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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最终章:长安往事(莫如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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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长安的风吹在人的身上有些冷意,如花的脸上却有着说不出的疲惫,眼神凄冷,身形憔悴。正一手拎着一个食盒,一手抱着一把伞,在阴雨绵绵的山道上艰难行走,或许是多日不曾进食的缘故,好几次都差点摔倒。
不知走了多久,才来到一处衣冠冢前停下,将伞放在一边,随后将食盒里的东西拿了出来,依次摆放好,眼睛一直盯着墓碑上的字久久不语,此时雨渐渐大了起来,便拿起一旁的伞,将其撑开为面前的墓碑挡雨,又见墓碑上的字被雨淋湿,如花有些心疼的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擦拭,终于开口问道:“行知,这几天一直没来看你,你会不会怪我呀!”话刚说出口,眼泪却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夜里街道繁华,人来人往,如花满眼笑意望着面前的郎君,一想到这三天不能时时见到眼前这个人,就觉得依依不舍。只见他身形修长,满面春风,嘴角含笑,看向如花时的眼神似天上月牙一般,温柔了岁月。随即开口道:“如花,还有几天我们就要成亲了,你有什么特别喜欢想要的吗?”
如花想了想笑道:“我什么都不缺,要不你把你手腕上的黑珍珠手串送我吧!”
行知有些犹豫回道:“这个不能给你。”见如花有些失落,忙解释道:“你别生气,是我没说清楚,只是现在不能给你,我想等到我们成亲的晚上,再送给你,那时你就是我妻子了。”
听到行知如此说,如花倒有些羞涩,脸也有些红了,说道:“其实你不用送我东西,我真的不缺”话刚出口,就听旁边有人举着扇子问小贩:“这上面画的是什么花?”
小贩答道:“是孤独仙子,它只生长在悬崖峭壁之上,不好采摘,所以只能画在扇子上面。”那人听完点点头。
如花忽然想起小的时候,曾远远听到兄长和母亲的一段对话
兄长:“母亲,你最喜欢什么花呀?”
母亲:“孤独仙子。”
兄长:“那等我长大了,一定亲手把它摘下来送给母亲”母亲听后十分高兴,随后温柔地将他抱在怀里……
行知见她一直盯着小贩他们,良久不语,便心中了然说道:“你喜欢孤独仙子!”
如花听到先是一愣随即连忙摇头说道:“我不喜欢,那花长在悬崖上面,太危险了,行知,你答应我,绝对不要去摘好吗?”
行知笑着回道:“好,我答应你,我不会去的。天色已经很晚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如花回到饶月小馆,在床上躺了一夜无法入睡,到了第二天天还没亮,如花就被门外焦急的敲门声惊醒,顿时一种不安的感觉让她心神不宁,随后她跟着两个不良人,辗转来到城外一处崖底,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她的心身仿佛坠入无底深渊,就连双脚也再挪不开半步,眼睛死死的盯着那具已经支离破碎的身体,风吹动盖在尸体身上的白布,只见衣服上满是血痕,斑驳不堪,就连头骨也因撞在石头上变得凹陷不平,红白相间,早已面目全非,让人不敢直视,对于不良人的问话,如花一句也听不进去,牙齿紧咬着嘴唇,直到看见他们将满是血迹的孤独仙子递到她眼前,如花颤抖着伸手接过这才反应过来,一切都是真的,口中吐出一口鲜血,双眼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幸亏被一直偷偷跟在他们身后的李勤孝及时接住,勤孝见状便问道:“你们为什么带她来这里?”
不良人不答反问:“那李公子又为何在此?”
勤孝回:“这几天我有些睡不着,便出门走走,碰巧看见如花和你们一起,便跟着后面看看。”
那不良人见过他,知道他是宰相公子,便行礼回道:“李公子好,我们在尸体身上找到了这个。”说着将一枚金印递给他,只见印章上刻着四个字“莫氏如花”。
勤孝先看了手里的印章,又抬头看了一眼尸首,神情有些奇怪地回道:“原来如此,你们不用查了,我想我知道他的身份了,他是温家郎君温行知,你可查出他的死因是什么?”
