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深处的你》黑色墨尘

1、第 1 章

　　九十年代初期，临城一中高一（2）班教室最后一排靠窗户的位置，程盛楠已经怔愣了快半个小时。

　　还是同桌的男生以为她在英语课上走神，拿起手里的课本捅了下她的胳膊，小声提醒她老师看过来了，这才醒神。

　　再次环视一圈教室里一张张朝气蓬勃的面孔，看清楚了曾经要好的几个女同学的背影，程盛楠才意识到，她是真的回到了刚上高一的时候！

　　迅速侧首扫了一眼左后边和自己相隔了几个座位的挺拔身影，程盛楠眼里泛起光华，转瞬既逝。

　　赵以北真的在！

　　同桌又小心碰了一下她的胳膊，程盛楠抬头，英语老师正看着她这里，忙收敛心神，目光集中在黑板上。

　　终于熬到下课，程盛楠收拾起心神，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这会儿正是下午，这堂英语课结束之后，只剩下两节课了，分别是体育课和自习；心情还在激荡，程盛楠去请了假，她需要理清思绪。

　　班主任很痛快准了假，程盛楠并没有回宿舍，学校上课期间也不准在校园里游荡；此刻她正穿过学校前面的杨树林，准备去校外找个清净的地方待一会儿。

　　校园的围墙后面走出几百米就是一个小型的公园，这时候正是人们临近下班的时间，小公园里除了几个散步的老人，没有多少人影。

　　正是盛夏时节，临城属于西北的一个小城市，还是九十年代初，最好看的风景莫过于一排排的垂柳。

　　选了一处被几棵垂柳掩映的石凳坐下，抬手牵起一条翠绿的丝绦在指尖慢慢缠绕，程盛楠的眸中是全然的怀念。

　　上一世她考上了帝都北城的服装学院，之后的生活轨迹几乎都在北城，就是偶尔回到故乡也是脚步匆匆，再没有细细留意过这抹翠色。

　　想起上一世，程盛楠面上又闪过疑惑，她是因为加班猝死的；其实在二十六岁之后，她就不需要加班了，怎么说也算是在北城站稳了脚跟，她又是单身，对亲人该尽的责任也尽到了，正是享受生活的时候。

　　可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感不是在北城有了自己的房子和一份体面的工作能填满的，哪怕她也经过朋友的介绍和两个青年试着短暂相处过；即便其中一个人很喜欢程盛楠，对她极尽周到，但她就是从心里抵触，很快也不了了之。

　　真要细究起她心里的抵触，大概就是听到赵以北的死讯之后；其实程盛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赵以北已经离开人世三年，按理说两个人从高二之后就再没有交集，本来影响不到她什么的。

　　而且当时的程盛楠已经二十多岁，生活和工作中都是独当一面，她最多的反应也应该就如说起这个消息的同学那样，唏嘘感叹几句人生无常也便罢了。

　　高二分文理科的时候，程盛楠去了文科重点班，赵以北去了理科普通班，两人的班级隔了一排不说，距离也很远；这个时候的临市一中还没有教学楼，都是一排排的红砖平房，不刻意找人的话，很难遇到。

　　从两人的分班就可以看出来，程盛楠是个乖乖好学生，赵以北逃课打架从不缺席；毕业时程盛楠考到了帝都北城，赵以北落榜；后来还是程盛楠的弟弟程盛光说起来，赵以北按照家里的安排去了镇子上的小学担任体育老师。

　　大学期间过年的时候，程盛楠回到镇子上看到过两回赵以北的身影，但他都匆匆避开，还真是没有交集。

　　所以程盛楠在听到他的死讯时，还有些不敢相信，那样张扬热烈的人怎么就会出了意外呢。

　　同学说起来也很是唏嘘，赵以北是放学的时候为了救下一个即将被卡车撞上的学生，当时他推开了那个孩子，自己却倒在车下，送医的半道上就没了气息。

　　就如同学感叹的那样，程盛楠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当年的校霸啊，竟然因为见义勇为让生命戛然而止。

　　可是程盛楠很快又觉得这才是赵以北，他曾是那样一个炙热的少年。

　　听到这个消息的当晚，程盛楠坐在自己家的窗台上，看着窗外的点点星子，想起自己高一的时候曾经收到过的那张纸条。

　　纸条是赵以北的发小，也是两人初中同学刘俊义交给程盛楠的，当时他只说了一句赵以北让我给你的，都没等程盛楠多问一句，就匆匆跑回了隔壁他自己的班级。

　　当时的程盛楠是怎么想的呢，对，她只觉得不可思议。

　　程盛楠一直以来成绩优秀，她收到的小纸条都是同学问的题目；但赵以北可从来没有认真学习的时候，初中三年就是这样，所以程盛楠想不通他为什么会给自己小纸条，还是让别人送过来的。

