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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狭路相逢,不期而遇(一) ...

  •   我看着她转身融入拥挤的人潮中,白衣绝尘很是引人注目。

      仿佛一刹那间,周围的颜色都变的暗淡,只余留下那一抹刺目的白。

      街道上的热闹渐渐不如之前,而悬挂在半空中的灯笼们隐隐绚烂的更加让人觉得意外,仿佛是在夜风中挥霍着最后的放纵,斑斓中带着的是决绝的凄凉。琉香看着我望着那些摇曳的灯笼们发憷,微微埋下了头,字正腔圆的说:“公主,时辰不早了,我们快回东海吧。”

      我点点头,虽然很不情愿就这么回去。

      见过父亲后,又被母亲的婢女引去琉璃阁。在去琉璃阁的路上,我一面嗅着长廊两边倒垂的葬花,一面问琉香:“他们两个,又吵架了,对不对?”

      琉香不说话,但我看到前面的女官姐姐的发髻,突然往前坠了坠。

      我随手扯了一只葬花拿在手中把玩着,带着满不在乎的口气说:“真没意思。”

      我见到母亲的时候,母亲凭窗而坐,正给一件绣满粉荷的罩衫熏香。

      粉色的熏烟从半透明的水蓝色香炉孔内飘了出来,徐徐上升,那熏烟不仅熏在了衣服上,还熏的一整间屋子都是那个味道。

      我跑到母亲坐前,一屁股坐在脚踏上,下巴枕着她绵实的腿:“娘亲,我喜欢这个味道。”

      “什么味道?”她终于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把目光从罩纱转向了我。

      她的目光柔柔的,眼睛有种别样的风情,出奇的宁静。母亲其实五官并不出彩,勉强算做清秀,偏巧有双风采异人的眼睛。据说正是因为这双眼睛,引当年无数英雄尽折腰。外公还在世的时候,不止一次说起过,母亲刚长出角那两年,每每带出去参加个宴会,回来不出三天必定有人上门提亲。女儿受欢迎自然是好事,不过外公也有郁闷的时候,比如说洞庭湖龙宫的门槛从来就没被修好过。

      后来,母亲花落东海,虽是皆大欢喜,里面却也有一段极其狗血的难叙过往。

      我眯起眼睛,把头埋进被熏的香香的罩衫内,撒娇道:“清香白莲的味道,我喜欢,以后我嫁的人,就要有这个味道。”

      “噗,”母亲轻笑出手,腾出一只手轻按着我的额角,另一只手将熏炉移的离我远点:“难怪死都不肯去佛前,原来是思慕上了莲旖白宿君吗?”

      “什么呀,”我脸一红,伸长了手要去锤她:“那个死老头子,嘴巴又坏又自恋,我看他这辈子找的到老婆才怪。”

      莲旖白宿君是主管天下荷花的司莲仙君,生的自然是清秀俊俏,不过脾气却一点不敢恭维。我对他这个人实在没什么兴趣,只对他的法器簪中剑感兴趣。

      当然,我还记恨他半年前说我长的丑的事,一直记恨到现在,又恨一个男人长的比女人还美,真该拖出去被天霹!

      母亲是知道我被白宿君说过长的丑的事的,恐怕这时十分了解自己女儿的她也看穿了我的心思。

      母亲唇边依旧带着笑,拿起圆桌上的羽扇轻轻摇着:“不仅他生的美,他妹妹也长的挺漂亮的。”

      白宿与他妹妹是并蒂莲双生,他妹妹,好像是叫幽莲还是碧莲还是什么的。

      我们谈完白宿后,突然都沉默了,再也找不到话说。水晶香炉里的火星渐渐淡了下去,女官姐姐眼疾手快的从三个瓷坛子里分别抓了三把香扔了进去。等炉子闷了一会儿,味道没有那么呛人了,她才撕碎了荷花花瓣扔进小孔里。

      母亲一直流连在我身上的目光,渐渐的被水晶香炉给带走了,烟雾缭绕中,我观察着她的侧脸。想来母亲有三千万岁了,却依旧稚颜,她的两腮依旧是鼓鼓的,皮肤也细嫩泛粉。母亲的性子也不错,很温婉,几乎不怎么生气,而且很贤惠,琴棋煮绣样样精通。我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她亲身的,因为她会的我一样不会。

      我盯着她看,竟看的出了神,我看到她的细眉逐渐蹙了起来,于是伸出手去想帮她把那沟壑抚平。她恍然回过神来,柔情似水的盯着我,不多一会儿,眼眶就红了。

      我们紧紧抱在了一起,她颤抖的叫着我的小名:“薏珠,薏珠...我的薏珠,娘的心肝宝...”

