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哑》狸祸

48、男朋友

　　窗外的月色浅薄，落到床前只剩一抹黯白。陆离平躺着，林深背向他侧躺着，两人眼里都是这灰暗微光，静下来以后，大脑得到空隙，开始自动回放一天下来的内容，两人有意无意遏制的暧昧不留痕迹地钻进两人间的空隙里。

　　林深的眼睛在夜里仍清亮得很，食指隔一段时间就跳动一次，眼睫也跟着轻轻颤动。林深转过身平躺下，手臂擦着陆离的手臂落下时明显感受到陆离僵了一下。

　　林深斜过眼，看见陆离仿若熟睡中的脸，若不是他梗着脖子裸露出的筋，林深差点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林深唇角翘起，刻意放大了自己调整睡姿的动作，等真正睡下时，夜里的风已经找不到透过的空隙。

　　林深掖了掖被子，扭过头去看，陆离的侧脸线条从饱满的前额到剑眉眉宇间，流淌过高高的鼻梁，滑过嘴唇和下巴，延伸到凸起的喉结再消失在衣领里。

　　林深微微皱起眉，他几乎不关注人的长相，在他眼里，每张脸都只不过是灰色的头像。有时连人们的脸部表情都跟看过的黑白电影里刻意延缓了变化速度般只是单纯的脸部肌肉运动，林深对此只剩下麻木。

　　林深第一次注意到陆离的长相，仅仅是因为那颗与小哑巴一模一样的眉上痣，还有跟照片极其相像的侧脸。但他愿意相信自己在灰白世界里养出来的审美，也愿意相信莫良的审美，更相信自己透过矫正眼镜看到的陆离，很多人说过陆离好看，他也一直这么相信着。

　　奈何他对这方面的敏感度实在低，尽管知道陆离长相不俗，但时间长了，这样的认知就跟自己眼里的灰色没什么两样，都习惯了。

　　现下这么一看，林深忽然就想起之前莫良说起的全校颜值投票比赛，陆离排名第二。那时莫良还调侃说自己赢了陆离是天经地义。林深倒认为是陆离平日里太冷了，那些人要是看见他现在这个样子，陆离该是第一。

　　林深慢慢转回头，盯着顶上的床板眼珠转了转，清了清嗓子说道：“别光是闭着眼睛不睡觉。”

　　林深原是随口说破陆离，没想到陆离竟一本正经地应答了声，长时间装睡，致使陆离从嗓子里发出的声音有点轻，像是怕林深没听见，陆离又加重了语气应了声，“嗯。”

　　郑重的语气在林深听来有点滑稽，林深禁不住笑，两人间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一下子就散了，林深手举过头顶，深呼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就真打算睡觉了。

　　陆离转过脸看他，林深生得精致漂亮，平日里清冷中透着点懒，看着虽不像陆离那般冷酷，但也给人一种距离感。此时放松了身心睡着，五官明晃晃地透着一股孩子气。陆离收回视线微不可察地将自己往外挪了几公分，好让手臂不至于碰着林深。

　　阳光打在脸侧，略高于皮肤的温度熨帖出丝丝的痒意。

　　林深皱了皱眉，半睁开眼又闭上，缓神的同时触感慢慢浮回皮肤表面，感受到紧贴着手臂内侧的极轻的起伏，林深一下子绷紧了神经，睁开眼往下一掠。幸好，没有特别离谱。

　　昨晚林深睡得很好，没有做噩梦，虽然没有习惯性地贴着墙面睡，反而贴近了陆离睡，但好歹没有枕着陆离的胳膊，也没有毛手毛脚地让人睡不舒服，顶多就是手不小心搭在人家腰上了。

　　林深瞄过陆离一眼，见人睡得正好。林深琢磨着想收回手，抬起手往回带的时候陆离突然动了动，林深的手被带着往下走了走，碰到一层异常的温度便猛地缩回了手，被子都因这触电般迅速的动作发出一声闷响。

　　林深往墙面躲了躲，撑起半个身子看向陆离，刚好对上陆离转醒的脸。根本无需反应，陆离在林深碰到他时就睡意全无，低下眼抿着唇就侧过身面无表情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林深低头看自己的手，仿佛上面还留有让人遐想的热度，脑子里自动一遍遍捋过一幅画面，又凌乱得怎么也捋不直。

