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只吸管说起》融金洽紫

2、我想开啦

　　赵钱与001聊了这许久，外人看着不过愣了一会，就见她神情越来越生无可恋，瞧着更没精神了。

　　后座的年轻男人放下手机歇了歇眼睛，瞟见赵且落拉着一副死人脸，没什么诚意地劝道：“落姐我知道你过来参加这种糊综不高兴，你也别怪我，公司接的通告，我也没办法，咱签了合同的。”
　　赵钱正在整理来自赵且落的记忆，只觉得他叫的名字十分耳熟，却没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

　　她脑内翻阅过往经历，径自沉思：
　　原来这姐被黑成这样大部分是她自己的功劳，她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坏心眼，就是家庭经历曲折，大起大落的，也没人悉心管教，二十岁时和家里闹掰，嘴硬说不靠爹，不拿家里的生活费，就休学想去娱乐圈打拼，她爸就真不管她了，完全撒手放养。

　　她进圈也确实没靠爹，完全是靠脸，典型的废物美人，唱跳拿不出手，演戏也拉胯，脾气还有点小骄傲，拿宫斗游戏比喻的话，她就是那种除了颜值拉满，其他各方面都不及格的设置。

　　这样的人当然不好出头。就这，一开始为了不服软不回家啃老，赵且落卖了唯一戴在脖子上顺出家的那条最爱的项链，租房子住在外面，耐下前20年富贵里簇拥出来的脾气，到处给杂志公司寄照片，给人当平面模特，由于长相气质是少有的兼具青春与妩媚的类型，这份工作没用多长时间就顺利地养活了她自己，也稍稍积攒下些人脉。

　　后来她又找了培训公司进修，想当职业模特，培训班快结课时，终于接触到一家不错的公司愿意签她，公司待遇还行，但依据外貌给她定了嚣张跋扈的人设，她也无所谓，这人设还真不怎么算人设，可以说是本色出演。

　　任何物质丰饶的时代都是注重美色的。赵且落靠着脸一路顺风顺水拍电视、接综艺，因为演无脑美人入木三分，小火了一把。公司的魏总暗示她陪睡可以换更多资源，她和魏总喝了几次酒，欲拒还迎钓了不少资源，就是不给睡，如此过了段时间，魏总知道被玩了，气归气，查了下她的背景，当时也没把她怎么样。只是之后赵且落就逐渐黑红了起来。

　　助理叫了两句没有回应，以为她不想理人，也不意外，小声求助前座的经纪人，经纪人出声温和地提醒道：“且落啊，你收拾下表情，待会下车被拍到了又是黑料。”
　　赵钱回过神，假笑着应了声好。
　　随后她摁亮原主手机，只来得及看到时间是当前5月2日的11点54分，便被提醒目的地到了。

　　此后便有了开头那看上去主客相宜的一幕。
　　其实她下车时差点崴了脚，无他，赵且落为了贯彻“嚣张跋扈的妖艳贱货”这个人设，参加户外综艺居然穿了双露脚背的高跟鞋，还是细跟，幸好有她留下的身体记忆，才不至于出丑，赵钱跟着李悦齐往屋里走，看着旁边甜妹的长卷发一荡一荡，衬着黄裙子和小发卡整个人一片生机，小城市民出身的她第一次在现实中见这么好看的人，还有点小激动。
　　一路坑坑洼洼，赵钱忙着看甜妹，美色所惑没注意路，更没心思协调那仿佛刚装上的四肢，一路竟也平安无事。

　　进门见到迎接的其他四个常驻嘉宾，她按照平时的社交礼仪，笑着说了声：“大家好”，便迈步进门，不料鞋跟卡在门槛上，整个人往前摔过去。
　　赵钱反射性尖叫：“啊——”地一声划破长空，院子里的鸡正在下蛋，闻言生生憋了回去。

　　她满脑子“卧槽”“卧槽”的弹幕刷得风生水起，正打算双手触地做个俯卧撑缓解尴尬，没想到手没碰到到地面，反而是脖子一紧，一股大力揪着她的衣领，对方拎小鸡一样生生把她拖直了回去。

　　赵钱惊魂未定，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脑子已经自己拉着嗓子开始循环一首歌：
　　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 温暖了四季~
　　谢谢你，因为有你，世界更美丽~

　　001不堪其扰，“好意”提醒道：【帮你的是你前男友，冯远峥呢。】

　　赵钱警觉：“你不是说你在线服务时才窥探到我的心声吗？”她虽然不够聪明，也不是出门总不带脑子，系统这东西敌友不明，自然要留个心眼。

　　该说不说这前男友名字挺让人阴影的。不过人家对前女友都见义勇为，应该不会……

　　001：【我正好要发布任务给您呢，刚刚上线，这是巧合。您的第一个任务是：化解李悦齐对您的心结，让她不再因您产生怨气。任务时间一个月，任务失败的惩罚是多活一年呢。】
　　赵钱：巧什么巧？我信你个鬼！小糟系统坏得很。还有，李悦齐为什么跟我不对付？
　　她情商雷达不敏锐，是真没看出来。
　　001装死不言。

