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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焚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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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鱼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如此尴尬的境地。
自从五年前经先帝金口玉言点评之后,她以为她已经面对了人生最低谷,从此不可能更尴尬。
但是她错了。
她控制不了自己,她大声喊叫:“父亲,我也是个人,纵然我是女人但我完全可以自己生存,为什么要我一定要做某个男人的妻子?”
许若平面对歇斯底里的女儿,并没有太过愤怒,他慢条斯理道:“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害你?灵鱼,你需要冷静。”
灵鱼痛叫:“冷静?我不能冷静!我如何冷静?”
许若平静静看着她:“为什么不能?你今年已经二十三岁,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难道连控制情绪也做不到吗?”
“我从没有像今天一样后悔,后悔为什么我是女人,后悔为什么我竟然能恬不知耻的活到二十三岁。”灵鱼用手捂住自己的脸,她不想看见一直以来在她心中完美的慈父失望的样子。“我懂得君命难违的道理,只是父亲,今日我实在已经太痛苦,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坚强。或者你是对的,我虚长二十三载,实际智识还如幼儿吧。”
许若平伸出手,想握住女儿的手,但是他一瞬间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他叹口气,“灵鱼,此时我们不适宜再多说了。等你平静下来,我们再谈。”
许若平站起身,他拉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
今天是个大晴天,蓝天白云,其实是个若作为一个开始,也是非常不错的。
灵鱼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怀抱。
她知道是巧丽。
“大小姐,不如我们回房再说。”
巧丽的声音又一种奇异的使人安稳的意味。
灵鱼有点放松,她点点头。
阳光那么刺眼,灵鱼环顾四周,父亲做事一箱滴水不漏,她们一路从书房走回暮云居,没有碰到一个人。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耳边总有不停的窃窃私语声。
巧玉在院门口接着她俩。
她也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
只是默默的握住灵鱼的手。
一直以来大小姐的手心总是比别人热一点,但她今日却冷似寒冰。
巧丽把灵鱼安置在拔步床上,厚厚地加了两层被子。
灵鱼拥着被子蜷缩起来。
巧玉端来一盏燕窝粥。
巧丽向她默默摇头。
灵鱼哑声说:“让我自己呆一会儿。”她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头。
巧玉与巧丽对视一眼,巧丽轻手轻脚放下床帐,她站在床边踌躇一下,放妥燕窝粥的巧玉已经取出一只碧色的青玉香炉。
她揭开檀香木的雕花盖子,点燃一段安息香。
青烟寂寂。
巧丽与巧玉一起走到暮云居后面的小厨房。
将燕窝粥重新温好,巧玉才道:“大小姐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也许老爷就是做错了。“
“所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老爷自然也是为大小姐考虑。”
巧玉轻嗤,“若真是这样,我爹何必把我卖给人牙子?”
巧丽瞪她,沉声道:“胡沁什么?!妄议主子是何等样的罪过?你这么口无遮拦,岂不是给大小姐招祸?”
巧玉嘴上服软,心中狡辩。
同样是卖女儿,不过一个比另一个体面些罢了。
巧丽叹息,“老爷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如今又要致仕。不把大小姐婚事安排妥当,他怎么能放心呢?这与你爹将你卖了给你兄弟盖房子自然是不一样的。“
“可是,老爷何不干脆把大小姐带回淮州老家?到时,嫁人也好,留在家里也好,万事都有族里照应,岂不是更好?”
巧丽笑笑,答道:“只怕,并不好。”
巧玉还待再问,巧丽已经不想多说。“我到前面去了,大小姐跟前没人可不行。”
巧玉到大小姐身边已经两年,做活自是一把好手,只是万事耳濡目染竟然没有一丝一毫长进,心胸与眼界总是太局限。
若果真如老爷安排,到时只怕不能将巧玉带去。
大小姐素喜安静,暮云居拢共不过五个丫鬟,除了自己和巧玉两个大的,下剩也只有红云红妙红纹三个。
这三个,有谁是当用的可造之材么?
巧丽心中摇头。
多想无益,她干脆放空心中念头,坐在回廊边做针线。
暮云居是独立院落,虽然小巧,却也精致。
院中有一株枇杷树,暮春时节已经披满翠绿。日光下树影斑斑,落在主楼的窗户上,别有趣致。
躺在床上透过帐子同样看树影的灵鱼却无心感受这点乐趣。
安息香闻得久了,就能感觉到这甜甜的香气的底色全是苦味。
她想起妹妹一直不爱焚香,这一点上安妍无疑更像父亲。
妹妹并非聪明人。
但安妍懂得迁就,随意,随缘,并且真的忘性很大且不爱计较。
尤其还是一位绝色美人。
姐妹两个一起长大,但除了父亲与母亲,没人关注灵鱼。
灵鱼知道自己在流泪,她重新躺好,闭上眼睛。
安息香令她头昏,灵鱼知道自己又做起梦来。
这个梦永远阴沉冰冷,那是一个冬天,随时都会下雪。
灵鱼那时只有七岁,她呆呆的牵着妹妹,安妍那一年应该也只有四岁。
锦香堂人来人往,但是奇异的是灵鱼听不到任何声音。
她看到崔嬷嬷通红的眼眶,她想问什么,但是没人有时间回答她。
妹妹紧紧抓着她的手。她感觉手里都是汗,但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妹妹的。
她拉着妹妹往前走,她知道自己在寻找父亲。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得要领,找也找不到。
跟着她好像被一双无形的手推着,锦香堂的大门打开,她拉着妹妹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这是母亲的正房。她和妹妹几乎每天都要来,消磨许多时光。可是,就是这一瞬间,她无端觉得这里非常可怕。
原本清幽的香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苦涩的药味儿。母亲身边的大丫鬟翠环站在内室的门边向她招手。
翠环应当是说了什么话,但是梦里的灵鱼听不到。
她只是凭着本能拉着妹妹走了进去。
然后,她就看到了站在床边的父亲,以及躺在床上完全枯槁的母亲。
安妍哭了起来。
翠环过来哄她,但是没有用。
灵鱼不知所措地拥住妹妹。
最后是父亲把安妍从她怀里抱走。
父亲抱着妹妹走出内室,屋里只剩下灵鱼与母亲。
她走到母亲床前,默默拉住她的手。
从前这是一双秀美温软的柔荑,现在已经干枯如树枝,而且冷得像一块冰。
灵鱼用力回握,似乎这样就能使母亲的手掌重新变暖。
母亲对着她笑。
梦里的她第一次听到声音。
是母亲说:“我真舍不得你。”
灵鱼哭出声来。
母亲似乎已经力竭,她再也不能说什么话,只是温和地看着她。
眼光里全是温柔与不舍。
这眼光一瞬间又换作书房里的父亲。
父亲对她说:“灵鱼,这已经是我能想到最好的安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