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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红酒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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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驻进海的眼睛(4)
游风跟贺仲生约了晚饭。
贺仲生坐下就一直抱着手机,还不时笑上一两声。
游风转转酒杯,喝了一口:“关一心?”
贺仲生突然抬头。
游风说:“不见得真心。”
他只说了这句,他知道贺仲生听得懂。
贺仲生放下手机:“玩玩而已。”
游风又喝了口酒,没发表意见。
贺仲生不跟他说关一心了,说起夏灯:“你那最漂亮的女朋友有没有开窍?我上回来可是好好点拨了点拨她。”
“瞎管。”游风放下酒杯。
贺仲生挑眉:“没反应吗?”
“有。”投怀送抱,主动亲,主动撩。
“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我不要她出于愧疚,补偿我。”
贺仲生五官皱起来:“毛病,人都开窍了你还不满意?你想让她天天在家里等你,你一进门就,老公回来了!你这梦是不是做得有点太不切实际了?”
游风眼神向上挑,瞥向他:“别他妈废话了。”
贺仲生双臂搭在桌沿上:“她跟那警察的关系,你弄清楚了吗?”
他过去帮游风盯着夏灯身边不怀好意的人时,认为夏灯跟东光区春安路派出所一个警察关系不浅。
主要体现在,夏灯的一年,差不多会出现三次需要报警的情况,次次都是那警察前往。
警察他可不敢打听,但能肯定,夏灯留的是那警察的私人电话。
不然不能那么巧合。
他考虑再三,又把这件事强调了一遍。
游风说:“打私人电话不视为报警,就你这么没常识,她不会。至于你强调的这个,片儿警不管那一片管哪?”
贺仲生还没见他给哪个潜在情敌这么找说辞的:“怎么别的那些只是跟夏灯说了句话,你就跟被碾了尾巴似的上火呢?”
“因为我有脑子有判断力。”
“……”
贺仲生不说了:“行,你别哪天被挖了墙角过来找我喝大酒,老子可不伺候你。”
“琢磨琢磨你自个儿吧,别掉阴沟里。”
贺仲生呲牙骂他:“我他妈谢谢你这么咒我。”
聊着没用的,爷爷给游风打来电话。
早过了黎薇出狱的时间,爷爷打来应该不是说黎薇的事,这么一想也就接通了。
但他失算了,爷爷叫他回趟家,说奶奶在法国的故人来中国了,要告诉他们一家一件事,很重要。
他猜测还是那些陈年往事,不想知道,拒绝了。
爷爷却说:“你一直没检查出毛病来,你难道就没好奇过吗?为什么亲姐弟的孩子没有遗传的病?”
“没时间回去。”
“我托夏灯的阿姨帮我告诉她,我有关于你的事想让她知道。”
“爷爷!”游风突然大声。
“孩子你回来,听听看是什么,好吗?”
爷爷的声音近乎恳求,游风没办法了:“我回。”
“嗯好。”
“以后不要再找夏灯了,我不想让她知道这些恶心事。”
“游风……”
游风挂了电话,回到桌前,买了单,说:“我叫了代驾送我去别的地方,你自己打车吧。”
贺仲生看他脸色不对,没敢多问:“行,你去吧。路上慢点。”
上了车,游风静坐了会儿,给夏灯打了个电话。
很快接通,他在夏灯一声“喂”之后,问:“有人找过你吗?”
“没有。”
“你不会说谎,不要骗我。”
“……”
“有吗?”游风又问。
“我在等你电话,如果你觉得爷爷告诉我的是我不该知道的,那我就不去知道了。”
沉默片刻。
游风说:“我回一趟北京。”
“好。”他还是没说带她去,夏灯心突突地跳,有些区别于平常的节奏,甚至可以说区别于这之前任何时候的节奏。
电话挂断。
游风把手机放在一边。
夏灯比游风慢放了三几秒,看着手机屏黑下去,心里更怪了。
他为什么?是不想让她知道他的事吗?
她还没有想很多,游风又发来一条微信:“我还没买机票,你要是想跟我回去,我就买两张。”
她看完,扣放手机,脑子乱了几秒,又拿起:“不该是我问你想不想带我回去吗?”
“我不想。”
夏灯看着这三个字,指甲划了手机壳。
“但你要想知道我家的事,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短短几分钟,夏灯心里的滋味重了淡了甜了咸了不停变换,到这时才稳定了:“那我不去了。”
她应该有分寸感和边界感。
游风没再回了。
舒禾和程程要准备去冯大鹏吃烧烤了,舒禾边化妆边问夏灯:“灯你怎么还不换衣服化妆啊?马上要出门了。”
“我不去。”
舒禾停住了手,想问她怎么了,突然想起,她就没答应过。
过了会儿,舒禾和程程出门了。
夏灯有点累,懒得回家,就关了灯,打开投影,想看电影,翻了半天不知道看什么,还是关了,但没开灯。
在黑暗中待了一阵子,她拿起手机,发给游风:“带我去。”
这不像她。
但她就是做了。
过了十几分钟,游风发来截图,显示着两张机票出票成功。
她打开灯,洗澡,换衣服,前去机场。
玻璃岛饭店二楼包厢,能装下十几人的圆桌前,只坐了五个人。
夏灯跟随游风进门后,变成了七个人。
游振东看到夏灯没有意外,反而是游风那名义上都不算的妹妹先跳了脚,指向夏灯,橙色带钻的指甲在光照下很闪:“她干吗来的?”