　　两人现在一个班级，有什么他不能当面说的呢。

　　回到教室，趁着晚自习课间休息时间，同桌好像去了厕所，程盛楠才匆匆打开纸条扫了一眼，确实是赵以北的字迹。

　　“明天的晚自习你能不能请假到学校后面的小公园，我有事找你。”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程盛楠却更加茫然，甚至心里还升起一丝忐忑，难道赵以北是要为他的好哥们儿打抱不平？

　　可哪里来的不平呢，程盛楠只要想起初中时发生的那件事就心有余悸，她当时可是真的受伤了，她还觉得自己很无辜呢。

　　记得当时她养好伤回到学校上课的时候，那个害她受伤的人已经被学校开除，赵以北还质问过是不是她告的状。

　　程盛楠只觉得自己冤死了，她哪知道怎么回事；不过是课间时她靠在过道一侧问同学题目，那个男生过来伸手重重推了她一把，当时她的小腿撞在倒地的桌角就骨折了。

　　还是两天之后班主任到家里家访时才说出原因，当时程盛楠是班长，要记录违反校规的学生；在事故发生之前，班里一个叫张芳的女生连着逃了三节大课，都被程盛楠如实记下了。

　　初二的年纪，程盛楠是最听话的学生，自己严于律己，对班务当然也认真；没想到张芳被班主任批评之后怀恨在心，找了比自己高一级的对象诉冤，对象也是个浑的，直接就来教室里推了一无所觉的程盛楠，致她重伤。

　　学校调查之后，发现这两个人确实早恋，张芳逃课就是去校外和这个男生约会的；这是典型的重大事故，学校当即开除了那个男生，念着张芳的成绩还不错，只给了警告，留校察看。

　　到现在程盛楠还有些不明白，怎么那个年纪的少女就有那样的恨意；等她回到学校上课的时候，发现张芳在左手背上刻了很深的一个“恨”字，她倒是不敢再明着针对程盛楠，可也联合了班里的不少女生孤立这个班长。

　　那个男生还和赵以北、刘俊义几个都是哥们儿，听说常在周末约在一起打台球；所以程盛楠能明白赵以北质问自己的动机，可她真的觉得自己很冤，当时只冷冷说了一声不是她告的状，那时候她已经疼晕了好么。

　　理所当然的，后来围绕赵以北的小团体也开始孤立程盛楠；幸好班里大多数同学都目睹了当时的经过，也觉得程盛楠简直是无妄之灾，很多人还安慰她来着。

　　因为本就觉得自己委屈，赵以北的态度更让程盛楠接受不了；他比自己小一岁，小学的时候和程盛光同桌，经常来程家玩儿，一直跟着弟弟叫她楠姐，他难道不了解自己的性格？

　　正是孤傲的年纪，程盛楠还有些敏感，也就不再和赵以北说话。

　　直到程盛楠考到了临城一中，在班里见到赵以北还有些意外来着；但这次是赵以北主动找她说话的，她才知道赵以北是家里花钱找关系也把他送来了一中，两个人竟然碰巧在一个班。

　　虽然开始说话了，但还是没有曾经的那种熟捻，怎么说两人都有一年半没有说过话了，生疏是肯定的。

　　高中的课业紧张，尤其是一中这样的重点高中，马上还要面临文理科的分班考试，程盛楠当然想去文科重点班，一心投入在学习上。

　　收到纸条的时候正好是高一即将结束的时候，马上就是分班考试；再加上程盛楠还见到过两次初中时被开除的那个男生来找赵以北，听一起考来一中的初中同学说，那个人现在在临市学修车。

　　所以程盛楠很难不怀疑赵以北约见自己的动机，他是不是被那个哥们儿撺掇，约她出校外，还是晚上，难道他想破坏自己这次的分班考？

　　因为心里的怀疑，程盛楠当时还是去座位上找了赵以北，问他到底有什么事不能在学校说，哪怕是课间出去教室说呢；也正是因为怀疑，程盛楠没有注意到赵以北当时微微泛红的耳根，她只记得他回答的有些结结巴巴。

　　对于赵以北的这个小毛病程盛楠还是很清楚的，这家伙小时候说话就有点结巴，到了初中时好一些了，只有说话快和紧张的时候才会结巴，上了高中后再也没发觉他这个毛病；可现在他居然结巴了，在说话速度并不快的情况下结巴，说明他心里是紧张的。

　　程盛楠更怀疑了，没得到答案，她也没说到时候去不去，只说自己想一想，最后，她当然没有去。

　　过了约见时间的次日，程盛楠见到了赵以北，他表现的就像不认识自己似的，也不问自己为什么没去，程盛楠也忙着准备考试，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只是从这次之后，赵以北再也没有找她说过话，两个人形同陌路；之后就是分在了两个班级，更没有过交集。

　　后来上了大学的程盛楠还是会经常想起来，赵以北当时到底要找她说什么事，甚至她还唾弃过当时的自己，怎么就那么敏感和自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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