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知君意》雨兮玉兮

19、第 19 章

　　19
　　六月初一
　　昨夜下过一场大雨，今晨艳阳早早便照亮东边，枝叶上的水珠折射星星点点的光，空气中弥漫淡淡的花香……

　　宁殊薇和以往一样拉起厚重的窗帘睡得天昏地暗，仿佛只要拉上窗帘关起房门，外界便与她无关。

　　自有了五家店铺以后，她经常是在夜里做计划看账本，做好的计划会由枝枝定时定点送到指定的地方。她极少出面，以她的话说：既然要隐秘不被人察觉，便要和掌柜们少来往，甚至不来往。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不来往不碰面便查不到她头上。

　　这些皆是她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让旁人知晓。

　　“姑娘姑娘，别睡了，出事了。”

　　枝枝拉开窗边的帘子让光照进来，榻上的女子感受到强烈的光才动了。

　　女子用被子蒙住头，闷声道：“枝枝，把帘子拉上。”

　　枝枝可不依她，上前将人拉起来，急道：“姑娘快起来，凌萝轩出事了。”

　　“什么事你倒是说啊！”宁殊薇猛然睁眼不耐烦低吼，突如其来地凌利视线让枝枝愣了片刻松了手。

　　对方却和没事人般吼完又合上眼倒了回去。

　　枝枝呼了口气，她家姑娘偶尔的气势爆发是真的渗人。她又把人拉起来，道：“有好几个客人到凌萝轩大闹，说是穿了凌萝轩的衣服浑身起疹子呼吸不畅昏迷不醒，萝娘已经被他们告到京都总衙去了。”

　　宁殊薇翻坐起来垂着脑袋，发丝凌乱的搭在额前，她抬起脸半眯着眼睛问道：“芸喜呢？”

　　枝枝：“和萝娘一起，现在都在京都总衙里关着。”

　　回完话，才见自家姑娘不紧不慢起来穿衣梳头。

　　能上京都总衙的案子都是大案，自家姑娘却丝毫不急。

　　没多久，宁殊薇便换了副模样出现在枝枝面前。

　　只见她身材相较之前略显臃肿，脸和脖子处洁白的肌肤被她涂得十分暗沉，原本光洁的额头多出一片厚重的头发遮挡起来，让原本明亮的双眸顿时失去色彩，加之她刻意垂着眼，整个让人觉得此人颓废到了极致。

　　“傻愣着干嘛，我去看看，你守着家里。”连声音也刻意转换过，由婉转的黄莺变成了被扼住咽喉的乌鸦。

　　她扯了一把枝枝的衣袖，心道没出息，自己这副样子又不是没见过。

　　枝枝许久没见她扮成苏来的样子，乍一看到还是有些不习惯，道：“姑娘，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何要把自己的声音弄得这么难听？”

　　“真笨。”宁殊薇敲了敲她的额头，“我这叫内外兼修上下匹配，懂吗？”

　　*
　　宁殊薇刚穿来时便开始筹划赚钱，收集各种信息，胭脂铺，成衣铺，首饰铺……这些店铺皆位于主大街人流最大最能吸引贵族小姐的地方。

　　每家店铺由专门的负责人负责，萝娘和芸喜便是成衣铺和胭脂铺的各自负责人，两家店相邻，对外便称是姐妹店铺，萝娘出事，芸喜大概也是受了些牵连。

　　思绪间，宁殊薇已经到了店铺门口，店铺已经贴上封条，门口还有不少菜叶和臭鸡蛋没来得及打理，想来萝娘和芸喜受了不少委屈。

　　“姑娘是想买衣服的话过些时日再来吧。”

　　宁殊薇转身便见一位大姐挎着菜篮子看着自己，她问道：“怎么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她那嗓子着实有些难听，大姐瞧了她一眼顿时被吓了一跳。眼前这姑娘脸黄的跟土似的，唇上的口脂红得滴血，一身艳丽的搭配晃得人眼睛疼。

　　大姐回道：“这里昨儿个被查封了。”