不良人回道:“看样子,应该是为了摘崖上的花,一时失足坠崖而亡。”
勤孝又说:“你们先将他的尸身送回温家,我要回去与我父亲商量一下。”
不良人见状也不多言,又将那串黑珍珠手串交到勤孝手中,便找人收拾。
勤孝把金印和手串一起收在怀里,便抱着如花离开了。
勤孝将如花送回饶月小馆,又嘱咐小二小心照看,若有事就去宰相府通知他,随后赶回府,告知李相,当李相得知消息时,一脸震惊不敢相信,来回踱步思虑良久才说道:“这几天,你别乱跑,唉!本来好好的喜事,如今却变成了丧事。这长安城怕是要变天了。”
等如花再次醒来时,望着手里的花,还有床头放着的金印和手串,一瞬间那些可怕地画面不断出现在脑海里,只觉得胸口犹如万箭穿心般的疼,疼得难以呼吸,十分恐惧的将花丢在一边,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
吴枫和阿兰关心问道:“小姐,出什么事了吗?”
如花声音颤抖的说道:“你们全都给我走,我不要看见任何人。”
吴枫和阿兰没有办法,只能先行离开,随后在街上便听有人传温家郎君不在了,两人见状不敢多留,快马加鞭赶往漠北,欲找寻二公子“莫星瑶”……
(二)
温行知的葬礼从开始到结束,长安城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都曾到场,却唯独不见莫如花,温贵妃见状大怒,欲差人质问,幸亏有勤孝在一旁解释:“娘娘息怒,因如花亲眼目睹温郎君的惨状,早已急火攻心,当场昏死过去,如今日日缠绵病榻,以泪洗面。我猜她不是不想来,而是不敢来,害怕触景伤情,难以承受。”温贵妃听他如此说,才脸色稍缓和一些,不再发怒。
如花站在墓碑前,含泪说道:“你送我的花很好看,我很喜欢,是我的错,前生做了太多坏事,才会连累你到如此地步。”说道此处如花身体有些支撑不住,跪倒在地,手中的伞落在一边,双手捂住胸口,俯下身猛烈咳嗽起来又不断自责道:“我曾说过要带你回我家,可惜再也做不到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父母是谁,我又有谁,我姓莫名如花,小字山鬼,我父亲是天和城城主莫尚我母亲是上一任城主凌衡独女,我有两个兄长和两个姐姐,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一切犹如探囊取物一样简单,在你面前,我努力隐藏自己黑暗的一面,只让你看到我好的一面。我总是自负的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可我却唯独没有能力来救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惨死在我面前。老天,如果这一切都是我犯的错,大可以来取我的性命,为什么要让无辜的人来承担。”说到此处如花早已崩溃大哭。
也不知哭了多久,如花强打精神拔出头上的簪子,开始在墓碑上吃力的刻出自己的名字,刻好之后,便苦笑道:“行知,我现在去找你,你会等我吗?”说着从怀里拿出黑珍珠手串戴在手上,又用簪子用力划破手腕,顿时鲜血沿着手腕和着雨水缓缓落在地上。此刻如花早已没有求生的本能,像一只断线风筝无力地倒在墓碑前,任由雨水打在身上,期盼洗去自身的罪孽。
当勤孝接到客栈小二的消息时,雨已渐渐大了,容不得多想,骑上马出城来找,瞧见如花在墓碑前崩溃欲绝的样子,终是不忍现身只担心的远远看着,直到看见如花瘫倒在地时,这才焦急的跑过去,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时,这才发现她手腕上的伤,还在不断流血,知道她想轻生,忙在自己衣服上撕下一块帮她包扎好,立刻带她冒雨骑马回城去了。
勤孝下马抱着她回到客栈房间,将她放在床上,见她浑身湿透,欲伸手解开她的衣裳,换上干净的衣裳,忽然想到自己唐突了,还好这时小意带人来了,不仅叫了郎中,还带了一个奴婢来,婢女先替她换了衣裳,随后小意叫来郎中来替她诊治,那郎中切脉许久,眉头紧锁,也不言语。
勤孝等的有些不耐烦的问道:“看出来了吗?她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郎中有些为难地说道:“老夫一生看过无数病人,还是头一次看见一心求死的呢!这姑娘应是受到非常严重的打击,所以五脏六腑皆有损伤,正所谓肝肠寸断,心成死灰。老夫只会治病,却治不得心呀”正要告辞,忽然瞧见枕头旁的一颗药丸,拿在手里仔细一看又闻了闻,大惊失色道:“这姑娘怕不是疯了,这个可是给将死之人减轻痛苦所用的药,平常人若连服3颗,虽有安寝之效,却会蚕食人的心神,轻者使人心神错乱,成为疯子。重者令人当场暴毙而亡。”
勤孝惊讶道:“什么,这么严重!可有办法救她?”