她妈也不管她,任她说不合时宜的话。
主要是顾不上。
黎薇回来了,就坐在游振东的左手边,游弋江的眼就没从她身上挪开过,明明都是前妻了,还坐过牢,却更像是这一家的女主人……
游弋江和黎薇也不看游风,他身上跟他们相似的地方如芒在背,过去的经历就像浪潮袭来,冲得人无法呼吸。
游振东大概是在场除了游风、夏灯以外最平静的,没理那女孩,只看着孙子和他女朋友,说:“先坐下来吧。”
游风没等请,早先于爷爷开口坐下了。
沉默。
尴尬。
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游弋江对游振东说:“爸,你说有故人,是怎么回事?他人呢?”
游振东顾自倒着茶:“等会儿吧,他才刚下飞机。”
又是沉默。
更尴尬了。
夏灯从进门就感受到这一家人怪异的氛围。
父母对他们的儿子好像毫不在意;父亲比起现任妻子好像更爱前妻;爷爷老得好快,两年没见,鬓发全白。
游风在这时牵住夏灯的手,还看向她,疲惫让他眼皮掀动的频率缓慢,但微勾的唇角缀满了爱意。
仿佛这一屋子至亲都不及她一个在他心里占分量。
夏灯勇敢地揉揉他的手指,眼神比他坚定。
她跟这一屋子人也没关系,论份量,自然是他们绑在一起也没她男朋友重要。
终于等到这位故人现身,他带着一身北方的粉尘,喘着气进门,中文说得不流利,但可以听出来掌握得很深。
他摘掉帽子,一头金黄的半长的卷发,但凌乱的胡茬宣兵夺主,让人一下子进入他可能并不安稳的这些年里。
经过交谈,原来这个法国人曾是奶奶同事,同在一家编辑公司工作。
略去那些没用的寒暄,他告诉在场一个重要信息:“亚洁跟我们的老板确实有一个孩子,但那个孩子寄养在别人家还没两年,就因为流感离开了人世。”
屠亚洁,这是奶奶的名字。
爷爷很平静,游弋江、游风、黎薇都出现或多或少的反应,另外母女俩和夏灯,有点不清楚状况。
那法国人又说:“那家人怕担责任,从贫民区抱了一个孩子来冒充亚洁的孩子。”
黎薇猛地站起来。
法国人没有说破,到这里就结束了:“对于悲剧发生,我们感到抱歉,但也请原谅我的胆小懦弱,我当时还要为我的老板工作,他的话我一定要听……”
又是旷久的沉默。
黎薇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晃荡了,监狱那么多年,都没夺走她的美丽,眼睛和鼻尖的红让她的破碎感溢满了房间。
游弋江攥着拳头,最后把桌上的易碎品都拂到了地上,大骂道:“现在说又他妈有个屁用!”
法国人低着头,一声不吭。
游振东呵斥游弋江:“你冷静一点!”
游弋江眼也红了,看向游振东的眼神全都是可怜:“怎么冷静?你明知道我这几年都经历了什么……”
游振东也不说了。
黎薇还是傻傻站着,看起来很悲伤,但硬是没发作出来。几年牢让她再也发不出脾气了。
夏灯和那母女俩还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游风平淡的样子,好像跟她们一样是置身事外的人。
事情到这里,本该结束了,游弋江偏偏要这时候去牵黎薇的手。
他那后娶的媳妇立马翻脸,站起来就骂:“怎么?这意思是你们以前离婚存在误会?现在误会解除了要重修旧好了?那你找我干什么?我就是黎薇不在时,你暖床的玩意儿是吗?”
她女儿也帮她说:“爸,我以为我们相处这些年,早已经是一家人了,但你们今天在这打哑谜,我跟我妈就像两个外人。如果没打算让我们融入这个家,当初为什么跟我妈求婚?”
游弋江听不进去,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他跟黎薇不是亲姐弟关系。
甚至想,他们是不是还可以在一起,如果跟现在的妻子离婚,再跟黎薇结婚的话,要怎么来游说众位股东。
那女人得不到回应,过去推搡游弋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有意,抡起包,砸了黎薇的头。
游弋江立刻把黎薇护在怀里,对那女人扬手就是一巴掌,很响。
那女人愣了几秒,捂住脸尖叫:“游弋江!我是你公开娶进门的老婆!你他妈想离婚你想得美!你看那些股东答不答应!”