      我知道,如果一个女人在自己丈夫那里得不到自己所需要的爱,那她的所有情感,都会倾注给她的孩子。我知道,在母亲心中,我是最重要的。

      我面色凝重的跟母亲商量:“既然薏珠是娘的心肝宝,那您就不要让薏珠离开您,不行吗?我不想去佛前侍奉,我不想出家,我不想剃成光头。”

      母亲噗哧笑出声来,笑了一会儿,刚才的柔弱一扫而光,换之则是无可商议的坚决:“不行,娘这是为了你好,你一定要去。”

      我脑子里顿时一片混沌,心中的怒火似翻汤倒海一般,若不是紧紧咬住了下唇硬吞下了这份委屈,兴许我跟母亲又会吵起来。

      之前的离家出走,也是因为她斩钉截铁的一定要送我出家,我从没见过如此温柔而时常犹豫不定的母亲也有如此果断雷厉的一面,连父王的求情也起不了半分作用。

      我似乎已经看不到不出家的希望,身上陡然软了下来,眼泪也不争气的涌出了眼眶,我抬手抹着眼泪,一面呜咽道:“我讨厌你,我讨厌你,我不要出家。”

      母亲面色凝重,那般表情倒像是被揉成四五瓣碎片的花瓣一般忧伤,她说:“薏珠,娘自然是不舍得让你离开娘身边,只是看着你越渐长大,我就越是担心。我每日每夜都睡不着,就怕有天你会出事。”

      “我会出什么事?”忘记了去擦脸上的眼泪,我急急的问。

      母亲扶住我的肩膀,略一迟疑,随后才告诉我: “这事儿,我连你父王也没说过。你还记得你出生那年,我们东海发生过什么大事吗?”

      我点点头:“叔父叛变。”

      “我带着你和你大哥二哥逃到岸上,因为动了胎气,于是在一棵枯树下生下了你。”

      “这个我知道。”关于我出生那年的事,我早已经烂熟于心了。父王的虽子嗣单薄,对各个子女各有疼爱,但我知道他最疼的还是我。因为那场仗打的很大,莫说是王位,父王连性命都差点不饱。而我刚降世不到两个时辰,父王便打了胜仗,一刀砍下了叔父的首级。

      所以,基于我出生的巧合,父亲视我如获珍宝。

      这时,母亲又说:“命中的桃花,有正有邪,你若是没有桃花,一生孤寡,也好过这带杀的逆插桃花。”

      我大吃一惊,什么逆插桃花啊?

      “你脱离我腹中不过一刻钟,一只娇艳欲滴的桃花凭空落下,倒插襁褓。枯木逢春,已是不详,何况又是倒插桃花,注定你命中有劫,劫中带邪。”

      “所以你要把我送走,因为这些有的没的的传言?你是怕我以后会给东海带来威胁吗?”我一瞬间将脑中所想所思全盘托出,难怪她说连父亲都没有告诉过,大概是因为父亲知道后会把我当作妖孽一般处理掉吧。

      “薏珠,娘自然不是这个意思,”母亲慌乱起来,像个孩子般涨红了脸:“你是我怀胎三年才产下的孩子,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我的薏珠更重要,即便是拿东海三千万水族性命来换我的薏珠,我也舍得。我只是害怕,害怕你会受到伤害。母亲,终究不能陪伴你一生一世。”

      “难道把我送走,我就能安全了吗?”我怕她伤心难过,我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的伤心她的难过,我都能一一感知,这就是血脉相连。虽然我不希望她不开心,但是,我内心还是无比不情愿的。

      “进了佛前,断绝了红尘俗缘,你虽活着,却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了,”母亲兴许是看出了我的动摇,于是加紧了劝服我:“况且尘世无常,谁不想得大乘佛法,超脱于三界六道之外呢?”

