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听风》聆商

13、第十三章

　　鸢萝呼了口气，眺望远方，好像在千里之外，看到了南疆的重山。

　　两两无话，可他们内心却都是翻来覆去，鸢萝其实早听说过谢千风，也在探查此人，如今遇见了一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没有比这更接近的线索了，或许也是好事，谢遥一直坦诚，她若一直什么也不说，也难取信于人，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我师父，是南疆灵巫教的圣女，那个地方与世隔绝，从不许外人进入，擅闯者死，可不是说着玩的。巫女和蛊婆，几百年来一直都是被人害怕和憎恨的存在，这一脉起初确实很强，可后来因为术法太过繁冗精深，许多东西都是口耳相传，又被外界视作邪魔歪道，常年打压，越来越式微，到了如今，几乎已经形同不存。”

　　谢遥听得仔细，不时点头，南疆多的是奇术秘术，招魂起火，整骨易容，某种程度上来说，确实比那些只教武艺的门派有意思多了。

　　“后来门人所剩无多，既要想办法让自己活下去，又要提防仇人暗算，实在无法，只能四处迁徙。当时族中衰微，全靠师祖支撑，我们曾去过云梦，据说谢千风当年就是在那里遇过仙人，后来师祖又在那里见到了谢千风，他似乎身受重伤，那时候我们本就是自身不保的境地，可师祖为了救他，居然不顾自己的安危炼制凤凰蛊。”

　　谢遥忽然问：“那山中住的真的是仙人吗？”

　　“当然是了。”鸢萝看起来对那人很是尊敬，“不过仙人的事我就不和你细说了，那是秘密，这么重要的事，岂能随随便便就让外人知晓。”

　　谢遥当然不信什么仙人的说法，连连摇头，“你可别被人骗了，我在京中办案时就亲眼见过，就在城郊寺庙里，那个花和尚穿着一身金光灿灿的袈裟，号称自己是什么大能转世，看起来也是个人样，谁知道暗地里到处诱骗良家女子，要他们供香油钱，然后施法加持贴身物件什么的，名声还不小，后来一查，才发现他暗藏的金银都堆成山了，就在地下的密室里，和秦彦君差不多，而且那密室里还有……”

　　他忽然干咳一声，“具体的情况我就不和你说了，总之那是被骗得人财两空，好不凄惨。”

　　“说什么呢？”鸢萝突然站起来，捡起一把石子就朝他丢了过去，“那是雨师大人，云梦是他的道场，他可是世外散仙，你竟敢如此口不择言，讨打。”

　　谢遥一开始还会躲开，可不料这丫头显然是和他杠上了，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他只好嘴上先认输。

　　根据他先前所见，那些骗子可能会故弄玄虚编写故事，可归根结底都是骗钱，但如果真是骗子，从那些信众口中也能探听出些许端倪，可鸢萝所说的那位仙人，好像就是谢千风的师父，他来历莫测，只是无私给予，并未企图什么。更何况鸢萝也不像他之前见过的那些□□教徒，逮住一个人就像是拉人头一样敛财充数，想尽办法把人榨干。谢遥听下来，也不知不觉信了几分。

　　“凤凰蛊，那又是什么，比你说的那个情蛊更厉害吗？”

　　“那怎么能比，凤凰蛊是违背天命的禁忌之法，可令人起死回生。谢千风当年受了很严重的伤。这凤凰蛊炼成之后没多久，师祖就油尽灯枯了。教中都说，说不定是师祖以死换生，才救了那家伙一命，可他居然从此后销声匿迹了，也不知道真的救活了没有，这一切到底值得不值得。”

　　谢遥恍然：“原来如此，原来你们师祖一意孤行，引得教派衰落，教众不满，可你们又不愿意怨恨自己人，所以只能怪那谢千风，我和他这么像，看来睡觉的时候可要小心了。”

　　“我才要小心。如果是真的，我要防你杀人灭口。”谢遥还没听太明白，就听鸢萝继续小声念叨：“不对，我不该小心这个，谢千风从来只和他打不过的人较劲，从来不和平民百姓或者武功不佳的人过不去，我得担心另一件事。”

