金剪刀店里发生的事。不过，就在昆为他整理好最后一根发辫时，梧桐忽然抓住昆的手：“喂，其实早就想问你了，你这么大一片疤到底是怎么弄得？”
　　“过去在部队留下的啊，不是告诉或你嘛——就是在达尔文Ⅷ服役的时候。”
　　“但是你没具体说说啊。”梧桐一副我很好奇我想听的语气，两只手忍不住再次轻轻抚上昆的背。
　　昆很温柔地扣住做乱的两只手，笑了笑：“不早了，赶快干活吧。”
　　梧桐的眼里划过一丝失望，他不甘心地从背后抱住了已经穿上衬衣的昆。“那么，大头兵，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昆系纽扣的手没有停下。“什么事？”
　　“待会儿在媒体面前，离镜头远一些，好吗？”
　　“为什么？”
　　“我怕你的求婚信会淹了房顶啊。”
　　“去，净胡说。”昆回过身弹了梧桐一个脑瓜蹦。
　　小裁缝忽然严肃了，他一把握住了少尉开玩笑的手，那力气大得让昆都觉得有些生疼。梧桐今天似乎不太一样。他怎么了？
　　“你直说吧，是有什么事吗？”
　　梧桐抿抿嘴唇，考虑了再三才说道：“就是刚才说的那件事，你答应我就行了。”
　　“你的意思是让我避开媒体？为什么……你听说什么消息了？”
　　梧桐耸耸肩膀，有些尴尬的放开了昆的手。“傻瓜，你又联想到你的啸少爷身上去了吧。这世界上不围着他转的人可多了去了。”
　　“但这世界上想让他消失的人也多了去了。”昆抽出口袋里的烟，下意识地将过滤嘴在拇指和食指间揉捏，“你知道吗，光这周，他就遇到了三次暗杀。”
　　“所以我才要你那样做。”梧桐夺过他的烟和打火机，衔在嘴里点燃后，又插回昆的手指间，然后娴熟地将一个烟圈吐到了他的脸上。
　　昆皱了皱眉心，忽然明白梧桐话里的话了。“你是担心我吗？”
　　“废话什么啊，开工啦！”梧桐拍拍微红的脸颊，转头走出了衣帽间，“出来的时候记得把那几套要改的衣服拿出来啊！”
　　“哧——”昆摇头轻笑着，“遵命，怀恩大老板！”

　　秦啸刚送走自己的后援团，转身就看到梧桐举着两大袋衣服走下了楼。
　　“这么多？都要穿吗？”大热天的，这要是全套身上还不得中暑嘛。
　　好在梧桐摇了摇头。“这是两套，你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呗。”他把两个大袋子打开，分门别类地将十几件衣服摊在了起居室的沙发上。“就在这里试可以吗？楼上……光线不太好。”
　　其实是味道不太好吧——一旁的昆心中暗念道。
　　秦啸无所谓，反正都是大老爷们，他只是让芙蓉管家回避了。
　　试过两身后，他确定用淡金色绣花的灰色礼服。另外一身是华丽的宝蓝色，虽然它们更衬班杰明的眼睛，但是秦啸不想让自己的意图表现得那么明显，尤其是在媒体面前。
　　“你很有眼光，我也倾向于这身低调些的——不过，在不知道您对肖纳亲王到底爱得有多深之前，我还是准备那么一身比较合适，不是吗。”梧桐玩笑地说。
　　秦啸没理会他的话中话，他现在只关心如何才能实现自己的目标：“怀恩先生，您应该对媒体很了解吧？”
　　“略知一二。”
　　“怎么才能让他们失去兴趣呢？对我和我今天要做的事情。”
　　“那很简单，失去新闻价值就可以啊——比如说，有更大的新闻什么的。”
　　“这个……现在估计很难办到了。”
　　“有媒体关注不好吗？”
　　“你觉得好吗？”
　　“某种意义上也不赖啊——你应该知道，即便求婚成功，你们也没有法律的保护吧？”
　　“这正是我担心的。新闻炒作或许会有更不利的影响。”
　　“也可能是有利啊，主要看舆论导向和——侯爵阁下的意思了。”
　　“……”秦啸脸色有些怪异的扭曲了一下，“他真的可以让这桩婚姻合法化？”
