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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灯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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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典和仪式都很成功。
没有一丝差错。
李兰庭望向越来越暗沉的天色和天际逐渐亮起来的城墙和淇河。
毕华笑着:
“今天城里应当会很热闹。”
李兰庭:
“到处都是灯笼和祈愿灯。”
想来确实很热闹吧。
毕华:
“王爷,里面文武大臣都等着您呢。”
李兰庭望着宁王府的方向,看见那里也点起了灯笼,笑了笑:
“今天宫里也会很热闹的。”
毕华:
“今日不但有文武大臣,还有各国使节。更有不少教坊司的乐妓来殿中表演,肯定是热闹的。”
李兰庭:
“是啊。”
李兰庭低下头抚摸了一会儿腰间的玉佩:
“进去吧。”
殿里都坐满了人。
虽然人人脸上都有疲惫之色,却也不乏喜悦。
镇国公十分豪爽地笑起来:
“哈哈哈哈,宁王殿下怎来的这般迟?怕不是让御膳房准备了醒酒汤吧!”
沈复:
“镇国公说的哪里话,要是殿下先行喝了醒酒汤,那还不是得任由我们灌!”
镇国公:
“过了今儿老夫就要启程回西北了,此次在阆都待了颇久!老夫的这一身筋骨都要松散了。不管如何,老夫今日定要把宁王殿下灌个烂醉!”
程燕津听了,也笑起来:
“镇国公,崔院判亲自配的醒酒汤。您想要灌醉,怕是不容易啊。”
程燕津这么一说,在坐的那些不怎么识抬举人望向李兰庭的眼神多多少少都带了点不寻常的味道。
虽说大齐民风开放。
这些大臣府上多多少少还是养过那么一两个男宠,可这种事毕竟还是在暗地里做的。
哪里敢像李兰庭和崔钰一般,这样光明正大。
沈复听完,冷汗都从额头流了下来,悄咪咪的望向李兰庭。
镇国公、平远候、老许将军和一些懂点事的人倒是神色如常的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李兰庭的脸色有那么一瞬间十分难看,转瞬却还是笑着:
“程老先生总是爱说笑。本王要是当真有那么大的能耐能让崔院判做出药效这般好的药,那本王以后每月的十五,想来也不会再受病痛的折磨了。”
沈复一听,又把眼神瞟向斜前方的程燕津。
谁人不知李兰庭每月十五的病痛是从寄名到程薇霜膝下才开始的。
这其中的不予与外人道,早就被朝堂上那些人编了几本话本了。
据说在民间还颇受欢迎。
程燕津也不愧是在大齐朝廷混了这么多年的老人。
都被李兰庭杀到家门口了,还能面不改色。
沈复好像知道自己这几年爬不上去的原因了。
宋子承喝完酒杯里的酒,悄声道:
“沈大人要是再不控制一下自己的眼神,怕是明天大理寺的门口。就会有不少人等着了。”
沈复立马喝了一杯酒:
“还是宋大人看的透彻。”
宋子承:
“到不是什么透彻。只不过是今晚程燕津有备而来,你我这些大王斗法下的小虾米,还是安安心心的当小虾米就好。”
沈复笑着:
“有备而来?为了灌醉宁王殿下有备而来吗?”
宋子承也笑起来:
“倒是我多虑了,沈大人也是在阆都混了好几年的人了。怎么又想不通其中的利害呢?”
沈复:
“宋大人抬举。”
程燕津听了一时没有说话。
倒是坐在他身旁的拥蹩开了口。
那人十分气愤的拍了一下案桌,案桌上的酒水也被震得洒了出来。
“宁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身体抱恙,还能怪罪到程老先生身上吗?!”
“就是说,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难不成这阆都所有人的伤寒杂病,都是程老先生的错吗?这是什么歪理?!”
“程老先生为了大齐鞠躬尽瘁,宁王殿下为何这般出口伤人?!”
“看来这大齐朝堂,事容不得我们这些老东西了!”
李兰庭笑起来:
“诸位这些话,是从何说起啊。本王只是为了向镇国公解释,本王并没有喝醒酒汤啊。”
那些人吹胡子瞪眼地:
“哼!既然如此,那也就算了。”
“程老先生是我大齐肱骨,哪里能这般被人羞辱!”
