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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神父与金丝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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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艾德里安注意你很久了。
棕发姑娘总是在傍晚时分推开教堂的门,在第三排的位置上静坐,用笨拙的方式抒解虔诚。
这几个月来,雷打不动。
神父停下祈祷,眼神幽邃,似是沉思般地注视着透过彩绘玻璃折射进室内而有些零碎的夕阳。
他皮相生得上佳,又习惯性地微微笑着,唇角下那一点痣就多了几分情色。
来礼拜的年轻小姐很容易被这样的面容吸引,配上神父伯爵次弟的头衔就更耀眼了。
“......嗯?抱歉,我有些走神了。”
艾德里安先她一步开口,礼貌疏离地笑,眼里却毫无笑意,眼睫轻垂,与之相对的阴影遮住那抹薄凉,隐隐烁烁。
年轻的小姐呼吸都为之一滞。
“神父先生,您......在忧心什么事吗?”
他的眼神有些飘忽,语调还是一贯的温和又关切:“谢谢你,我只是发现一只可爱的鸟儿今天没有照常飞来。”
“没想到神父先生是这样细心的人。”小姐低声夸赞,艾德里安颔首低眉,注意力重新放到祷告上。
晚霞染红了教堂,神父待最后一个人走尽,眼里的亮光也迅速沉寂。
他锁好门窗,转身往黑暗里走去。
【二】
你心很累。
年迈的女巫捡到你并玩似的养大成人,却给不了你本来应当拥有的爱。
“你是我的什么?哦,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女巫直视你的眼睛,纯粹的情感和天真烂漫都糅在小姑娘一双翠眼里。
她弯下腰,用苍老的声音亲吻你的面孔。
“是我的小女仆吧,大概。去帮我把老鼠尾巴罐子拿来。”
打了几年白工,女巫因为炼制三无魔药要被起诉于是急忙收拾收拾跑路,这打点好那打点好骑着扫把飞走了,独独扔下了自己的小女仆。
你从黑暗里醒来,又静静看了黑暗好久。
值得庆幸的是在女巫家里长大的你被磨练出了坚韧的意志,勤劳又勇敢。所以你并没有消沉很久,就踏上了新的旅程。
你很爱旅行,带着一只结实的皮箱子走走停停,钱财花掉就停留在某个地方打些零工。
也很喜欢在教堂静坐。
无论去哪里,教堂都能给你平静而虔诚的祈愿。
这座城的教堂修缮得很好,加上你很喜欢这座城淳朴的民风与满溢的欢声笑语,你决定停留下来好好休息,什么时候住得厌倦什么时候再踏上新的旅程。
你长得可爱,有意和人套近乎时态度软和,皮肤莹润,笑意甜美又真诚。
拜皮囊和勤劳上进的性格所赐,摆摊的摊贩们和商店街的商户们对你格外照顾,找个糊口的工作并不算什么难事。
没过多久,你就成了城民们赞不绝口的,爱去教堂祈福的好孩子。
【三】
艾德里安神父是远近闻名的俊秀青年,其中有多少是冲着他贵族胞弟的身份去的就有些难说了。
你第一次去教堂时就注意到了他。
出众的外表与不凡的谈吐让他受到许多人的尊敬。在清晨的曦光下,他宛如被阳光无条件偏爱,像个公正高洁的大天使长,讴歌光明。
你的目光追逐着神父的身影,每一次呼吸都小心,似怕惊动一颗虔诚的心。
即使是圣人,也无法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吧?更何况他对注视着自己的棕发姑娘抱有同样的心思。
那样安静却炙热的眼光他自然不会疏漏,抬眼望去对上一双翠眼,心脏高高抛起又狠狠砸落。
漂亮又虔诚的眼睛装着满满的专注。对上的那一刻,你好像被他的眼睛迷住了似的,张着嘴忘了说话。
艾德里安有些好笑。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开始期待,这份喜欢也开始生根发芽。
喜欢他的人不在少数,谈婚论嫁的也有,姑娘们大多羞涩,只说自己芳心暗许,希望得到回应。他总是用信仰的神明来婉拒,尽管这是一件大不了的事。
艾德里安是在某个清晨走到你身边的——其实他非常耐心。
“您好,神父。”你很小心地仰着头,不敢直视,只好盯住那颗唇角边的痣。
艾德里安点点头,目光从你的头顶移动到你扬起的脖颈。“您是新搬来的住户吗?我似乎最近一段时间才见到您。”
你说:“是的,我刚来这座城市一阵子……”
他扬起一点笑意,似乎觉得你拘谨的样子很有趣,便道:“抱歉,只是因为您祷告的样子很可爱,所以想跟您说说话。”
“哦……谢谢您……”你的目光飘移不定,没话找话:“这里很安静,我很喜欢这里的氛围。”
艾德里安弯弯眼睛:“不错吧?如果您日日都来我会很高兴的。”
你以微笑回应,心想这个漂亮青年实在是平易近人。
【四】
你推开教堂门左看右看,见四下无人松了口气——神父的女信徒可不少——然后冲正在翻书的艾德里安打招呼:“晚上好!艾德里安!”