　　等陆离从浴室里出来，林深刚跟廖雪通完电话，转身瞧见陆离额发微湿，脸上挂着水珠，眼神落到一处。林深倒是坦然，径直越过陆离进去洗漱，出来拎起背包打开了门，回头提醒一句：“今天第一节老于的课，要点名，我们得赶紧。”

　　下到宿舍楼，林深敲了敲小窗，舍管阿姨闻声探出一张笑脸，嘴里还塞着油条，“是林深呐，吃早餐了吗？”

　　林深递进去一张表，弯着腰说：“还没，我把表还你。”

　　阿姨咽下一口豆浆，大声道：“怎么不吃早餐啊，今天起晚了吗？你不像是会赖床的人啊？陆离没喊你起床吗？”

　　站在一旁的陆离脸上闪过一丝窘色，没想好说辞，就听见阿姨继续拔高了音量指着表说：“这怎么，你没填啊？”

　　林深点了点头，说：“我可以撤回换宿舍的申请吗？”

　　闻言，陆离与阿姨皆是一愣。

　　林深把阿姨盛情塞过来的油条举到陆离脸前，等陆离接过便有意无意地踩过深浅不一的积雪，说：“还是顶楼空气好，我以后尽量保持安静，不影响陆大神学习。”

　　陆离把油条跟豆浆齐整放在一只手，空出一只手把林深往路面上拉，林深抬起头看他，抖了抖鞋面上的积雪，不再往积雪处走。

　　陆离转过头看林深噙着笑意的双眼，这才顺着林深的话应了声，“嗯。”

　　“你有奶奶的联系方式？”

　　林深话题转得突然，陆离一下子没答上来。林深喝了口豆浆，说得随意，“刚刚奶奶给我打电话提到你。”

　　陆离了然，说：“那次我们离开之前，留了号码。”

　　从奶奶家回来以后，林深就发现陆离常跟人聊微信，也是在那时候，林深以为陆离跟他喜欢的人修成正果了。现在这么一看，那段时间，陆离都是在跟奶奶聊天吗？

　　“你们经常发信息聊天吗？都说些什么？”林深边走边吃，继续问道。

　　“刚开始聊得比较多，奶奶很关心你。”

　　“我有什么好说的？”林深忽然想起什么，“该不会她跟你说我小时候有什么劣迹吧？”

　　闻言陆离笑出声，在林深的目光中点了点头，说：“嗯。”

　　林深见他笑着，扬着眉说：“陆大神喜欢听别人糗事劣迹啊？”

　　陆离反倒说：“奶奶说你小时候很乖，很懂事。”

　　林深轻笑一声，不置可否，顺嘴说了句：“那你呢？”话溜到嘴边就说出来了，林深瞧着陆离凝滞的脸色，加快了脚步催促道：“快迟到了，先走。”

　　“呦呼！我们黑白双煞这是……和好了？”

　　两人才刚在后排坐下，于老师就笑嘻嘻地望向这边说了句让全班光明正大看向后排的话来。陆离放下背包的手顿了顿，拿出课本摆在桌面上一如既往地学习起来。林深的目光从前排扫过，最后也跟着拿出资料埋头看起书来。

　　“行了行了，这下大家放心了啊！我们双煞又坐一起了，虽然不说话，但肉眼可见的好得不得了，咱也别瞎猜了啊！”于老师特意加重了“双煞”二字就打发了往后看热闹的人，又寒暄两句便开始讲课了。

　　林深斜眼瞄过去，陆离就坐在他左边，只要手肘稍稍一挪，就能碰到他的。陆离仍是坐姿端正地听课学习，跟第一次隔着好几个座位看到的陆离一模一样。

　　林深转回头看向白板，于老师无论是板书还是课件，都喜欢用不同颜色的字迹来区分重点难点，林深仍是漫不经心地看着。

　　教室里，无论是身边的人还是白板上的字都没什么变化，林深的目光落到窗外被积雪覆盖的树，慢慢地，好像觉察出些变化来。初秋的风转化成了冬日的雪，陆离是小哑巴，而那些灰黑的文字已经可以在想象里浮现出不一样的色彩来。

　　“你先回去。”下课铃响，陆离走出教室门口，侧头跟林深说：“中午等我跟你一起搬回行李。”

