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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3.赏花 ...

  •   澹台烬将苏苏背回寝殿的时间里,叶储风跪在大殿阶前,恭敬地等他回来。他看得出来,这个视人命为草芥的暴君,唯独将自己的妹妹捧在手心;三妹妹更不必说,为了救他心脉有损,重伤难愈,全靠老道出主意才得以让她保住性命。叶储风想,若非亲故,便只有爱人能如此舍命相护了。只是他们之间横亘了太多是非,他知晓三妹妹凛然君子气魄,断不能容忍澹台烬的残暴手腕,只觉他们二人前路艰险,现在看似平静的关系确实如履薄冰地维持着一丝巧妙的平衡,只消一点动荡,今日卿卿,来日便成陌路。
      叶储风越想越觉得三妹妹处境堪忧,不由重重叹气,暗自埋怨劫走自己两个妹妹的“妹夫”。
      “你叹什么气?”叶储风吓得一哆嗦,原是澹台烬在他出神腹诽时已经回到了殿上。
      叶储风尴尬地清清嗓子,跪直身子向宝座之上的帝王回话:“陛下,夷月族的人说:春蚕到死丝方尽,若解此蛊,唯有一死。蛊毒月圆至阴之时发作,阴邪之物可将其暂时压制。”叶储风颇为胆大地抬头看他一眼,见他面若寒霜,狠狠压制着眉间暴戾之气,但到不像是要就此发作。叶储风发觉自三妹妹受伤,澹台烬脾气似乎不若以往乖戾了,于是不怕死地问了一句:“陛下,不知您打听的是何种蛊毒?”
      澹台烬倚在座上,突然慈眉善目起来,半眯着眼懒洋洋道:“你是聪明人,聪明人应当明白,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记得把知情人给孤处理干净。”
      叶储风深知他摆出一副菩萨面相便是要犯病折磨人,赶忙顶着满头冷汗保证:“属下多嘴。属下一定不然旁人知晓一分一毫。”
      “孤看重你,是看重你身上的那半颗妖丹。若是让给孤从第三个人口中听到此事风声,孤不介意强取妖丹,让你‘意外’曝尸荒野。”澹台烬继续恐吓可怜的叶储风,末了还笑意盈盈补上一句,“到时候你瞧瞧,叶夕雾会不会为了你这个叶家叛徒跟孤求情?”
      叶储风背后发凉,这狗皇帝不会为了让三妹妹开口求他,拿自己当筹码吧?
      *
      “叶夕雾,醒醒,先别睡了。”
      苏苏睡梦中被人从衾被中扶起来,初夏夜微寒,细碎的穿堂风搅得她后心发凉,下意识要躺回去。下一刻便有人在身后托着她,凉意悉数被遮挡严实。苏苏眯起一只眼睛仰头,幢幢烛影下,模糊的视线里,澹台烬的面容不复往日棱角凌厉,竟然让她在他“恐惊梦中人”的低语呢喃里,觉出几分温柔的滋味。
      苏苏不情愿地歪头靠在他肩窝:“大半夜的,你叫醒我干嘛?”她还带着刚刚睡醒时的鼻音,将将挽起的发髻已经散乱得不成样子,在澹台烬怀里打个滚,看着又像是要睡过去。
      “什么大半夜的,现在是亥时一刻,你今日从酉时三刻睡到这会了。”澹台烬拨开她的乌发,发间隐隐散着合欢花香气。
      苏苏暗暗心惊,之前为了护着澹台烬,也防止魔神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做出什么越界的行为,勾玉被她套在了澹台烬腕上,近日她尝试着催动倾世花尽快成型,只能自己计算时机。没想到神器力量如此猛戾,她清醒时常常五脏六腑剧痛难耐,入眠时间也越来越长。苏苏一边盘算着暂时把勾玉讨回来,一边猜测澹台烬今晚把她叫起来的原因。
      澹台烬见苏苏呼吸平稳,也不理他,以为她又睡着了,扯了扯她的乱发:“怎么又睡着了?伤不是都好多了吗?为何更嗜睡了?”