　　“那可是整个马尔斯帝国最有能力的人了，他不行，别人还行吗？”梧桐随口回答道。他其实没有多少真心思来帮秦啸出谋划策，况且，能看一场上流社会的三角恋情好戏，何乐而不为呢？位高权重的父亲，双性人的儿子，美艳无双的养子——呵呵，只要想想这出戏的几位主角，梧桐就觉得它一定不会让自己这个观众失望。
　　估摸了一下时间，去给自己拿装备的人应该快回来了，于是他指挥着阿宝，在起居室的窗户前为秦啸准备出了一片打理发型的区域。不管媒体到底会起到什么作用，反正对于他的金剪刀造型店来说肯定只有好的没有坏的！这么便宜的广告，不用白不用。
　　叮咚——门铃适时地响了。
　　秦啸因为站得不远，就没等忙碌的阿宝去应门，而是自己主动走到门口打开了大门。
　　“哦，啸少爷您怎么亲自来开门啊，这太危险了！”提着两大箱器材的近卫军赶忙将秦啸往屋里迎，“您都没问一声门外是谁啊。”
　　“你是谁？”
　　“哦？您是问我吗？”那名近卫军看着目光怪异的秦啸，楞楞地问。
　　秦啸的视线直接越过了他的肩膀，看着着大门外面：“我是问门外的那个人——你是谁？”
　　这时，屋子里所有的人才发现，大门口外还站着一个衣着十分夸张的黑发男孩，从那怯懦的表情和暴露的着装，不难看出他是一个被人豢养的克隆人宠物。
　　“您……您是问我吗？”那男孩蚊子一般地小声问道。
　　秦啸点点头：“是的，我在问你。”
　　那男孩立刻跪了下来，膝盖磕在地上发出单薄的脆响。“我叫埃瑞克，是怀恩先生的宠物。”他把头深深地低了下去，不住颤抖的肩膀透露了他强烈的恐惧。
　　“怀恩先生，您能解释一下吗？”秦啸头也没回，大声地问道。
　　这句话没有什么严厉的词语，但是，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听得脊背一凉。
　　“怎么了？”刚才在忙活的梧桐并没有注意门口的异样，他循声走了出来，看到跪在地上的男孩后错愕了一下。“诶，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不是让你在车里等着吗？”
　　埃瑞克可怜巴巴地抬头瞄了梧桐一眼，赶快又把头埋下去了。“我……我……”
　　“是这样……是我，是我带他过来的，”刚才去拿器材的近卫军壮着胆子上前一步，“我去取设备的时候，因为没能很快找到，所以就请……这位……帮了一个忙。但不巧，这时遇到了几个翘课的学生，他们看到这位……就动手动脚起来，我怕把他一个人留在那儿不安全，所以就自作主张地带他过来了————啸少爷，如果我犯了什么错误，请您惩罚我吧！”
　　秦啸走到男孩跟前，蹲下身，一手轻轻地托起他的下巴：“这是被那些人打的吗？”
　　男孩垂下有些淤青的眼睑，点点头，他几乎不敢直视秦啸。
　　“你是…………宠物？”秦晓的声音有些干涩。
　　男孩还是点点头，身体抖得筛糠一般。
　　梧桐有些看不下去了：“啸少爷，如过他冒犯到了你，我向你道歉……”
　　“冒犯？！呵呵。他有什么可冒犯的！”秦啸忽然拔高了声调，压抑的怒气从他的唇齿间迸裂出来，“一个被你们作践成这个样子的人，能冒犯到我什么？！我就不明白了！！！”他一把将男孩从地上拽了起来，“这明明是一个和你我一样的人，为什么他就要这样……要这样被你们对待！啊？！怀恩先生，你有什么优越的资格让他做你的宠物？！”
　　梧桐从来没有见过秦啸发怒，确切的说，这个房间里没有一个人见过真正盛怒的秦啸。那种犹如雷霆炸裂的气势将在场的所有人憾在原地，几乎动弹不得。
　　“这……这……”一向嘴皮子利索的梧桐，也诺诺地不知道该从何解释。
　　秦啸冷冷地扫视过每一个人的脸，然后低下头，对那个已经骇到脸色苍白的男孩说：“走，我给你找身适合你的衣服去。还有，你不叫什么埃瑞克，你叫梁白羽——‘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