他抬起头致以衷心的笑意,“你来啦。”
你走到他身边瞧书中写的什么,口中道:“是不是打扰你了?”
他把厚重的书页往你的方向移了移,目光落在你的发顶,状似无意道:“如果是你就不算打扰。”
“谢谢你。”你翻了两页,发现那书上的内容晦涩难懂便失去兴致,“你要给我看什么?我还是头一次来晚上的教堂,这个时间的教堂比平时还安静些。”
艾德里安和你打过招呼后,你不好敷衍了事,再加上你确实很喜欢这座教堂,便日日都去。久而久之,你就和这位漂亮神父熟捻了许多。
你知道他是伯爵的弟弟,但不怎么受家族待见,自幼读书信教,成年后更是放弃权势地位,自己出资建了一所教堂,日日为城中人民祈福。
他也知道你从外地而来在此停驻,你对他说自己在某个不知名的福利院长大——毕竟女巫可不是什么受欢迎的职业——无父无母,成年后就一边旅行一边工作,闲暇时间就读读书,或在教堂坐坐。
艾德里安谈吐得体,想讨人欢心对他而言轻而易举,总能让你觉得十分投缘。他如果想,就能很快记住他人的喜好——比如他知道你嗜甜,就会随身携带一些糖果。
哦,扯远了。
今天他对你说有一样东西想让你瞧瞧,让你晚上有空时来一趟教堂,所以你才来了。
“这本书确实有些深奥,改天给你推荐更适合的书目。”你的指尖还捏着书本一角,他伸手合上书页,就轻轻贴了贴你的手指。
好像是故意,也好像是无心。
你缩回手,抬眼看他。
夜晚的教堂没有开很多灯,只你们头顶亮着一盏陈旧的灯,那盏灯真的太旧了,洒下的光是柔和的暖色,落在你半边脸庞。
你慢慢地说:“你要给我看什么?”
艾德里安一边带着你往外走,一边耐心地回答:“晚上的教堂后面有萤火虫,我想你也许会喜欢。”
你的步子渐渐慢了下来。
他也带着别的姑娘一起看过萤火虫吗?
这样的想法一冒出头就停不下来。
你的心情突然有些低落,手指揪着裙边打转,柔软的衣料被你揉得皱皱巴巴,但你还是紧紧地揪着。
艾德里安发觉你停下了,他体贴地为你推开教堂门,转身朝你微笑。
你的目光掠过那颗痣,发现他的表情还是温柔细致的。
为什么他还是那么自在?
你勇敢地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口,“我不想看了……我不知道……别的姑娘是不是也看过了萤火虫……”
和艾德里安一起。
他一怔,那完美的表情维持不住,却是笑出了声。
你的脸颊通红,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你气恼不已,眼睫颤抖,几近要哭泣。
艾德里安难得有这样笑的时候,是真的很高兴,他三步并两步走向你,虚虚握住你的手指,好像小孩子一样试探性地牵住了。
“我保证,”他凑近你说,“我没和别的姑娘看过萤火虫。”
呼吸温热,带了一些清淡的檀木香,是很舒适的味道,也很像他这个人,捉不住,也很有距离感。
你们都知道这越界了。
但他的手仍握着你的,另一只手犹犹豫豫小心翼翼的,轻轻扫过你的眼尾。
“不要哭呀。”
你有些茫然,委屈又羞恼,手指往回抽了抽,艾德里安不让,松开一些,无师自通地十指相扣。
他的手掌很暖,你渐渐觉得安心。
这个晚上真是太丢人了,你想。
【五】
萤火虫没看成,但是丢了大脸。忙完工作后,你躲在房间里想今天要么还是不去教堂了,反正一天不去也没什么。
脑海里撞进艾德里安弯着眼睛对你说话的样子,他希望你天天去教堂,那样他会很开心的。
……那还是去吧。你慢吞吞地整理衣着,对着镜子梳理头发,却意外发现自己的脸蛋红彤彤的。
啊……疯了。
你放下木梳,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水。
半晌后你终于出了门,走到教堂门口小心地探头,打算偷偷溜到角落坐着。
万幸,艾德里安正在阅读他昨晚合上的那本书,神情自若,聚精会神,丝毫没注意到你的存在。
你看到那本书就想到昨晚的事情,耳朵似乎又在隐隐发烫。
不能想!