　　宁殊薇：“为何？我可是很喜欢她家的衣服哩，可美可好看了，我身上这些都是在她家买的哩，我还想着今日多来买几件哩。”

　　她那口浓重的口音让大姐再次打量她，料子是好料子，衣服也是好衣服，但经过她奇葩的搭配，活生生把好看穿出了好难看。

　　大姐忍着打人的冲动，回道：“说是衣服出问题了，姑娘还是去别处买吧。不过千万别去对面，那家店黑着呢。”

　　大姐说完便匆匆走了，生怕多在宁殊薇跟前多站一会儿眼睛会疼坏。

　　对面街道的确有家绸缎庄，他们经营绸缎和接受定制。而自己的凌萝轩只做成衣。她记得当初选中这里开成衣铺时对面是家玉器店，是何时开的？

　　仙仙庄……
　　额……名字还挺怪。

　　看起来生意不错，她站了一会儿的功夫便有好几个女孩子进进出出，而且面带笑容，看来是买到了自己心喜的东西。

　　思忖间，她走向了凌萝轩的后门。

　　*
　　“姑娘，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刚不是告诉你……”大姐的话还没说完，蓦然想起什么，“天啊，莫非你就是苏老板？”

　　萝娘曾告诉她们几个绣娘，若有一天遇上个衣着怪异说话怪异的小女子，那便是她们真正的当家人——苏来。

　　大姐只是没想到萝娘口中的小女子是真小女子，看模样对方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年纪。

　　宁殊薇看向刚才的大姐，后门是锁着的，而大姐手里有钥匙。

　　“小女正是苏来。”宁殊薇回道。

　　“真是苏老板，菩萨保佑，我们终于把您盼来了。快快快请进，瞧我这脑子。这个时候还能在凌萝轩门口徘徊的除了苏老板您怕是没别人了。没想到苏老板回来的这么快，我才按照掌柜说的方法去寄了信您就来了。”大姐一改之前的态度，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般把她迎了进去。“苏老板，你可一定要将萝掌柜和芸掌柜救出来，她们都是被人陷害的。”

　　“嗯，我知道，你先跟我说说情况吧。”

　　“仙仙庄您也看到了，人挺多吧。那是这两日咱们凌萝轩关门了他们才有的生意，要是咱们开着门，哪有他们的份儿。”大姐为宁殊薇斟了杯茶，继续说道：“苏老板有所不知，仙仙庄的掌柜张起财上个月月初时向萝掌柜提亲，他打了个好主意，以为只要娶了咱们萝掌柜，咱们凌萝轩就能和他的仙仙庄合并。萝掌柜自然不肯答应便当场拒了，张起财怀恨在心便使下三滥的手段和咱们作对，一会儿降低绸缎和成衣的价格揽客，一会儿找人来撒泼打砸，这次更是过分，竟是闹出人命来……”

　　萝娘被人陷害是真，但苦于眼下没有证据。

　　“你……”

　　“苏老板唤我刘翠便好。”

　　“翠姐姐，此事我自会想办法，你可有去牢中打点？”

　　“自然有的。可那总衙的大牢阴暗潮湿，哪里是人待的地儿，可苦了两位掌柜的。”

　　听她唤自己一声姐姐，刘翠心中对她的好感倍增，即使有一丝疑虑也抛却脑后，谁让老板唤她姐姐呢。

　　宁殊薇塞了些银钱给刘翠，嘱咐道：“这几日便要麻烦翠姐姐多跑几趟去打点一二，尽量让她们好过些。”

　　*
　　这次的受害者有五位，她们非富即贵，最先发现的是威远侯的小女儿易文雅。她到威远侯府门口了都还在为以什么样的理由拜访而苦恼。

　　“你是何人？”看着在门口‘鬼鬼祟祟’的宁殊薇，宋玄喊住了她。

　　宁殊薇抬眼便撞进他深邃的眸子里，对方身着衙兵袍，玄色内衬上绣了只猛虎咆哮，巴掌宽的腰带上别着她送给他的香囊，宽肩窄腰，长身玉立。和往日里的散漫不同，此刻的宋玄浑身都透着肃杀之气。

