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慰晚风》杨放幺

7、新科会——下

　　三十位上榜举子将会由吏部考试，然后根据成绩给予官位。

　　状元元赞因为通熟政务，被拜为正六品中书舍人。榜眼褚佘因为字迹美，被封为六品起居舍人。虽然职?不高，但都是在一国政务之枢纽——中书省任职。

　　而探花易乾，却因为皇帝陛下不喜欢他的榜文，所以只给了一个从七品下的弘文馆编撰的闲职。甚至还不如第四名崔渭的门下左补阙，以及第五名魏通古的御史台主簿。

　　可易无咎倒也安然自得。

　　从七品，年俸二十五两银，年禄七十石粮，还有布匹、茶叶、食盐、衣服、丝绸等各色物品。而自己一天只需半斤粟米，算下来吃穿至少无忧，而且俸银自己每月只需三十锱即可，也就是说每年只需要四两银子即可。再加上宴请往来，各色花销，一年七两银子总归是够了。剩下的十五两银子，可以给母亲八两，再存十两银子，那么只需要五年，自己就可以在长安城买一座小宅子了。

　　更何况朝廷还配给了一名小童、一名女婢，以后生活尽可以清贫些，等到年限到了，自然升迁，一生可以无忧矣！

　　可突然间，他又想起那天崔渭给自己送来的那包银子。

　　里面有二两的大锭四个，就是八两银子。那些碎银子估计有三两，也就是说自己现在已经欠了别人小半年的俸银。

　　易无咎不由得一阵肉疼。

　　他正在精打细算时，他租住的院子大门却被人拍了拍。

　　“谁呀？”易无咎问。

　　“无咎兄，是我们！”

　　易无咎听得出来，来人是崔渭。

　　他起身打开门，却见门外站着的正是本次科榜上的前几人。——崔渭、褚佘、元赞、魏通古、顾柏安、杨应、韦放、卢祐等人。！

　　“无咎兄何以独自隅居一室，都不与我们走动走动？”崔渭问。

　　易无咎一时答不上来，只得尴尬一笑，搔了搔头。

　　“明日便是清明，我们是来邀请无咎兄去平康坊饮酒，然后明日一起到乐游原踏青的！”韦放满脸喜色的说。

　　其他人也跟着连声符合。

　　易无咎有些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一起来邀请与他们毫无交情的自己，却听魏通古说。

　　“无咎兄，我们同属魏老和太子门生，同科进士，本就应该多多走动，快别说废话了，我们一同去请剩下的那些人！”

　　魏通古言罢，不等易无咎反应就伸手抓住他的袖子，将他拉出门外，要往别处去。

　　易无咎想起来家中蜡烛未灭，说了两句就想去吹熄蜡烛，衣袖却被魏通古拉着，动弹不得。正拉扯间，只听崔渭说“无咎兄，你安心跟我们走，蜡烛我帮你吹，门我帮你锁！”

　　还不等易无咎答话，他就跑进去吹熄了易无咎房中的蜡烛，出来时还顺带锁上了门。

　　“走咯走咯！喝酒去了！”韦放喊了一声，然后几人就手牵着手，肩搭着肩，去找其他一同上榜的举子。

　　中榜的举子租住的地方一般离皇城不远。他们一行人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就拉上了本次上榜的三十位举子，一起进了平康坊最大的青楼——凤兮阁。

　　易无咎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崔渭等人叫了足足有三十个姑娘来，加上他们总共六十人，一齐坐在一间房子里喝酒。其中每位举子身边都坐着一名女子，为他们斟酒。

　　丝弦管乐一阵过后，所有人开始轮番给场中之人敬酒。

　　所有人抛开了一切，真诚相对，互诉衷肠。闹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所有人酒酣耳热之际，褚佘突然提议大家各自述说理想，然后在场的人都尽力而为，争取完成在座的每一个人心中的理想。

　　大家都同意。随后决定按照榜次进行述说。

　　元赞是第一个。只见他端着满满一杯酒，摇摇晃晃走到场中。朗声说道:“小子元赞，平生所愿，唯愿靖边以求名落青史而已！”

　　随后饮尽杯中酒。

　　众人饮酒，然后同声喊“愿为此誓！”随后一同鼓掌。

　　第二个是褚佘。他穿着一身白衣，此刻那身已经被酒污染满，可他浑不在意，只是举着杯中酒，对着场上诸人一一遥敬，然后朗声说“小子褚佘，此生所求，唯护持身周人之完全，仅此而已！”

　　随后饮酒。

　　众人也跟着她喝光了杯中酒，然后齐刷刷的说“愿为此誓！”

　　鼓掌！

　　第三个是探花郎易无咎。

　　他看着身边的人，忍不住就有些扭捏。

　　“无咎兄，是不是觉得这些女子在场，不太好意思？”元赞突然朗声问。他不等易无咎回答，就朝着那些女子挥了挥手。

　　三十名女子随即唱喏离去。

　　易无咎只觉得这位状元郎简直太解人意，不由得就对他多了一些好感。然后，他倒了满满一杯酒，走到了场中。

　　“小子易乾，唯愿天下太平，百姓乐业安居矣！”