      “嘶,”苏苏被扯出了起床气,捞起头发从他怀里爬起来,怒目瞪他一眼,“有话快说,没事我继续睡了。”
      说着便一扬刚刚捧在手中理顺的长发,作势就要躺回去。没想到澹台烬见她动作,下意识举起双臂遮在身前,缩身贴在了墙根。苏苏愣了,随即反应过来,澹台烬竟是怕她出手揍他,下一刻便笑得前仰后合,连眼泪都要挤出来,心道她有那么凶吗。
      澹台烬反应过来,难得地有些尴尬,拂袖作势要走,起身却又不自觉偷瞄她。烛火的光晕里,她本该灵动的双目,右眼跳动着生机,左眼却已然黯淡。
      澹台烬不愿再看,冷声斥道:“别笑了。穿好外衣,我在殿外等你。”说完又顿顿脚步,补了一句:“记得加件披风。”
      “诶你等等,”苏苏一边套上衬裙一边喊他,“我不想走,你背我?”
      苏苏确实没有说谎,倾世花的力量搅得她不得安宁,走上两步便浑身冷汗。澹台烬看她确实脸色颇差,蹙起眉像是想说什么,话到舌尖却又咽了回去,只是在苏苏面前蹲下身来。
      玄色衣袍坠在地上,开出一朵盛放的黑金色莲花。苏苏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坏心思地将脚尖点在他的袍脚,趁澹台烬起身时被绊得踉跄时赶忙抬脚,震颤的笑意压在他肩上,沉沉地砸进他许久无波无澜的心里。
      澹台烬瘦得令人心惊,突出的肩胛硌得苏苏肋骨生疼。苏苏原先还在他背上不安分地扭来扭去,摸到他像是风一吹就要飘走的骨架,也不好意思再乱动了,暗暗腹诽营养不良的战五渣。
      夜间薄雾凝作露水,滴滴答答从叶片上滑落,蝉鸣微弱,宫墙上似有飞鸟略过。澹台烬的步子还算稳当,脚步声混杂在微风里,苏苏在他单薄的肩上趴着,感受着久违的安宁。
      澹台烬停在凉亭外的花圃前,几只含苞花朵玉丽在向上弯起的花茎上。
      “这是...昙花?”苏苏偏头问他,“你是来带我赏花的呀?”
      “等等看,花期应该就是这些天了。”澹台烬站定,却没有放苏苏下来,耳边温热的呼吸让他生出些她还在身边的真实感。
      苏苏撇撇嘴:“要是不开花你就惨了。月黑风高,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看花骨朵。怕不是馋我美色,借机同我幽会吧。”她轻轻了下腿以示威胁,被澹台烬箍住了膝弯。
      澹台烬嗤笑一声:“你倒是抬头看看,这哪里月黑风高?馋你美色?整个天下已在我囊中,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
      苏苏抬头,确实,临近十五,盈凸月明亮地挂在墨色天幕中,稀微星光点缀其间。
      “是是是,是我缠着你,是我非要留在你身边,你半点没有强迫我——”苏苏下意识阴阳怪气地回嘴,不小心便触到了他们之间最不愿谈及的话题。
      苏苏养伤这小半月里,他们难得地默契,品茗习字、画符对弈,说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仿佛唯有承乾殿这一方天地,仿佛那些仇恨与责任从未存在。这番说起他们之间的关系,如硬生生剜进脓血腐肉,痛彻心扉。
      蝉鸣声仿佛聒噪起来,两人许久都未曾开口,苏苏却感觉到澹台烬的后背绷得极紧,连双手都开始微微颤抖。
      “那,你可还愿意做皇后?”良久,澹台烬似是惧怕她的答案,气息不稳地问道。
      苏苏趴在他背上,轻叹一口气:“澹台烬,是不是没人教过你,只有在保护爱人时,才会舍得牺牲性命。”
      澹台烬僵直着身子,耳边似乎有蜂鸣声响动,让他再听不到其他声音,唯余少女的轻叹与那一声“爱人”。
      夜色中传来花叶舒展的“沙沙”声,无暇花瓣层层铺开,月光之下圣洁无比。
      “澹台烬,开花了!”苏苏拍着澹台烬的肩膀示意他。
      澹台烬这才回神,淡雅芳香幽幽飘散在微风中,他第一次觉得,这天下的一花一草竟如此令人神往,呢喃道:“是啊,开花了。”
      苏苏指使着澹台烬四处溜达赏花,却发现花叶周围竟浅浅弥散着一缕黑雾,她正奇怪,突然想到了一年前桃花阵中,澹台烬的鲜血撒在树根,升起的焦黑烟雾。
      “这是...你自己种的?”