程燕津敲了敲案桌:
“罢了罢了。宁王毕竟还年轻。年轻人嘛,有什么不满说出来才是正理。就像我家老幺,整天不顾正业,就跟着贱内习经念佛。我也就任凭他去了。就指望着程风能到江州去干一番事业,光耀我程家门楣啊。”
“程公子天资聪颖。此去定是一帆风顺。”
“程家向来人才辈出,程老先生不必忧虑。”
程燕津:
“儿孙自有儿孙福啊。”
一群人就这样自顾自的说了起来。
完完全全把李兰庭晾在一旁。
沈复额头的冷汗都跑到眉毛里积起来,就快挂不住了。
宋子承和镇国公等一方纯臣脸色也不是很好看。
镇国公嘟囔着:
“老子不想回阆都就是因为这群臭文人,简直不干人事!”
这是当着所有人面前把李兰庭的脸丢到地上。
可是此刻李兰庭被丢到地上踩的,可不仅仅是自己的脸面。
而是大齐皇室的脸面!
李鸢一直沉着一张脸,此刻终于有些忍不住:
“程老先生以后交友还是得多多益善,不然什么垃圾烂人都敢到宫里来凑热闹。”
程燕津笑着捋了捋自己下巴上的胡子:
“罢了罢了,宁王终究还是皇室血脉,我们这些为人臣子的还是得按照先皇遗诏,尽力辅佐。当然,老臣不才,却还是有幸教导过几位皇子。宁王的为人老臣还是清楚的。宁王也是忠孝仁义之人。就算现在暂时代替病重的陛下处理朝政,以后陛下身体痊愈的话,宁王殿下一定会和以往一样的。诸位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呢?”
李兰庭笑着:
“程老先生说的是,本王自然不会和那些阳奉阴违的阴险小人一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程燕津但笑不语。
镇国公:
“哎!老臣今儿可是滴水未进,宁王殿下要是再不开宴,老臣怕是就要扁着肚子回府了。”
宋子承弯起唇:
“镇国公还是和以前一样豪爽,倒是我们这人狭隘了。”
许老将军举起酒杯:
“嘿!还说这么做什么,宁王殿下。快开宴吧!”
李兰庭笑着,向身后的毕华摆了摆手。
毕华就拖着调子向着门外道:
“开宴——”
程薇霜坐在李勉修床头,一勺一勺地喂汤给李勉修。
李勉修今晚在殿里点了许多灯,此刻就连程薇霜脸上的容貌都看得一清二楚。
程薇霜笑着:
“陛下今晚怎么点这么多灯?弄得臣妾都不习惯了。”
李勉修:
“孤想再好好看看你的模样。母后。”
程薇霜笑着:
“陛下魔怔了,是臣妾啊。”
李勉修叹了一口气:
“今晚的汤和昨日好像有些不一样。”
程薇霜:
“臣妾特意让人加了些特殊的香料在里面。陛下想来以往是没喝过的。不过宫里的太医说,这些香料都对安神助眠很有用。”
李勉修:
“有心了。”
程薇霜把喝完汤的碗放到一旁,笑着:
“不知道怎的,臣妾这几日老是想起来当时第一次见到陛下时的时候。”
李勉修的眼眶微微有些泛红:
“哦?是什么时候?”
程薇霜:
“那时臣妾也不过刚刚十六七。就承蒙陛下青睐,向兄长说过一二后,第二日就让兄长把程妾带进了宫。”
李勉修:
“孤记得,母后不是选秀进宫的吗?”
程薇霜唇角的微笑突然僵住了。
许久后,又笑起来:
“原来陛下还记得。臣妾还认为陛下早就不记得了。”
李勉修:
“孤一直记得。”
程薇霜眯起眼:
“可是陛下独宠贤妃,从来不来臣妾宫里。”
李勉修:
“可是在怪孤?”