你觉得自己玷污了这么神圣的地方,赶快找了个偏僻地方坐下,也幸好教堂里只零星几人,没人注意你。
也许是你今天纠结了一会儿,天边的晚霞都要散了,橙黄色的霞光渐渐往深里去酝酿。而艾德里安站在教堂特有的彩绘玻璃前,在神父专用的木质讲台上阅读,就好像站在某束红光里。
你低眉静坐,慢慢合眼平息自己的情绪。
艾德里安目送最后一个人走出教堂,偏头瞧着坐在角落的你——托着腮闭着眼,秀气地皱着眉头。
他坐在你身边,学着你的样子托着下巴,歪头盯着你。
你一睁眼就对上了艾德里安的眼睛,那眼神温柔,带着惯常的笑意。
“!”你下意识地往后退,手也放下不知道往哪里摆。
他眼疾手快,整个手掌握住你的手摇了摇,似乎很高兴:“抱歉,因为很可爱,就不小心……多看了一下。”
你不知道说什么,抿了抿唇冲他笑,是很乖很甜又很傻的样子。
艾德里安愣住了,他有些不自然地指着夕阳让你看。“你看,今天的夕阳很美呀。”
你点点头:“我也觉得。“
他说:“唔……有点像你不是吗?”
你苦恼地看了又看,还是没看出来哪里像:“哪里像啦?”
他转头凑近了你,抵着你的额头:“充满活力的红色,耀眼夺目的金色,都很像啊,当然,有时我也会觉得你有点像小鸟。”
你离那双异瞳太近,呼吸都有些停滞。
鬼使神差地,你盯着那双眼睛,然后亲吻了第一眼见面就注意到的——艾德里安唇边那颗痣。
你们都愣住了。
门口传来声响,是脚步越来越近的声音。
【六】
你坐得偏,又在外侧,反应过来时只觉得脸颊着了火,好像脑子都不是自己的了,转动迟缓。但只有一个想法——绝不能被发现!
你慌慌张张起身,环顾四下,只有讲台后勉强可以躲藏一个人,连忙上前蹲下身子,大口大口呼吸,心脏狂跳。
艾德里安站起身来,若有所思地摩挲着唇角,慢慢地笑了起来。
脚步近了,是附近农庄上的一个农夫,他挑着担子路过这儿,见了神父连忙鞠了一躬。
艾德里安点点头,脸上仍是化不开的笑意。
农夫一边往下走一边纳闷:莫非神父遇到了什么好事么?
艾德里安走到讲台前,蹲下了身子,拍拍你的肩膀:“好啦,他已经走了,可以抬头看看我吗?”
你像只鸵鸟,窝在臂弯里死死不肯抬头,露出的一点耳尖也尽数红透,声音闷闷的。
“暂时……不能。”
他说话也带着点笑意,“那……吃颗糖开心一下吗?”
你不想说话。
“‘吃甜食会让人开心',”有窸窸窣窣剥糖纸的动静,“这可是你告诉我的秘诀,所以我现在都随身携带这些糖果啦。”
他用诱哄的口气,“那我吃咯?”
你勉强抬起头,双手捂住眼睛,“你不要看我!”
他伸出一只手帮你捂住眼睛。
“不看,张嘴。”
艾德里安在你耳边轻声说。
你轻轻张口,封闭的视觉让你的神经更加敏感,下一秒,有温热的触感轻轻落下。
是他的手指按压摩挲着你的唇瓣,你面红耳赤,刚刚平复的心跳不听话地响起,你甚至有些怕这声音大得能让艾德里安听到……
他的笑意有些促狭:“要吃糖吗?”
你点点头。
艾德里安某种隐秘而不为人知的心理似乎得到了极大满足。他俯身亲昵地蹭蹭你的鼻尖,你紧张地吸吸鼻子,手都有些抖。
他吻住了你,唇上一热,是他细细描摹着你的唇,送了一颗糖入口。糖是甜的,舌尖是热的,你含住那颗糖,还没来得及品到甜蜜,就被他卷走又送回。
他的吻温柔但丝毫不容拒绝,分离时你已经乱了呼吸,脸烫得不可思议。
你张了张口,声音又低又软的,“……还有吗?”
艾德里安的声音也很低,带着点哑“没有了。”
你看不见,但你心知——就在这教堂里,在彩绘的玻璃面前,在教堂穹顶上的天使油画之下,在无数信徒祈祷过的地方,在这座城最虔诚的地方。
你和他接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