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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酉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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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君
不常见代面化魔的人群愣愣的看着那只巨大的绵羊,陷入了一场不敢置信的沉默。
“你来啦,顾元宥。”一个师姐低声笑道,对于元宥这样充满力度的出场方式很是满意,至少给了那些胡乱叫嚣的人一点恫吓。
“师兄。”子凝轻声唤道,声音之虚弱大约只有抱着她的青亦听得见。
墨华阁阁主示意门人放下手中武器,他没有一丝惧色的看着元宥。细眼微瞇,用一种不陌生的眼神打量着元宥。一头长发映着周遭火把,火光摇曳,光影在他发上骚动。
“超渡的巡夜人都到了,你们快去帮忙。”
墨华阁阁主如此对门人说,成熟男性的声音充满磁性与魅力。在门人退下的同时,人群中不少围观的人也忽然想到自己的任务,也跟着帮忙超渡或照顾伤员去。
“我的门人因为痛失亲友,情绪激动了些,还望各位包涵。”阁主的声音还是那样冰凉没有情绪起伏,说着道歉的言语却没有丝毫悔意。
他望向子凝,“虽说天下能用玄火的只剩顾子凝一人,但世上无奇不有也不能如此一口咬定,只因为她是玄族遗孤就这样针对也太过难看。”
“我还会跟其他门派掌门讨论调查一阵子,请各位不要再这样吵吵闹闹伤了和气。”阁主转身就要走,人群竟然都不自觉的让了路,像本能反应般。
“不过,“他慢慢回过头来扫了白羽观诸位一眼,最后把目光定在子凝身上,子凝可以看见火把的火光在他眼中明明灭灭。
“不过如果最后查出凶手真是顾子凝,墨华阁自然也不会善罢干休。”
阁主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子凝听见青亦咬遥切齿的咒骂那个阁主,她自己却失神的看着那阁主消失的方向发呆。
在这里,到底有多少人跟那个阁主一样讨厌她?又有多少人对她恨之入骨一辈子都无法原谅她?
那一夜师兄师姐留下来帮忙超渡,青亦则带着她先一步离开。他们坐天船离去时底下火光一片,点点摇曳如星。
子凝可以看见顾元宥以巨羊的姿态领着一队超渡队伍,在堆满尸体的站场上缓缓前进。他们一队人马在翻舞的纸钱与灰烬中前进。纸钱漫天飞舞,道铃与吟唱声隐隐恍若另一个世界,那个与死更为接近的世界。
天船缓缓驶过夜空,船夫慢慢的摇着桨,空气像水波那样在桨的碰触下激起阵阵涟漪。船上的乘客都睡了,青亦叫她睡她却不肯,子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只是眨眼也不肯的凝视着底下那一片光景。
直至再也看不见为止。
*****
玄族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如此憎恨自己的家族,恨到联合各方人马灭了自己家族?自己的父母有没有加入那些所谓恶行,还是他们只是被牵连而一并被杀害?
这些问题,自子凝小时能思考开始就一直想知道,师兄姐包括孙紫静、赵山平师父却一直对她说她还小,要等她大一些才要告诉她。
只有习依师父会让子凝坐在自己腿上,轻抚她的头发告诉她:“妳的家人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只是不被认同不被原谅。”子凝不懂什么是该做的事情,习依却不再解释只是告诉她她的父母深深爱着她,叫子凝不可以恨他们。
“什么是该做的事情?子遥你前世是仙人应该知道吧?”年幼的子凝曾这样疑惑问子遥,同样年宥的子遥却耸肩表示自己的前世记忆一丁点都还没回来,无能为力。
“妳应该去问那只草龙吧?他也是古族。”
“喔,也是。”
他们小时候老爱帮对方乱取绰号,荀青亦是草氏古族又属龙,就变”草龙”了。子遥还被取过什么”大花虎”、”小菊花”之类的难听绰号,但由于年龄相近的孩子群中很少人敢惹他、跟他打架也打不赢,所以那些绰号很快就绝迹了。
两人哒哒哒跑去找正在林子里磨爪子的荀青亦,青亦疑惑:“古族该做的事?我也不清楚耶?那是很老的长老才会知道的事,我猜大概是保护自己属性的灵脉或灵力圣地吧?”