      三界即是欲界、□□、无□□三种,三界又称为苦界,或苦海。所谓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是只要心中放下,便可解脱的意思。而六道即是根据住在欲界的众生,分出了地狱、饿鬼、畜生、人、阿修罗、天。六道是可以相互转换的,轮转四生,循环三界,这即一般常称的‘六道轮回’。

      脱离六道轮回,谁又不想呢?身为佛教八部众的龙族,回归西方琉璃仙境,是毕生的理想。

      大抵是想的太多,我开始头疼欲裂。我正是长角的时候,情绪波动太大或者费脑子的太多,头都会疼的像是被人拿着把匕首戳头骨。母亲看到我脸色很差,便从香囊里抽出两片薄荷叶子盖在我长角的地方。

      丝丝缕缕的清凉沁进皮肤里,麻痹了我的神经。

      我替换了母亲,自己拿手按着薄荷叶子。我说:“那好吧,我去便是,但是我想在离开之前再去见见扬羽哥哥。你看,春天又来了,我得去趟苍华山,给他送衣服去。”

      我知道我这次离开,肯定再回来的机会是寥寥无几的,倘若我真是受了佛主的点化,万般牵连转瞬也成了空,母亲也再不是母亲,哥哥也不再是哥哥,都是凡尘俗物了。那便是我得到了永远的自由,却永远的失去了他们。

      我看到母亲脸上露出迟疑的表情,原来她是巴不得我赶快走的。一时心中又无线酸楚,心道她虽是为我好,却是迫不及待的要把我扔掉了。

      我们之间僵持了很久,最后她叹了一口气,只道:“那好吧,你去便是,但不要在苍华山上待的太久。”

      我向母亲再三承诺,我只多在苍华山上待一个月便回来,母亲先是不肯的,只许我待半个月,因为我还得回来像父王请辞,还要去祠庙做三日的净身法式,才能正式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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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繁杂的思绪逐渐平息。

      窗外鸟语花香,龙宫里浮华的喧嚣已经无法划过此时的宁静。我捞开帘子,迎着满目的浅浅的粉,红,感受到透不尽的深深切切的温暖。

      虽然花无百日好,纵使花是飘零柔弱的命,但我仍是被她此刻的绚烂迷了个七晕八素。一路而来,桃花开的正好,层层叠叠的坠满枝头,仿佛整个春天,都被桃花充塞掉了。

      中途休息的时候,我们下马车用膳,看到车顶的棚子全盛满了桃花,好不惊喜。我当时就激动的叫了琉香,要把车顶的桃花全收集起来,我要用来做蒸糕。

      等过了那片桃花林,离苍华山也就不远了。苍华山又陡又险,并且无路可上,平日修炼的子弟全靠御剑飞行,而外来的访客只能各凭本事了。

      快到山脚,四匹彪悍的马“噗”的一声纷纷展开翅膀,只听的车外大叔大喊一声:“坐稳了。”我便感觉到整个车子逐渐腾空起来。

      毕竟还是有些颠簸,我一个没坐稳,被摔到了厢底,而且怎么爬都爬不起来。琉香抓牢了扶杆,本来无事的,却见我露出求救的眼神,顾不上其它,也只得陪我摔了下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才感觉到马车偶有下落的趋势,我和琉香相互扶扶持着还没站起来,又被一个缓冲摔到了厢头。

      而驾车的大叔也是一根筋,竟然在马车刚落地时就打开了厢门,我和琉香便纷纷滚落在地上。

      后来白宿告诉我,那天不仅他印象深刻,恐怕苍华山的所有弟子没一个不印象深刻的。一年四季,苍华山的变化不出三种颜色,树木的绿,而且是苍翠的老绿,岩石峭壁的灰,而且是斑驳的土灰,剩下的就是白雪的白,因为苍华山太高,高耸入云,所以夜夜都是要下雪的。

      可是我来的时候,却带来了一抹别样的生机勃勃。因为马车上挂满了也插满了我路过桃花林时折下的桃花枝。而我那时虽是狼狈不堪,却也是穿了一件粉色的罩衫,这件罩衫,就是昨夜母亲帮我熏的那件。

      琉香当时穿的是一件鹅黄色的衣裳,因为平日为了简练利索而梳的髻早已经散了,披散的头发虽不够礼貌,却反衬出她本来的年纪。她又来不及拾掇她自己,因为她要照顾我,面对着大广场上那么多人带着各种深意的目光,一向淡定坦然的她当时脸红的像是个熟透的苹果,而麻利无误的手脚也频频出乱。

      我想,白宿就是在那个时候喜欢上了琉香吧。而紫霄,不知道他当时有没有注意到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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