程薇霜:
“怪?或许吧。不过,以后可能就不会了。”
话毕,程薇霜就从袖口抽出一柄短刀。狠狠地刺到李勉修的胸口。
程薇霜:
“陛下,这或许就是臣妾的命吧。”
李勉修的嘴唇微微颤动,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却被嘴里的血堵住了。
血从李勉修的嘴里,胸口源源不绝的流出来。
像是两条红色的河。
还散发着些许温度。
就像是流淌过大齐的淇河一样。
缓缓的流淌过李勉修短暂的一生。
李勉修哽咽着:
“孤——曾经和你——一起坐船——游过淇河。”
程薇霜的眼角也流出些许热泪:
“我也曾经坐过船、爬过山、游过淇河,这般快乐的事,都不是和你。”
李勉修眼里的泪有些止不住,在眼眶里凝聚成一颗颗硕大的泪珠,又从眼角缓缓流下。陷到脑下的枕头里。
“原来你这般恨孤吗?”
程薇霜:
“不恨,恨?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我从小就过着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为了活命,我一把火烧了整个村子,还吃了我爹娘的肉。或许我早就该死了,或许我就不该活到今天。要是没有遇到程燕津,我活不到今天。虽然在程家的日子也不好过,那些人都看不起我。也看不起程燕津。因为我是个脏兮兮的土丫头,程燕津脑袋里有不切实际的想法。我们都是被程家厌弃——不,被这个世间厌弃的人。可是现在呢?程燕津成功设计扳倒楚家和其他世家,一家独大,我从一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土丫头变成了人人望尘莫及的一国之母。看,陛下。这世间的事就是这么可笑。这么些年都和我这样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土丫头在一起,委屈了吧?难受了吧,觉得想吐吧。要不要臣妾用手帮你接着?哦,还有,陛下你亲自册封的太子其实不是你的孩子哦,你最心爱的孩子——李兰庭身上的毒永远也治不好的,以后他就是个半疯半癫的废人!哈哈哈哈哈哈——”
李勉修:
“是他让你来杀孤的?”
程薇霜的神色有些癫狂:
“是,或许不是?我不知道。可是从我进宫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是为了杀你。我不止一天的幻想过要在哪里下手,要怎么下手,如何下手?现在,我做了。”
李勉修不由抽噎起来:
“母后。”
程薇霜的神色先是露出疑惑,然后又透露出几分凶狠,最后是一脸不可思议的癫狂:
“啊——我儿!快传太医!传太医!”
见外面没有人进来,程薇霜就立马起身想要冲出去叫人。可是手腕却被李勉修一把手拉住。
程薇霜的泪糊了自己一脸,声音哽咽的说:
“皇儿,你这是做什么?!”
李勉修:
“母后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吗?”
程薇霜整个人的脑袋都是混乱的,哪里还记得什么。
只能不停地说:
“快放手,快放手!”
也不知是程薇霜神思恍惚还是李勉修回光返照。
一时下,程薇霜竟然挣不脱李勉修一个缠绵病榻的人的手。
李勉修:
“母后,其实我从很久以前就知道我不是父皇的皇儿了。我也知道母后都在暗里做了什么,也知道母后要做什么。也知道母后一直很喜欢程老先生,不,我应该叫他父亲才对。”
程薇霜就快崩溃了:
“不,不,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吧都知道什么?!”
李勉修:
“对啊,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母后,我却知道这样的生活一点都不快乐。我不能对心爱的人做出太多关怀。也不能对真正的心爱之人说出我心悦他这类的话。我还知道我将背负着骂名到下面去见李家和程家的列祖列宗。不单单是我,还有母后和父亲。而且,今夜之后大齐就会彻底变成另一个样子。或许,这世道又会变成一个乱世。母后之前说的那些饿殍遍地,人人易子而食的局面就会再一次出现。”
程薇霜哽咽着:
“不,不,不。你别说了。你别说了。”
李勉修有些疲惫地说:
“母后,这世道真的太烂了。儿臣好累。我们,一起走吧。”
说完,李勉修就一挥手推到床头的灯。
火焰渐渐蔓延整座宫殿。
程薇霜跪坐在地上,膝行着走向李勉修的床头。
“好,好,好。母后陪你,母后陪你。到哪里,母后都陪着你。”
程薇霜趴在床边,眼里全是泪水。却没有半点恨意和难过,呢喃着:
“程燕津,我又看见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