“喔……”子凝这样回答。
可是她还是听不懂。
子遥也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而当年的小荀青亦很明显也无法给他们什么有内涵的答案,又无法随便杀到一个古族守地去问一个不知道是不是问题的问题,所以子凝和子遥决定下山去寻找答案。
师父说不可以到长玄山附近,他们俩小屁孩走太远又会在山中迷路,山中迷路了问路边的兔子和老虎路也无法沟通只能等师兄姐来救,等师兄姐来救就是等着被殴打,这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两人决定到白羽山山脚的白羽城打听就好。
那时荀青亦还没练成龙身的飞翔和掌控,不然会是很好的翻山越岭坐骑。
他们跑到城中茶馆去问侠客、旅人和道士们,大部分的他们都乐于告诉两人自己所知道的那些。
他们说玄族所居地长玄山,那附近被玄族的力量弄的几乎长年都被黑暗笼罩,动不动就起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大雾。百姓照不到阳光,人人皮肤苍白的像鬼、眼睛畏光,还常常生奇怪的病,好多身体不好的小孩都因此夭折。
玄族有时会替百姓清除妖异,但有时候却会畜养妖异、改造妖异。山中的樵夫和猎户都说会看见玄族所支配的深山常常可看见奇怪的光芒和妖异的吼声,有时候甚至在雾中看见玄族的人骑着妖异在山中闲晃。
子凝子遥甚至还去找了说书人,说书人说了好几个精彩生动的故事,但内容无疑都是勇敢的侠客或道士击退邪恶玄族的故事,可信度不大,还让子凝心情低落。
某间客栈中一位在那工作的老妇听见两人在打听玄族的事,招招手叫他们过来。她说她以前就是住在长明城的,问他们要不要听她说说往事,之后就请两人进一间空的厢房,像说故事一样说了起来。
“我丈夫很早就死了,我是个寡妇,有一个儿子。原本不是住在长明城时日子真的过的很苦,我儿子瘦的跟人干一样,我们俩常常饿的两眼发昏、甚至要去路上和人乞讨。”
一般来说,像子凝和子遥这个年纪的孩子听故事时都会发出一两个疑问,两眼亮晶晶的无限期待的样子。可子凝和子遥就那样安静有礼却疏离的坐在与老妇隔了一段距离的位置上,专注的看着老妇,彷佛这是一堂讲课。
两个不像孩子的孩子。
“某天我乞讨时遇见一个旅人,他建议我到长明城去讨生活,说我一定可以过得比这好的。但人人都说长明城离玄族太近太凶险,气候诡异又充满奇怪的生物,所以我很犹豫,但后来的一场饥荒让我下定决心。反正都是要死,不如去长明城试试。于是抱起我快饿死的儿子千辛万苦的到了长明城。”
老妇正眼都没瞧子遥,反而若有所思的望着子凝,那表情像混杂着大量复杂的情绪。
“长明城跟我们原本住的城比起来简直就是天堂,虽然终年几乎不见阳光,动物也都长得很奇怪就像被诅咒一样,但土壤却出奇的肥沃,几乎是把种子撒下去它就会自己长得又快又繁荣,根本不需要照顾。”
老妇露出来微微的笑容来,“我的宝贝开始长肉,健康又强壮。他很孝顺,我们母子一起努力,生活的越来越好。我们这才理解为什么长明城如此可怖却还有那么大量的人口愿意留在这。”
“但怪病一直都有,也常常有孩子被奇怪的东西吓到而死去,动不动就有人失踪或被奇怪的动物吃掉,玄族的阴影一直都在,但都没有人愿意离开。我们也是,直到那一天。”
子凝突然起了鸡皮疙瘩,有了不好的预感。
“那天深夜我们母子都睡下了,我却突然听见我儿子在惨叫,不停的惨叫,“老妇的神情开始变的狰狞,彷佛重回她那噩梦般的记忆,她睁大眼,“我跑到他房间时,却看见我儿子倒在地上已经断气,一只妖异正开肠破肚的吃着他,我可以看见我儿子眼睛睁得大大的,肠子和内脏肉快满地都是,那妖异满嘴都是血。”
老妇双眼惺红。
“一个玄族的男人,我看不清他的脸,他只留下一锭金子就带着他养的妖异和我儿子的遗骸走了,留下我这一个老寡妇面对还是一房间凄惨的状况,连儿子尸体都没有!”老妇转而把满目猩红对向子凝。
“妳说我该怎么办?我们母子熬的那么苦,大家怎么笑我们没夫没爹、乞讨吃土块什么的都熬过来了,我的儿子就要娶妻了却这样就死了不见了!连替他尸身下葬都无法!妳明白这对一个老寡妇而言,是釜底抽薪、筋脉断绝吗?啊?玄族的遗族?”