　　雷昂潦草地在成山的文件堆中写写画画，心中烦躁不安。
　　秦啸不希望他出现在班的公寓，但是，平心而论，他想去得不得了！
　　媒体的动静他有所耳闻，那阵势是有些夸张，不过还到不了侯爵大人为之担忧的程度。黎曼家也不会放任自己的继承人给那些狗仔们啃骨头的，所以，相应的秦啸也会很安全。
　　皇帝陛下的第一秘书已经私下联系过他了，事情进展很顺利，爱孙心切的老威廉每一步行动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在公布婚讯的同时那条秦啸喜欢的法律也将公布——皆大欢喜，不是嘛？但为什么自己依然觉得心里像扎了根刺，梗得难受呢。
　　是因为秦啸？还是因为自己的儿子？
　　叩叩叩，秘书史迪安敲门进来。“阁下，有人找您。”
　　“谁啊，这个时候，”雷昂看看墙上的挂钟，一点半不到，还不是上班的时间，“你认得吗？”
　　史迪安摇头。“是从那个门进来的，我不方便问。”他的意思是，那个人来自侯爵私人办公室隔间里的密道。
　　雷昂立刻明白是谁来了。“快去把人家请进来，然后——这个房间的监控都关掉。”
　　“是。”
　　半分钟后，一个穿着和季节极不相称的薄尼斗篷的人走了进来。
　　“您来找我有什么事吗？皇帝陛下。”
　　那人将斗篷的兜帽摘下，镜片后的宝蓝色眼睛狡黠地眨了眨：“雷，你早就猜到我会来吧。”
　　“我只是怀揣着这样美好的希望，陛下。”
　　“呵呵，你知道的——你要求的事情，其实一直是我想要去做却没有充足理由做的事，”马尔斯帝国的皇帝陛下缓缓地在这间半圆形办公室来回地踱着步，“你更知道，我爱班，就像爱着他的妈妈和他的外祖母一样。”
　　“所以……”
　　“我已经给了他继承权，不是吗？”
　　“您担心引起前几位继承人的不安？”
　　“嗯，这很有可能。”
　　“可是，说句不好听的事实——班杰明根本不可能生下有继承权的子嗣。他们只能诞下双性人！”
　　“这并不是关键！”皇帝抬高了一些音量，烦躁不安的情绪从他加快的脚步中透漏出来，“先前是皇位继承权，现在是婚姻合法权，那么再然后呢？或许就是享有一切和男人女人一样的权利————这说明什么？‘双性人成为马尔斯帝国不可扭转的未来’？‘人类不可避免的将陷入生育窘境’？‘我们是不是要灭绝了’？……………………相信我，很多人都会这么顺理成章地想的，”皇帝陛下叹了口气，“而这种听起来荒唐的思潮，很容易就会变成无法控制的恐慌。”
　　“您想的是不是太……悲观了些。”雷昂不是没考虑过这种非常负面的舆论，但是，他想，通过一些手段还是可以完全控制的，再说，真正对那些手段使用的得心应手的不正是“主流舆论的风向标”黎曼家吗？“这完全是最最极端的情况，就算它真正发生，您一定也能掌控于股掌之间，历史不是都证明了这一点吗？所以，为什么不把事情看得更客观一些。”
　　“客观？好吧————”皇帝像是要放下一副重担似的耸了耸肩膀，“依我看来，班生的孩子，未必没有继承权。”
　　“什么？”
　　“虽然他是双性人，但是，孩子的父亲可是有着完整DNA的地球人。”
　　“好吧，我承认……或许是有这种客观情况发生的可能。”
　　“如果那样，怎么办？”
　　“就算那样，惶恐也只是他前面的几位继承人罢了。”
　　“我刚才说了，他们并不是关键。”
　　又是这句——“不是关键”——面前的老人两次提到一向敏感的继承人问题都如此表述，他到底想说明什么？雷昂隐隐有了不好的兆头。“那么，我是否可以理解为，您答应向内阁提出双性人婚姻法案了？”
　　“我的首席秘书不是都向你一一汇报了我的动向了吗？呵呵。”皇帝陛下摇着手指，示意雷昂你不必解释了，“没错，我会为班扫清这桩婚姻的障碍的，但那并不是我来见你的目的。”