她女儿扶住她,开始哭哭啼啼:“这个叫黎薇的不是失手害死了奶奶吗?那是你母亲啊!爷爷也还在这里,你怎么能再跟她在一起呢?”
游振东撑着拐棍,一直没说话,直到场面越来越乱,敲了敲地。
安静了。
片刻,游振东对游弋江说:“今天把她们母女俩也叫来,就是告诉你,就算当年的事存在误会,你也已经再婚了,男人不能总做不负责任的事。”
“可既然是误会……”
“没有既然!”游振东大声打断他。
游风看他们要处理这些破烂事很久,不待了,站起来:“你们慢慢掰扯,以后这种逼事别叫我,不想知道。”
说完,他领着夏灯离开了。
气氛太紧张,夏灯在包厢里时,呼吸都没有大声,不想露出一点存在感,尽管游风那“妹妹”一直对她翻白眼。
她没见过这种一家都是仇人的家庭,他们互相倒着难听、丑陋的话,看起来精神都不太正常……游风的正常反而成了一种怪异……
她突然有些心堵。
游风……
他竟然是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的,他不想告诉她他家的事,也是对这样的家庭羞于启齿吗?
还有法国人吐露的秘密,让游风的父母那么激动……
这又有什么样的过往呢?
游风情绪高涨,但面色沉郁,看得出很不高兴,但牵着夏灯的手一直没用力。他把他唯一的一点温柔,毫无保留地给了夏灯。
夏灯悄悄变换了姿势,改为跟他十指紧扣。
回到酒店,游风第一件事就是跟夏灯说:“我订了位置,等会儿带你吃宵夜。”
订位置……
他刚才在包厢里摆弄手机,是在订另外的饭店吗?
许久。
夏灯答应了一声。
后面他们就没再说话了,夏灯坐在外间的沙发上,游风待了一会儿去洗了澡。
洗完,他打开浴室的门,但没出来。
房间太静,以至于游风“咝”的一声明显的传到夏灯耳朵。
夏灯走过去,看到他在用酒店的刮胡刀,可他早上出门时明明清理过了,根本没得可刮。
但她什么也没说,把他手里那把刮胡刀拿了过来。
其实他们在北京有很多房,但游风就是订了酒店,夏灯依他了,可洗漱包她带了,里边就有游风的刮胡刀。
彼此静置了半天,夏灯拉了下游风的手。
游风抬起头,看向镜中他的女朋友。
夏灯也看着游风,跟他对视了几秒,拽拽他手指。
游风跟着夏灯出来,被她安排在椅子上。
夏灯拿来洗漱包,把他的刮胡刀拿出来,还有泡沫、护肤液一堆东西,走进他两腿间,给他打泡沫,刮胡子,擦干净,再用护肤液……
她不熟练,于是很慢,但慢有慢的好处,慢很细致。
游风一直感受着他女朋友温凉的手捧着他的脸,给他刮胡子的感觉,呼吸逐渐变平稳。
从前情绪激动的时候,他从不相信谁有本事让他平复下来。是他自以为是了,原来真有人可以。
清理好,夏灯也没走开,再次捧起他的脸,却不是给他刮胡子了,而是亲吻,她俯身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游风仰头,看她。
在他的注视下,夏灯又亲了一下,这一次有点响声。
游风把她摁进怀里,又夺走主动权。
夏灯自然地跨坐到他腿上,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延长了这个吻。
游风感觉到夏灯的意图,突然拉开她,再次看向她。
夏灯也没想掩饰:“你把宵夜取消了吧……”
“我不用你安慰,尤其还是这种方式。”游风拆穿得不留情面。
“我没有。”夏灯说:“不能是我想吗?”
“你想吗?”
“嗯。”夏灯搂住他的脖子,轻轻蹭着:“不骗你。”
“你又不会说谎。”游风能感到他女朋友拙劣的勾引手法,以及迫切希望他心情变好的心理。
夏灯从他肩膀起来,看着他:“我会说。”
“嗯,刚听过了。”
“……”
寂静。
十多分钟过去了。
游风托着夏灯的腰,看着她的眼睛,打破了无言的局面:“我奶奶有精神病,撮合了她两个孩子,生了我。也就是说,我爸妈是同母异父的姐弟,我是一对亲姐弟生出来的。”
夏灯一直有控制表情,就怕惊讶的反应刺激到游风。
但这消息太令人震惊了,就还是有些微睫毛颤动的细小动作逃离她思想的掌控,表露了出来。
好在她也很聪明,立刻想到:“那个外国人是不是说这是误会?”
游风没说话,看起来像是不想再提这件事了,夏灯感觉到这点就转移了话题,但当下不知道说什么,稀里糊涂的,说了句:“我们以后可以不要小孩。”
游风一下失了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