　　林深裹紧了外套，跟陆离走出人流，把手揣回兜里，长长了的头发滑进衣领里，冰冰凉的惊起一阵酥痒。他斜眼看了看陆离的脚尖，手在兜里晃了晃，点着头说：“嗯。”

　　说完，跟着陆离拐过弯，陆离回身看他还有他身后攒动的人群，停下了脚步，忍着笑意说：“宿舍从后面那条路走，跟着人走就好了。”

　　林深上前一步走在陆离前头，让陆离只看见林深铺散着银发的脖颈，说：“我又没说我要回宿舍。”

　　陆离领悟自己会错了意，也没问林深要去何处，跟他打完招呼就走了。

　　走进教室，陆离刚在后排坐下，资料都还没拿出来，身旁就坐下了另一个人。

　　“陆离。”

　　按理说陆离来旁听医学生的课是不会被点名的，奈何他长相出众，偶有几次被老师喊上讲台做示范也表现得很好。慢慢地，不仅是医学系的学生，连老师都记住了他，个别老师还喜欢在点名的时候顺便喊一声他的名字。

　　“陆离？今天没来吗？”

　　“……到。”陆离回过神应了声，转头看身旁拿出绘画本涂涂画画的人，雕刻的五官恰到好处地表达了惊讶。

　　林深一如既往地淡然，敞开了外套趴在桌上，抓着被陆离贴上颜色标签的水彩笔一顿操作，最终将绘画本往陆离那边推了推。

　　陆离倾过身低头看，图纸上是一只鸭子的简笔画，毛色是绿色的，附带上一行字：我可以来随便听听课，但陆大神以后是要当医生的人，干不来这种划水的事。

　　趁着陆离愣神，林深拿着印章在陆离手背印上了一朵小红花。陆离微微一怔，望着手背上鲜红的小花，抬眸看向林深趴在桌上露出的半张脸，银白的发散在耳侧，一双眼眸里透着得逞的笑意，像只初入世第一次骗到人的小狐狸。

　　陆离忍不住咧开嘴，轻轻摇着头笑了笑，手掌伸过去就要抚上他的发，林深条件反射躲了躲，尽管动作幅度很小，陆离的手还是停下了。

　　林深的余光里，陆离收回手，敛起笑意坐直了腰板专心致志地听课去了。林深凝着他的侧脸，睫毛极缓地垂下去，别过脸睡起觉来。

　　上午最后一次下课铃声响起，林深等在教学楼旁的矮树下，目光偶尔投向经过身边的人流。对面两三个女孩犹豫着穿过频频回首的人流靠近，冬日里脸颊微微泛着红。林深往墙根挪了几步，与她们拉开距离，目光再一次投向人流。

　　“林……林深同学……”

　　林深回头，被推出来的女孩揪着外套袖口，细长的脖颈都透着红，喊了他的名字。林深掠过女孩身后的几个人，一下子了然，她们不是来等人的。

　　“嗯。”林深应了声，余光里有人从人流中走来，眸光流动，在女孩说出口之前，林深难得主动搭了话，“我在等……重要的人。”

　　没有明说，但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林深的意思。女孩眼眸里慢慢泛起水光，抬起头来时吸了吸鼻子，咧开嘴笑着说：“刚好我也在等人。”

　　“嗯。”林深看着她点了点头。

　　女孩身后的人走上前拥住她，女孩摆摆手，抬手用袖口抹了把眼泪，呼出一口气说：“林深同学是在等……”

　　女孩话没说完，陆离就快步走了过来，还没开口说话，注意到林深旁边的女孩，歉意地点了点头，退后几步等在一旁。女孩转过头看向林深，目光里有些怀疑，身后她的同伴也是满脸的不可置信。

　　林深走近陆离一步，看着他挺直的腰背，轻轻笑了笑，回头对她们说：“我在等男朋友。”

　　说完，林深上前走了几步，掏出揣在衣兜里的手，从后把手放在陆离掌心，把他冰凉的手指嵌进指缝间，传递过藏在衣兜里的暖意。

　　陆离似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意烫到，手指僵硬着收不笼，稍稍一侧头就可以看见林深的耳朵，林深在学校不戴耳钉，这样近的距离甚至使得他看得清林深的耳洞。

　　“陆大神的心上人真的是林深？！”

　　“你看！你们快看！！黑白是真的！！”

　　“你们注意到没有，陆大神手背上的图案，好可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