　　她下意识后退半步，没想到负责这个案子的捕长是宋玄。

　　不知道总衙大人有一个世子做手下是什么感觉，判案的时候会不会手抖？

　　“大人问你话，你是何人？在这儿鬼鬼祟祟作甚？”

　　见她呆呆愣愣不说话，跟在宋玄身后的衙兵上前推了宁殊薇一把。

　　宁殊薇没防备，被推得踉跄往后跌。

　　“小心！”宋玄拉住她的胳膊，巧妙的避开与她的触碰将她稳住后冷漠的对那位衙兵道：“回去自领十个板子。”

　　衙兵抱拳领罚道：“是！”

　　“你没事吧？”宋玄看着宁殊薇黄如土的脸，“这里是威远侯府，你……”

　　他没认出自己。

　　宁殊薇清了清嗓子，镇定下来，道：“小女苏来，乃是凌萝轩萝娘的远房侄女，此番前来探亲，不成想萝姑姑竟遇如此劫难，还望大人帮帮小女为我姑姑洗刷冤屈。”

　　说着她一把抓住宋玄胳膊，把蒙冤受害者家属的伤心演绎地淋漓尽致。

　　她垂着的眼眸硬挤了两滴泪水出来，宋玄看着她抓住自己手臂的手，眉头紧皱，鼻尖处萦绕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他抽出手臂略微靠近她一点，使他能更真切的嗅到那股熟悉的香味。

　　“你若想伸冤去总衙便是，到这里来作甚？”他冷静道。

　　宁殊薇摇摇头，“我想看看五姑娘的伤势，找出证据证明我姑姑的清白。大牢里阴暗潮湿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姑姑身子差，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呜呜……”

　　“你还会查案？”宋玄拉开与她的距离打量她，“你一个小女子孤身一人在外，不怕危险吗？”

　　“又不是虎豹豺狼，我自然不怕。”宁殊薇还是摇头，心说我胆儿大着呢。

　　“虎豹豺狼有何可怕？我认识一位……一只成精的黄鼠狼，人都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她却能一刀扎老虎屁股。”宋玄似笑非笑看着她。“你说谁更可怕？”

　　这个老虎屁股过不去了。

　　“呵呵，大人说笑呢。”宁殊薇偏过头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神情，“黄鼠狼怎么能成精？”

　　宋玄理所当然地说道：“所以她是黄大仙。”

　　“……”宁殊薇感觉自己不能再和他呆下去了，“大人，我想起来我还有事，先走了，再见，大人。大人，再见。”

　　她还没转身就被宋玄抓住了肩，“姑娘不好奇黄大仙之事。”

　　好奇个鬼哦。
　　我特么是大仙本仙好吧。

　　宁殊薇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问道：“敢问大人，那大仙儿还活着吧。”

　　“活着呢。”宋玄盯着她的脸说，“活蹦乱跳的，这会儿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真想知道她在干什么，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去抓别的大公鸡去了？”

　　大公鸡？？
　　宋柿子，再胡说八道我告你诽谤啊！

　　宁殊薇猛的抬起头，一抬便和宋玄的视线撞上，她看着他眼神里的揶揄，她看见他的笑容慢慢放大，她看见他慢慢靠近自己，低声在她耳边说道：

　　“回去吧，人比豺狼虎豹危险多了。”

　　就这？
　　你丫的搞这么暧昧就这？

　　“大人！”见他要走，宁殊薇再次抓住他，“就一眼，我就想看一眼，求宋大人帮帮我。”

　　宋玄狐疑，问：“姑娘认识我？”

　　靠！

　　糟了，露馅儿了。

　　“自然认识。听闻陈王世子相貌堂堂，玉树临风，风流倜傥，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乐善好施，乐于助人……”见他盯着自己并不打断自己的夸奖，宁殊薇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夸人的词儿都用上了，“再瞧大人这般威风凛凛英俊潇洒的身姿，定是那陈王世子京都总衙捕长宋孟陬无疑。”

　　“呵~”