　　谢遥问她是什么，鸢萝神色复杂，原本不想说，可谢遥再三追问，她只能哼哼唧唧的说了几句：“说什么生性风流，眠花宿柳啊，都是好听的说法。话本上这么写，读的时候心里明白就行了，谁不知道他就是个好色之徒。”

　　谢遥都听傻了：“你怎么能平白无故污人清白？我冤枉啊！”

　　鸢萝忽然笑了，她当时年纪小，很多东西都是听人说的，后来又听到许多其他说法，南辕北辙，越发离奇，她渐渐也不太相信了。

　　谢遥也这么觉得，这些故事荒诞不经，必定经过数人之手反复增添删改，他早当这些都是小说家言。不过这些也不能无中生有，说不定也有些地方是真的呢，可到底有多少是真的，只有那家伙自己知道。

　　鸢萝又叫了他一声，“你有没有发现，梁采薇似乎对谢千风这个人有很深的感情。”

　　谢遥回想第一次看到梁采薇时的样子，也觉得他们一定是认识的，看起来也不是什么仇人，可后来又毫不留情把人迷晕，抢走了鸢萝的东西，却没对他怎样，也是古怪。

　　“你连这都知道了？她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这个女人的话不可尽信，可别忘了之前的教训。”

　　“不是她自己说的，是我自己感觉到的，她看你的的眼神很复杂，还有……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鸢萝伸手翻了翻身边的行囊：“梁采薇把我们迷昏了，可是这些金银财宝却分文未动，好像是主动送给我们的。自己抢来的钱，自己留着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要分给我，打的什么主意，还有那个人。”鸢萝看向不远处正在休憩的田登，“他为什么要给我们送东西吃？而且时间居然这么恰好。”

　　谢遥好似恍然大悟：“原来你没有完全相信他啊。”

　　“我有感觉，这个人绝对和梁采薇脱不了关系。”

　　谢遥点头同意：“一样。你有什么打算？”

　　鸢萝压低了声音凑过来，“我刚才看见了，这个土地庙后面有一堆麻绳。我们把他捆起来严刑拷打，不怕他不说。”

　　鸢萝语气坚定，已经打定了主意，她可真是跟着梁采薇有样学样，反而是谢遥磨磨唧唧的，显然是不想动手：“那位老人家年纪已经那么大了，我们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鸢萝再度催促，可谢遥还是一直不动，她也懒得使唤他，自己动手了，“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自己去。”

　　田登正在闭目养神，鸢萝匆匆拿了麻绳，偷偷靠近，田登也并未觉察，到了后来，甚至响起了轻微的鼾声，鸢萝的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把那一捆麻绳迅速舒展开来，很快就将他捆了个结实。

　　等到田登大梦初醒，想要活动，才发现手脚都被舒服住了，动弹不得。

　　谢遥站在庙门口，事不关己，一副看热闹的模样，鸢萝就在旁边，冷眼看着他。

　　“说吧，你和梁采薇什么关系？”

　　“我和她……” 田登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不是，我们一开始不是说得好好的，怎么……这是闹得哪一出？”

　　鸢萝盯着他道：“你自己说的，闯荡江湖要时刻当心，睡觉都不能闭眼，今天知道了吧，什么叫人心难测。上一次当就够了，被别人骗来骗去骗来骗去，你们真以为别人都是傻子吗？”

　　“我是好心好意啊，怕你们饿得慌，自掏腰包在附近的镇子上买的，真是好心没好报。”

　　“我的蝎子蛊虽然没了，但身上有两只小毒蛛，一条小蛇。这种东西带着毒，模样也吓人，好像不论男女老少都挺怕的，变成蛊兽之后就更厉害了。 ”

　　鸢萝说着，田登就看见那条小蛇吐着信子朝他爬过来，眼看着那条蛇越来越近，说一点不怕是不可能的，好汉不吃眼前亏，他立刻开口求饶：“别别别，我说，我全都说。我确实和梁采薇认识，这次跟着你们也是她教唆的。”