　　雷昂明白，真正的的重头戏来了。
　　“我亲爱的雷，我知道你不像他们说的那样，甚至，连你父亲都错看了你，”威廉•黎曼小心翼翼地走到女婿面前，语重心长地拍拍他的肩膀，“不错，你是个伟大的政治家、军事家，可能，还是个不错的权谋者，但是，从根本上来说，你只是个‘好人’，一个不想让任何人失望的好人。”
　　“您……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吗？”
　　“吩咐？不不不，”皇帝捏了捏皱成川字的眉心，然后，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我只是希望，有时候，你也要试着不让自己失望，好吗？”
　　雷昂打开那个盒子，里面躺着一枚戒指，乌金色的戒面上没有宝石，只有一个五角形的花纹。“这是……”
　　“你见过的，别否认。”皇帝狐狸样地笑了。
　　“皇储的戒指？！”
　　“没错。”
　　“您这是……您有什么吩咐？”
　　“我不是都说了嘛，没有吩咐，我只是想让你做你认为对的事——不会再失望的事。”
　　雷昂看着那对带着混沌杂质的宝蓝色眸子，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个从来没有料到的局面。“您是希望我拥立班杰明成为……皇储，是吗？”
　　“他是你的儿子，莱丝的儿子——他绝不会让你失望的。”
　　“可是，可是在他前面还有那么多顺位继承人呢！且不论他的特殊性别，光是辈分就差着一代人！您的儿子女儿们，以及他们的儿子们女儿们——班杰明只有二十几位后的继承权，你让他拿前面这二十几个人怎么办？你想让我拿他们怎么办？！”
　　“现在论资排辈，情况是这样，没错，但是，以后会不会是这样就有很难说了。”皇帝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转过身去继续踱着步子慢悠悠地说，“等他生下一个没有任何基因缺陷的孩子时，情况就完全不同了。”
　　“呵呵，我终于明白您刚才一再说‘那不是关键’的用意了，”雷昂把玩着那枚戒指，沉甸甸的手感让他很不舒服，“如果有人类未来的希望存在，就根本不会有极端的舆论，只要完整的DNA可以延续，任何一个排在班前面的继承人都会让位，甚至——我也会。”
　　威廉的脸上露出一抹担忧的神色：“雷，我要求的是不是太多了？”
　　“是啊，您现在要求的，就是要我不再爱那个我几乎刻进骨头里的人！”
　　“把他给班吧，你的儿子更需要他，马尔斯的未来也需要他。”
　　“您这也是让我背叛自己的家族。”
　　“以后，我们两家将会是一体的，我向你保证！”
　　“您………………”
　　“雷，答应我吧。”
　　“啸他是个人，他不是某件财产也不归任何人所有。如果您说，您希望得到马尔斯家的助力推举班成为第一继承人，或许我会认真考虑一下，背叛不背叛都是以家族利益为衡量依据的。但是，您要求我彻底放弃啸，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不是同意他们的婚事了吗？甚至还来拜托我向内阁提出那份婚姻法草案。”
　　“那是因为他们……已经拥有了一个孩子…………而且，说到底，那是啸的意愿。”雷昂郑重地注视着面前的老者，一字一句地说，“我，只会竭尽我的所能去帮助啸，促成他的一切愿望——但除此之外，我无能为力。”
　　“那么，你拒绝？”
　　“是的，我拒绝，尊敬的皇帝陛下——我的啸，任何人都不能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