　　赵钱问不动，也就放弃了。没人能叫醒装睡的人，系统同理。
　　她其实挺想跟系统维持表面和谐的，可人也许能控制言行，却控制不住思维里的敌意。

　　大门口。
　　赵钱正眼看向冯远峥，一段记忆涌上脑海，她差点忘了呼吸：贵圈真乱，冯远峥确实不家暴，但他吸毒啊，他不知道为什么染上了毒瘾，估计是在演艺圈混得不好，付不起毒资，才会想着找个女朋友吸点软毒，原身换男朋友很勤，大多数是月抛型，是为了年轻人的中二骄傲——你看，我家里人虽然不管我，但我还有这么多男人前仆后继，我不缺爱。

　　冯远峥主动贴上来，长得英俊阳光又温柔体贴，原身对他很满意，到处提携他，每每在自己参演的剧组和综艺里给他找角色，也让这位糊咖稍稍有了热度。如此三个月过去，赵且落差点就海王上岸了，撞破男朋友的吸毒现场后还是果断分手了。
　　此后姓冯的多番纠缠，她也再没回过头，继续快乐地在男人的汪洋里徜徉，只是再没正式交过男朋友。
　　傻是傻了点，脑子还是有的，赵钱如是想。

　　她此时一只脚在门外，一只脚踩着门槛，衣领子被揪乱了，妆虽浓艳，却眼神放空，略有几分稚气：“听……挺谢谢你的，冯先生。”
　　冯远峥笑着微微摇头，说没关系。

　　在场的明星多少是有点情商在身上的，她虽恶名在外，综艺还得靠她吵话题，只有跟她合作过的陈丹憋不住笑了一声，把她扶过门坎然后打圆场：“落落是闻着午饭香，迫不及待了吧？成老师炖的鸡可好吃呢！”
　　赵钱就坡下驴：“是呀，我还没吃早饭呢，大家见笑了。”

　　安置好住处，大家说笑着坐上饭桌，赵钱暂时没在意赵且落的人设，没有忙于搞事，为了少活一年，一心记挂着弄明白以前跟李悦齐有什么龃龉才招了人姑娘恨了，她主动坐在李悦齐身边，边吃饭边悄悄观察她，时不时翻一下原身的记忆。
　　赵且落在这边只录一期节目，常驻嘉宾秉承着照顾客人的原则，饭桌聊天也经常带她。

　　陈丹：“小落最近还好吧？好久没见你出来活动了，是家里有什么事在忙吗？”
　　赵钱吃着饭没法一心二用，只好拿出万能公式：
　　“没事没事，很好很好。”
　　陈丹：“那就好。”
　　赵钱：“嗯嗯嗯。”
　　陈丹没什么话茬，闭嘴吃饭去了。

　　冯远峥：“小落最近看着都瘦了，多吃点吧。”
　　冯远峥和赵且落的恋情当初炒得热，但他们双方都没承认过。这时当着镜头关怀就有些微妙。
　　按赵且落的行事高低得怼他几句，就有了节目组想要的矛盾、冲突和爆点，赵钱不关心他话里的机锋，只是随口道：“是是是。”

　　成涛是个中年演员，但在剧作方面却没多少产出，靠爱妻之名接了不少综艺，也在观众间混了个眼熟。他厨艺不错，生活经验比较丰富，一直是这些人里的主厨，此时见赵且落吃得心不在焉，也谦虚地问她道：“落落，我炒的牛肉不好吃吗？”
　　赵钱条件反射：“对对对。老师说得对。”
　　成涛的厨艺是所有嘉宾认证过的出色。
　　饭桌上有那么几秒的安静，赵钱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节目组乐见其成。

　　还是李悦齐出声拯救了尴尬：“我记得落姐为了保持身材经常吃素吧？”
　　赵钱稍微低了低头：吃素能吃出这种波涛汹涌来？
　　但人家毕竟是解了围，赵钱只好认下来：“是，最近上镜不能胖了。”随后委屈地把筷子从眼前那盘之前频繁光顾的牛肉上挪开，去夹青菜叶子吃。
　　成涛也就着台阶下：“女明星都有身材要求，理解理解。”

　　她现在有点认识到小白花的敌意了。

　　她吃得食不甘味，装作不经意地问：“齐齐，我们之前是不是合作过呀，我总记得我们在哪儿见过？”
　　李悦齐笑答：“没有呀，我今天才第一次在现实里见到你。落姐是不是在哪里看过我代言的广告，记错了？”
　　赵钱：“可能吧。”你们圈里的人真复杂。

　　大家都吃完饭，稍作整饬，赵钱刚换下她的高跟鞋，节目组就开始不做人了。
　　赵且落来之前，嘉宾每天齐心协力做做任务，造造饭，一片其乐融融岁月静好，也因此没什么看点。同类综艺太多，节目播出了两期，除了各位演员的粉丝，都没人知道它开播了。于是导演费心通过公司施压请来了休假在家一个月，宣布不接任何通告的赵且落来搞事炒话题。