　　他干了杯中酒。场中所有人就跟着一起干了杯中的酒，然后齐齐一声喊。

　　“愿为此誓！”

　　随后是崔渭。

　　“小子崔渭！唯愿复兴祖上荣光！”

　　所有人一齐饮尽杯中酒，然后齐声大喊“愿为此誓！”

　　紧接着是魏通古。

　　“小子魏芈，唯求饮马瀚海，封狼居胥！”

　　“唯愿此誓！”

　　“小子韦放，唯愿中兴此姓，名垂青史！”

　　“小子……唯愿……”

　　“小子……”

　　“愿为此誓！”

　　“愿为此誓！”

　　“愿为此誓！”

　　“愿为此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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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似乎整个平康坊的姑娘们都听到了同样的四个字——“愿为此誓！”

　　可她们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明白，那句“愿为此誓”之前的那一句句话代表了什么。那些醉醺醺的中榜士子们，在心里以什么样的目标为靶，又抱以什么样的思想为箭，才有了那一声声真心诚意，带着少年人才有的朝气与幼稚，齐刷刷的喊出了那一声“愿为此誓！”

　　与此同时，陈凤梧却一个人抱着一坛酒坐在平康坊附近一座桥下。

　　她并不喜欢喝酒。更何况那酒是他哥哥从冀州送过来，满溢着北方特有的凛冽和粗犷，很爷们儿气的酒。

　　她毕竟是个姑娘。

　　可今夜她只想醉，不想慢悠悠的品。所以她像是带着点气愤似的，拍开泥封猛地灌了一大口。

　　刺鼻的酒曲味直冲脑门，只是这么一口，她就感觉到了天旋地转，像是黑漆漆的夜、黑沉沉的河、黑蒙蒙的树都在一瞬间被她收入了眼中，随着自己那七上八下的心旋转起来。

　　天地在心中！

　　这就是醉酒后的感觉。似乎天没那么高了，地没那么远了，就连那个仿佛早已经渐行渐远的太子哥哥也回到了身边。

　　今天下午，宫里忽然传来消息。说是皇帝做主，将韦家家主韦应诚的小女儿选做了太子妃，不日将会完婚。

　　不知道为什么，陈凤梧听到这个消息后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像是什么挂怀许久的东西忽然消失不见了。那是十年前，她哭哭啼啼的来到京城，被那个温柔的太子哥哥揽入怀中轻声安慰带来的依赖感。也是从小到大她不管闯了什么祸，都有那个太子哥哥替他背锅的信任。更是她十年来都以为自己长大后是要嫁给那个太子哥哥的，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点点隐隐的期待。

　　这些东西似乎在一瞬间被这个消息抽走，然后又将失落、委屈、难过、害怕这些东西狠狠地塞进了心中空出来的那一块，硌得她的心一阵阵生疼。

　　她又往嘴里猛灌了一口。

　　一个模糊的人影走过来，叫了她一声。

　　“阿梧。”

　　陈凤梧转过身，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找了你一下午，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来人一边说话，一边走过来。直到走近时，他才闻到那一股刺鼻的酒味，也看到了陈凤梧手里那一坛酒。

　　“彦存哥哥，你怎么有空出宫了？”陈凤梧头晕脑胀，说话也有些大舌头。

　　“我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太子说，“不过你现在喝了酒，还是回家去吧。”

　　不远处的水波荡漾，映衬出太子李徊那凑成一团的眉毛，也映衬出他脸上的愁容。

　　“我又没喝醉，你说吧，要我帮你什么忙？”

　　太子看了看她，缓缓的说“我想让你去韦家看看，那个姑娘是什么样子的。你知道，在结婚前我都不能和她见面。”

　　陈凤梧只觉得心底更加硌得慌。

　　太子还在不停的说。“她们那种世家的规矩太多，什么女子出嫁前不能出闺房，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有什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的三从，我真怕她是个一点主意都没有的傀儡。就是那种，不像是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个只会说话和绣花的应声虫。”

　　陈凤梧默然无语。良久，她点了点头。

　　太子那凑成一团的眉毛似乎也跟着疏解了些。“你知道吗，我现在心里扑通扑通的跳。这几天一直是这样，很兴奋，又很好奇的那种感觉。”

　　月亮终于冲破那层层叠叠的乌云，照在了陈凤梧的脸上。太子也是借着这抹月光才看清了她潮红的脸。

　　“你这是喝了多少酒？”他慌忙询问。

　　“两口！”陈凤梧说。

　　“两口？醉成这样？”太子扶着她的肩，就要拉她起来回家。

　　陈凤梧也乖乖的站了起来。太子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酒坛子，一抬手扔到了河里。“你还拎着这东西干什么？”

　　陈凤梧跟着他一步步走到桥上停着的马车上，她很想跟他说点什么，却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直到坐进了马车，陈凤梧才忍不住问了太子一句“彦存哥哥，你喜欢我吗？”

　　“喜欢，喜欢！从小就爱这么问，都十年了，哪次我说过不喜欢了？”太子扶她侧身半躺着，然后拉过一旁的薄毯给她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