　　鸢萝没想到他改口这么快，虽然她的目的达到了，但江湖人最重义气，这种行为实在令人鄙视。

　　“为什么？我和你们无冤无仇的，凭什么找我麻烦？”

　　“唉，还能为了什么啊，对我来说，不就是为了几个钱。她觊觎你的宝物，至于这位谢兄弟，我想她是因为谢千风，所以才想格外留意的。她让我留心你们的一举一动，到时候悉数报告给她。”

　　“是吗，还有什么？”

　　“我知道的就只有这些，真没别的了。我跟她只不过是金钱上的关系，梁采薇的打算，也不可能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诉我，她和我说的都未必是真话，你要是还想再问，非要问出点什么才罢休的话，我只能给你瞎编了。”

　　“那……梁采薇在哪？她托你办事，总要有个结果，你们怎么见面？”

　　田登长叹一口气，摇头苦笑道：“朔州城。”

　　“所以你故意让我们去朔州？”鸢萝冷笑道：“正好，她还想见我，我也要找她算账呢。”

　　田登一直念叨着自己该说的都说了，鸢萝也没有这样逼问过人，本来想着谢遥或许比较有经验，可看他一眼，他一直就站在大门口，同样的动作和表情，一点都没有动过地方，好像只是个过路人来看热闹的，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大概也问不出什么了，她只好自己琢磨如何处置。

　　而另一边，田登思索着如何脱身，刚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不料鸢萝根本不听，刚一张嘴就被制止。

　　“花言巧语，我不问你，不许你说话。”

　　田登这才老实，真的一句话也不说了，鸢萝拿过他的包袱，把里面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她先前不翻还不知道，这包袱里的东西居然这么多，除了干粮和衣服，桃木剑，打神鞭，除了算命的玩意之外，还有一堆不认识的东西，直到她拿出几幅画，这才觉得有点意思。

　　田登看她停下来看画，忙着搭腔道：“这可是好东西，卖了这副画就有钱了。”

　　虽然鸢萝不是太懂，但不管怎么说，这副画确实很漂亮，山水花鸟，居然有些像南疆的景色，看着就有身临其境之感，鸢萝很是满意。

　　“那我笑纳了，谢谢您老人家了。”

　　“哪里哪里，都是应该的，不是我自夸，我这画工实在不俗，你要是想到市场上卖。千万不要卖便宜了。”

　　鸢萝把他的画全都拿走，又翻了翻其他的东西，“这些现在都是我的了，反正你可以再画。没想到，除了算命说书之外，你还会画画呢。”

　　“是啊，我什么都会一点，从算命，摸骨到变戏法，耍猴，如果需要，当天师捉鬼都不是问题。”

　　果然是个江湖骗子，鸢萝心想，不过听到他说鬼，又顿了一下，“你不怕鬼吗？”

　　田登无奈叹道：“一把年纪，人都快要变鬼了，还怕什么鬼啊。”

　　“不怕鬼反而怕蛇虫，看来我的蛇比鬼还吓人。”鸢萝手一挥，田登只闻见一阵非常清淡的药粉味道，渐渐的眼睛睁不开，人也直直倒下去了。

　　谢遥见她动手，先是站远了一些，等到那些粉末差不多消散了，才捂着鼻子过来：“大姐，动手前能不能和我说一声，万一误伤怎么办？你撒的这又是什么玩意，不会有毒吧，怎么说都是个老人家，别太过火啊。”

　　“我已经够仁义的了，要不是看他年纪大，我早拿棒子给他敲晕了。你什么事都不干，居然有脸说什么有难同当的鬼话，还对着我挑三拣四的。”鸢萝蹲下，将绳子上的结解开， “以牙还牙，这下我们两清了。” 她嘴上这么说，可仍是有些忿忿，“真讨厌。还是觉得我亏了，不过这个人说到底也就是个帮凶，等我见到梁采薇，看我怎么和她算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