　　主持人和几位演员打了招呼后，告诉他们要抽签组队，六个人两两配队去做任务，以完成任务的速度决定以后两天吃什么。

　　赵钱展开她抽的纸条，蓝色的，抬头一看，果然，冯远峥手里的也是蓝色。
　　就知道节目组会竭尽所能地搞事情。

　　此外陈丹和李悦齐是红队。
　　成涛和另一位年轻偶像舒鸿卓是黄队。

　　主持人：“真是意外，只有蓝队是异性组队呀，人都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说不定蓝队是你们另外两对最大的对手呢。”说着把蓝队的任务卡发给了赵钱，赵钱假笑以对。
　　各队接了任务卡，主持人继续挑事：“每组成员都可以干扰其他队伍的任务，大家要对自己任务小心保密哦~”
　　于是每组对内都小声交流起来。

　　蓝队的任务是上山采蘑菇，集满一公斤可食用的就算完成任务了。
　　赵钱小声：“你认识蘑菇吗？”
　　冯远峥靠近点答：“不认识。”
　　赵钱把任务卡递给他顺便自然地拉开距离：“哦。”

　　那怎么分辨有毒没毒？
　　赵钱打量了下冯远峥，想着要不要拿他试一下，反正他都主动吸毒了，也不在乎多这一点吧？有的蘑菇那毒素还是神经性的呢，上头得很，他应该喜欢。

　　冯远峥正伸手接节目组给的没封面的蘑菇识别辅助图鉴，突然背后一凉。

　　主持人强调完安全和规则，宣布开始做任务，三队成员都进了山。
　　这档综艺选址在南方，周围风景很好。这片山林也是对外开放的，猛兽已被迁移到其他安全的地方了。

　　赵钱任由冯远峥走在她前头忙左忙右，充采蘑菇的小伙子，自己偶尔做做样子四下巡视，装着找蘑菇的样子，看到草丛里奄奄一息的小鸟，便问旁边节目组聘用的山民：
　　“大爷，这只幼鸟是走失了吗”？
　　“哦，是只麻雀，它太弱啦，它妈养不了那么多，把它丢下啦。其实禽兽都有感情的，有得选谁又愿意丢儿弃女呢？不这么干可能还得多饿死几只。”
　　“嗯。”赵钱答应着继续往前走。

　　认认真真采蘑菇的冯远峥回头看他们，眼睛里都是真挚：“鸟是动物，人是人，人类重感情，是不会轻易抛弃彼此的。”
　　赵钱：小伙子演技真好，上综艺屈才了，内涵你落姐是吗？

　　她是没见过有把柄在别人手里还能理直气壮阴阳怪气的人，一时没想好有什么不被打码的话可以怼回去，旁边的山民大爷就接话道：“人当然最重感情，但也免不了有些人，禽兽不如，我们隔壁县前几年还出了个人命案，小夫妻俩单独住在郊外，被几个年轻人……”话说到一半想起自己说的话可能被录下来，这可是小清新综艺，于是话头一转：“这村里的治安你们完全可以放心，鸡鸭都在各家山头撒欢地跑，也没人来偷啥。”
　　“那确实民风淳朴。”赵钱随口附和道。
　　随后状似不经意地提起：“还得是我们这儿好，烟酒都归国家关，还在包装上贴吸烟有害健康提醒大家不要上瘾，不像有些地方，这些东西都不好好管制，祸害了多少人。”

　　冯远峥的毒瘾就是跟着富婆在国外混了一段时间染上的，准准地被阴阳到了。
　　大叔道：“可不是嘛，赶上好时候了，我们这山里也发展得好了，娃仔们吃穿不愁也有书念了，就是好多爹妈都出去打工喽，可怜呀。”

　　赵钱一路走一路继续整理思路，反正要完成任务，系统也不会让她轻易死去，那如果她不慎死亡，结果是会灵魂消散，再也回不去；还是受些惩罚，再让她从头来过？
　　赵钱其实压抑了很久，她家爸妈不和，婆媳矛盾更是尖锐，她活在中间，虽也被宠爱，但性格沉闷，不善言辞，久而久之，压抑越重，内心越尖利，那时才会一时上头去欺负猩猩。她哪里是羡慕猩猩有饮料喝，她明明是嫉妒动物都能活在那样被围绕的一团简单的喜悦里。

　　换个方向想，她离开了原来的世界，虽然没办法奉养长辈，承欢膝下，但也没人给她处处添堵，让她两难了呀？以赵钱的身份活下去，世上不过多了个平庸的女子，她心灰意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至于她在现世的身体，父母好歹有她姐姐承欢膝下尽孝眼前，姐姐那么优秀，他们互相扶持依赖，八成不会为一个可能醒不来的女儿倾家荡产。就像那只鸟。鸟妈妈会渐渐遗忘它。
　　她慢慢跟系统探听，总能找到补偿办法的。

　　如果她一直畏手畏脚，在这里为了完成弯弯绕绕的任务卑微到被小白花一句话说连炒牛肉都没得吃，也不见得结果就是圆满的，反而想干什么干什么，说不定会比生活在原来的世界多些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