郎中叹气道:“老夫没有把握,不过可以先施以针灸,再服中药。看看情况再说”郎中用了针灸,随后开了药方,小意带着婢女送郎中出去又拿着药方去抓药和煎药了。
如花昏迷中有些口渴,勤孝将水递到她嘴边,却喂不下去,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勤孝见状,便用食指沾了水,附在她的唇上才好些,如此反复好几次。
当如花再次醒来时,正看见勤孝在给她喂水,抬眼看见他身上穿的衣裳湿漉漉的还没来得及换,又看了看自己已经被包扎好的手腕,随即用手擦了擦嘴角的水,才开口道:“其实你不必费心救我的,这样做是在浪费你的时间。”
勤孝闻言心下一惊,想了想说道:“你不心疼你自己没关系,可你怎么忍心让他在九泉之下为你担忧,不得安息。”
如花正闭着眼睛不想理会,听到他的话,顿时忍不住泣不成声,泪如泉涌。勤孝见她伤心,竟不自觉的伸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如花先一愣,随后却将头偏向一旁,不再看他。勤孝见她如此,只能失落的把手收了回来,又开口说道:“我以前一直以为他只是个商人之子,直到现在才明白他只是为人太过低调,你可知他姐姐是谁?”
如花回:“不知,只是听行知说过他姐姐几年前嫁人了。”
勤孝道:“她是当今陛下的宠妃温怀雪温贵妃,他姐姐见你一直没出现十分生气。”
如花眼神中闪过一丝诧异,却依旧不在意。
勤孝见她冷静一些,又说道:“等过些日子,我让小意去查一查,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又或许有人曾经路过知道些什么?也说不定。”
如花闻言感激道:“多谢你费心了。”如花此刻心里明白,李勤孝说这些只不过是在安慰她,希望有朝一日她能释怀。
随后勤孝亲手喂她喝了药,又服侍她吃了点东西,期间如花为了让他安心没有再哭,两人也不言语,勤孝见她吃完睡下了,这才放心和小意他们回去。
等勤孝他们离开之后,如花却并没有睡着,而是拿出一块木牌仔细看上面的字,只见上面写着一首诗:
温情缓缓雾中月,
行至水深莲影莫。
知己难得言如玉,
爱由心起花未开。
这首诗是行知在他十五岁生辰时所写送给自己的,当时如花没看懂,后来还是小夕提醒她,说温郎君是在向她表达爱意呢!她才明白。如今再看只觉心中悲喜交加,一想到他临死前的样子,一瞬间心如刀绞止不住地落下泪来,因太过伤心如花难以入睡,依旧像之前那般伸手向床里打开药盒吃了一颗药丸,方才昏沉睡去。
然而当第二天勤孝再去看她时,她已像郎中所说的已经认不清人了,只能尽心尽力日日请郎中来医治,一日不敢耽搁,就连温贵妃也曾差人前来看望,可惜这病情总是时好时坏,难以痊愈。
(三)
半年多以后,如花忽然收到一份请帖,打开一看发现上面只有时辰地址,却没有署名,心下有些奇怪不知是何人?但还是独自前去赴约。去了之后发现自己来早了,就自顾自坐下等了起来。
没过多久,只见一个披着斗篷戴着斗笠的人走了过来,看他的身形应该是个中年男子,斗笠压的很低看不清面容,直到走近之后,那人方才拿下戴在头上的斗笠,又顺手脱下身上的斗篷,一旁的伙计,十分有眼色将他脱下的东西接了过来仔细放在一旁,回身又端上来一壶茶和两个茶盅以及几道茶点,麻利的放在桌上转身关上门离开了。
那人移步坐在如花的右边,借着灯光这才看清,不是别人正是位高权重的李相李承启,只见他剑眉星目,薄唇轻起开口道:“莫三小姐久等,本相来迟了。”看似抱歉,可说话时的语气却十分轻蔑。
如花起身行礼道:“拜见李相,是如花来早了。”
李相拿起茶壶替她倒了一杯茶,随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方才摆手示意她坐。
见如花入座,李相随即开口道:“莫三小姐觉得长安如何?”