      澹台烬皱眉,明显不悦地“嗯”了一声。他的血天生能驱使妖物,所有生灵都避他不及,靠吸食妖丹才能活命,昙花是圣洁之物,连他种的花都带着不祥之气。
      苏苏似有所感,阖目吐纳,倾世花的力量缓缓流过指尖,淡紫色灵力附上花瓣,化尽附着其上的黑雾。苏苏动用灵力,胸腹又开始隐隐作痛,忍不住轻咳两声。
      “怎么了?”澹台烬侧头问她,唇瓣扫过她的耳边。
      “没事,”苏苏两手把他脑袋掰正,“我想到,从前听说,修真界有一种圣花,名叫优昙婆娑,千年一开花,人间的昙花与其极像。如今见不到优昙婆娑,欣赏下这昙花也不错。”
      苏苏也只是听爹爹说起过优昙婆娑,可惜魔神降世,她出生后本该有缘见到,然而魔气扰动,优昙婆娑再未开过花。她暗暗想,如果计划成功,澹台烬也一定能看看灵气充盈的优昙婆娑。
      “我前襟口袋里有一个锦盒,你拿出来。”半晌,他捏了捏苏苏的小腿说道。
      苏苏从他口袋里摸出一枚精致盒子,打开来是一粒小小的丹药。
      澹台烬解释:“明日就是十五月圆,你之前的蛊虫已死,此药能压制结春蚕。”澹台烬顿了顿,有些不自在地说,“本是用来威胁你的,现在...便作为礼物吧。”
      “嗯,进步挺大,我还想着如果你想用这件事胁迫我,我就把你这个大周皇帝扔进池塘喂鱼去。”苏苏毫不客气地吞了药,颇为欣慰地说。她本想用倾世花力量强行压制药性,也曾暗暗期待,动了情的少年魔神,会不会对她少些禁锢,多些信任。尽管澹台烬说那药本是用来威胁她的,但苏苏隐约能感受到,就算她真不肯留在他身边,澹台烬也会把药给她的。
      苏苏心情颇为不错,想起需要和勾玉商定后续计划,偏头道:“我之前给你套上的镯子,是我爹爹给我寻来的贴身神器,之前给你是为了护着你。不过我看大姐姐把护心鳞都给你了,想必你也不稀罕我的物件了,就还给我罢。”
      “不还,”澹台烬愣了愣,“你姐姐的东西我已经还回去了,你若不喜欢,我再也不问她借了。”
      廿木凝守在承乾殿外,几次三番拦下前来探病的叶冰裳。澹台烬这才发现,他似乎已经很久未曾想起叶冰裳此人了。从前以为那种感情是爱,他冷眼学着旁人的做派,捏出一副会爱的模样。可自遇到叶夕雾,那些暴戾的占有欲、狠毒的嫉妒心时时刻刻让他怒火中烧,他一点点学来的那些对待爱人的“君子端方”,根本不复存在。
      苏苏小声地笑:“我开玩笑呢,谁会吃你的醋!送给你的东西我肯定不拿回来,你就当是借我用用。”
      澹台烬背着苏苏占着手,被她强行把勾玉扒拉下来戴在自己手上。甫一戴上,勾玉便滔滔不绝地问她情况,大有再不讲话就要憋死的架势,苏苏再三安抚他才平静下来。
      后来,直到三更梆子响起,澹台烬才背着苏苏一路回了承乾殿。本来是在睡梦中被喊醒的人,却是彻底睡不着了。苏苏不知道眼前的风平浪静还能维持多久,只能暗自庆幸,她想好了保全澹台烬的办法。
      “睡不着吗?”苏苏第三次翻身把被子卷走的时候,澹台烬闭着眼问她。
      “你会唱歌吗?”苏苏压着声音,像是怕驱赶了积攒的睡意,“小时候睡不着,爹爹就会唱歌给我听。”
      澹台烬睁眼看她一眼,给她掖好被子,轻哼起小时候在宫里听到的小调:
      “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
      苏苏愣了愣,要不是澹台烬的声音听着像是就要睡着,苏苏会以为他在暗示她什么。
      “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
      “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
      并非暗示,只是她想听,他就把自己为数不多听过的词磕磕绊绊唱给她。苏苏轻轻握住他的指尖,第一次听人把艳词唱成催眠曲,却意外地让她安稳入睡。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03.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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