　　宋玄低声笑了出来，声音很轻很快，很容易让人忽视，但宁殊薇听到了。

　　“哎呀！”他朝她靠近，俯身在她耳边说道：“能得黄大仙这般褒奖深感荣幸。夸得不错，下次继续。”

　　“你……”宁殊薇蓦然瞪大双眼，他认出自己了，随即她又很快恢复镇定的样子，敢情一直在逗她呢，“没听说过黄鼠狼给鸡拜年吗？我这不先哄哄大公鸡，一会儿才好让他心甘情愿下锅嘛。”

　　“锅呢？”宋玄装模作样看了看周围，“我帮你架起来把水烧好。”

　　宁殊薇扑哧一声笑出来了，“讨不讨厌啊你。”

　　她也看向四周，宋玄的手下已经离他们远远的，就他们俩在这贫。

　　“说正经的，你怎么认出来的？”宁殊薇问道。

　　她自认自己的化妆术完美无缺，她这个样子就算在叶青青面前上蹿下跳对方也认不出自己。就连日日和她一起生活的枝枝也被她骗过去，宋玄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因为我有双慧眼。”见她疑惑的大眼看着自己，低声说道：“我不知道你为何要参与其中，但是你执意要做的话，走吧，我帮你起锅烧油。”

　　“……”这话说的，多不好意思，宁殊薇捂着嘴笑道：“不是烧水吗？”

　　“油炸的香！”宋玄跟着一块儿笑。

　　“谢谢捕长大人。”宁殊薇后退一步拱手朝他一揖，弓着腰抬起脸朝他俏皮的眨眨眼，“大人，我现在能否去看看五姑娘的伤势了？”。

　　面前女子面黄如土，一张红艳艳的嘴唇在她脸上十分违和。

　　宋玄笑着伸手点在她的鼻尖上，道：“走吧。”

　　站岗的衙兵见老大冷漠的出来复又欢快的折了回去，一脸莫名其妙。

　　这姑娘还会妖术。
　　*
　　威远侯早朝未归，侯夫人面带愁容，再次见到宋玄，她道：“世子还有何事？”

　　宋玄拱手道：“侯夫人，刚忘记了一件事，诱发姑娘昏迷的那件衣服可还在？”

　　侯夫人：“那害人的玩意儿，早让人烧了。”

　　宁殊薇皱眉，问道：“夫人，可否让我瞧瞧五姑娘？”

　　侯夫人这才注意到她，些许疑惑道：“这位是？”

　　见宁殊薇要说话，宋玄抢先一步回道：“她是小侄在外识得的一位江湖太夫，医术不比御医差。同为女子，让她为五姑娘看看着实要方便许多。”

　　听他如此说了，侯夫人也没在说什么，将他们引进内院。

　　宁殊薇为宋玄竖起大拇指，这人撒起谎来真是眼都不眨一下。

　　那么问题来了，我可不会医术哇。

　　宋玄走过她身旁时，低低的声音传来：“别怕，有我。”

　　声音轻轻拂过耳畔，宁殊薇心下恻动，真是个……只温柔的大公鸡呐。

　　他们到的时候丫鬟刚给五姑娘喂完药，宁殊薇上前查看。

　　只见易文雅露在外面的肌肤上皆是成串如豆的疱疹，她神色凝重，问道：“五姑娘这样的情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易文雅贴身的丫鬟看了眼侯夫人，回道：“是穿了凌萝轩新出的那款成衣以后。”

　　宁殊薇定定的瞧着丫鬟，“你怎么就确定是那件成衣的问题？”

　　丫鬟被她身后的宋玄的眼神吓得跪在地上，“那日姑娘和宁二姑娘相约去的凌萝轩，一眼便看中那套成衣，第二日便穿了，穿上衣服后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姑娘就开始浑身发痒，没过多久姑娘便晕倒，至今未醒。”

　　宁殊薇：“那件有问题的成衣呢？”

　　丫鬟看抬眼看向侯夫人，道：“姑娘出事，侯爷震怒，知道是衣服的问题后侯爷和夫人便下令把衣服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