如花回道:“繁荣昌盛,人杰地灵。”
李相又问道:“那莫三小姐是喜欢长安城呢?还是喜欢长安城里的人呢?”
如花不解其意,只是看着李相没有回答。
李相又接着说道:“最近长安城里流言四起,莫姑娘不会不知道吧!”说着将手里的茶盅重重放在桌上,杯子里的茶水也溅了出来。
如花忙开口道:“如花不懂,还望李相明示。”
李相厉声道:“你同温郎君的事,我不干涉。可如今犬子为了你,不惜与我反目。就算莫姑娘不在意外面的流言蜚语,可你毕竟是温郎君的未亡人,整日与犬子纠缠不清,让他变成长安城里的笑柄,试问你于心何忍?”
如花闻言犹如当头一棒心里五味杂陈,十分愧疚说道:“是如花的错,令李相为难了。还请李相放心,如花心里从始至终只有行知一个人,对李勤孝没有半点非分之想,以后也绝不会有。”
李相却一反常态怒道:“莫如花,你还真是一个薄情寡义的人,和你父亲一个样子,对于别人的付出,只选择视而不见,你与勤孝同窗三载,他为你做了什么?你根本就不知道,我为他指婚,他宁愿被我打死也不愿意接受,情愿在军营里受苦也不肯向我低头,只因他怕你担心始终不曾对你透露半个字。你告诉我在你眼里他算什么?是朋友?还是一个被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奴隶?”
如花慌乱道:“我从没有这么想过,没有。”
李相冷笑道:“诡辩。”
如花看向李承启,崩溃落泪道:“那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回答,你才满意。”如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自语道:“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只是一个心狠手辣,杀人如麻,连自己兄长都可以毒杀的妖女,是我配不上李勤孝的好。”如花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还是泪流不止。
李相见状沉思片刻才开口道:“本相可以帮你一个忙,但我也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
如花调整情绪问道:“什么忙?”
李相从袖子里拿出一小块拇指大小的玉玦,递到如花面前,说道:“这个是柳管家从一个乞丐处得来的,柳管家认得这是和田玉,听乞丐说是在城外一处五子坡栈道上捡的,只当是块石头,留着玩的。”
如花突然意识到这块破碎的玉玦的主人也许知道当时发生的什么事,因为五子坡栈道就是行知当初坠崖的地方,忙问道:“李相想让我做什么?”
李相笑道:“本相希望莫姑娘在查清事情之后,可以立即离开长安,回漠北天和城去。”
如花先是一愣,将桌上的玉玦小心收好,随后妥协道:“我答应李相,不管能不能得到我想要的答案,年底之前,我一定会离开长安,终生不再返回。”两人击掌为盟,立下誓约。
李相想了想又道:“长安城里能够拥有和田玉的人比比皆是,恐难寻觅,你可以想办法混进南候李轻许的府上,他虽然是个有名无实的侯爷,但他府里有专门抄录往年记事的卷宗,你若能取得他的信任,便可以随意出入查看,或许可以找到。”
如花起身向他道了谢,转身离开之际,李相还是没忍住说道:“莫如花,不是你配不上犬子,而是犬子没有能力与你相配。我曾让魏公为你算了一卦,他说你“爱极必失,客死异乡”。我虽然不喜欢李萧,但我作为他的父亲,不希望看见他将来和温行知会是一样的下场。所以只有你离开长安,永远不再见他,我才能放心。”
李承启说的话每一个字都让如花无力反驳,尤其是那句“爱极必失,客死异乡”,这话她小时候也曾听兄长他们说起过,是一个道士所言,当时只当玩笑,如今想来只觉胸口隐隐作痛,一颗心犹如被万蚁撕咬一般,脚下一时不稳差点摔倒,艰难地转过头看着李承启,只见他目光如雪,冰冷刺骨,不容半点置疑。如花欲言又止终究没有开口说话,随后整个人失魂落魄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