老妇这一问让子凝和子遥都愣了。
“妳怎么知道我们是谁?”子遥用稚嫩的童音不轻不重的问道,却已是目带杀意。
“哼,在长明城住了十几年了,我还认不出玄族散发的那股让人不舒服的气息?”老妇大笑,那笑疯狂而凄厉,“放心,我不会对你们怎么样,我一个老太婆也无法对你们这两个天赋异秉的小怪物怎么样。”
“我只是来跟你们说!说玄族被灭真是大快人心众望所归!迟早的事呀!他们做尽丧尽天良的事还能好好活着才让人奇怪,都是报应!还有妳!”老妇指着子凝的那手指满布皱纹而指甲发黄,子凝一辈子也忘不了,“我诅咒妳!诅咒妳全家,轮回再轮回都要受尽痛苦!”
后来老妇怎么被子遥赶走的子凝都没注意到了,年幼的她震慑的无以复加。子凝坐在位子上眼睛睁得大大的,滚烫的泪自眼角滑下。
老妇的这一段不是故事也不是传言,而是血淋淋的亲身经历。这世界上到底还有多少人像老妇这样活在玄族给他们的痛苦中、天天诅咒他们?又有多少这样的人想取她性命?
玄族所造下的孽障,她又该怎么还?
*****
子凝坐在山崖上远远眺望极远处的白羽山,呼出之气息顷刻即凝为烟气,袅袅的散于空中。她的鼻子被冻得有点红,双手也深深藏在衣袖里,却还是恋恋不舍的停在原地远望白羽山。
长明城元宵一战后追杀她的人激增。
“身上流着玄族之血,即使经过白羽观洗涤却也改不了骨子里刽子手的事实”这样的说法在各地沸沸腾腾,过往被玄族伤害过的家族与门派又愤怒了起来,纷纷采取动作。
子凝决定离开白羽观一阵,将一切纷纷扰扰带离白羽观,让师父师兄姐们可以安心的好好守护草氏一族,自己也好好沉淀一下情绪,一直困在自己是不是凶手的自我质疑中也不是办法。
师父们听到她要如此,也不阻拦。
“也好,我们会把妳们的工作分下去的,青亦那孩子现在家族里也不少事要他忙,这样也好。”孙紫静喃喃的说。
“清明前回来,知道吗?”赵山平眉头紧皱,尖声提醒道,“不然我们会派人把妳揪回来的,妳还是白羽观的门人,别忘了。”
“清明前后一切小心,“习依道,“各家道观卜出那时各地皆为大凶,恐怕又是妖异。”
“妳也不要再替那些人守城了,白费力气又被他们说三道四的,“孙紫静斜眼往武林所在的东方看去,“要知道回来千万别人间蒸发了,知道吗?”
“是。”
记得那时她额紧贴于地,深深对三位师父长叩三次,才忍泪拂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子凝终于移开凝视白羽山的目光,带上面具隐入山林。林子里斑驳的光影轻轻落在她的衣衫上,有点落寞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