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小狗不要拣》李不醒

8、把酒度除夕

　　冬季于风星炎来说是最难捱的。
　　自经脉断损，她本元也受了不小的损伤，成了个风吹吹都受不了的美人灯。
　　她如今畏寒得紧，秋日里便总是手冷脚冷，更别提北风朔朔。
　　在年关将至之时，风星炎照例病倒了，寒疾来势汹汹，烧得风星炎头昏脑涨，三五日下不得床。
　　裴恕每日晨起练功，过了午后便带着字帖过来看她，风星炎病得迷糊，清醒一时，昏睡一时，裴恕安安静静地在一旁写字，也不多做打扰。
　　病了几日后，风星炎总算是退了烧，裴恕午后来时，只见她倚在床边，神思清明，却憔悴许多。
　　裴恕将字帖搁在桌案上，走过去给她披了件外衣。
　　风星炎咳了两声，哑声道：“饿了”
　　婢女正拿银丝炭进来，看见风星炎醒了，忙去厨房端吃食。裴恕听着风星炎鼻音极重奶声奶气的声音不由笑了。
　　“臭小子，取笑我”风星炎虚弱道。
　　裴恕给她递了杯热茶，浅笑道：“别生气，喝茶”
　　风星炎看见桌案上的字帖，道：“许多日子没看你功课了，把这些天写的拿给我瞧瞧”
　　裴恕将一摞小楷拿了过来，风星炎一张张仔细查看，嘴角翘得越来越高。
　　裴恕除却天分外，还有一个最大的优点，就是他足够专注。无论是练功还是练字，他都能沉下心来细细钻研，不会有一丝一毫得过且过的心理。
　　“你如今剑练得好，字也写得越来越像话”风星炎满意地连连点头，“出息了”
　　裴恕垂首，手指捻着衣摆。
　　“初五是你生辰，可有什么想要的？”
　　“婆婆已然给我备了许多年礼”
　　风星炎直摇头，“年礼是年礼，生辰礼是生辰礼，十五也算是个整岁，不能马虎，而且这是你来山庄的第一个生辰，更得好好对待，尽管说，我可是奉剑山庄庄主，什么东西我弄不来。”
　　裴恕喉结动了动，“阿星，你十五岁的生辰，要了什么”
　　风星炎笑脸一僵，放下杯子，“我不过生辰”，见裴恕愣愣地望着她，又解释道：“我娘生我时难产，没挺过去。”
　　裴恕低下头，“那我也不过了”
　　风星炎嗤笑，“胡闹，好了，我自有安排，到时送你的东西不合心意可别跟我闹”
　　裴恕弯弯眼睛，笑得人畜无害。
　　每年年关，最忙的总是田婆婆。
　　这山庄里大多是飞扬跳脱的江湖人，大家只知道过年得热闹热闹，却不知该怎么热闹。田婆婆平日里打点山庄上下已是不易，一到年节，便觉得再生出十七八个分身来也不能够。
　　风星炎自己偷懒，将裴恕塞给田婆婆打下手。
　　他如今虽然依旧沉默寡言，却被风星炎调教得很知礼数，而且他与山庄中人相处日久，也渐渐不似开始那般戒备心重。
　　田婆婆一时使唤他搬运年货，一时差遣他带人挂灯笼，他倒是任劳任怨，干得有模有样，叫田婆婆好一顿夸奖。
　　苏为一样是个惯爱偷懒的性子，一到这时候，便更爱往风星炎这躲着，生怕一露面便被田婆婆提溜去干活了。
　　除夕夜，山庄里没回家的人都聚在一处守岁。风星炎瞧着裴恕一身暗红色衣裳衬着少年神采奕奕，弯着眼睛，连连赞叹，“这不到一年功夫，怎么就觉得小恕长大了呢，其实细算算也就十五而已”
　　田婆婆在一旁熬糖水，闻言道：“小裴恕心思沉稳，比同龄人成熟许多，年岁上虽是十五，只怕许多二十的也不如他”
　　二十岁的某位紫衫公子正不错眼地盯着锅里的糖水，听见此言，立刻反驳道：“除却武功，我还有哪里不如他？”
　　风星炎抿嘴一笑，讥讽道：“嗯，若论偷奸耍滑贪吃贪睡，十个小恕也及不上你”
　　众人一时哄堂大笑，把个苏为臊得满脸通红。
　　他鼓着腮帮子，“二十岁贪吃贪睡的又不止我一个，哼！”
　　风星炎翻了个白眼，旁边的东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时大厅里都是此起彼伏的笑声，一屋子人其乐融融。
　　裴恕听着他们插科打诨，言笑晏晏，只觉得心里某处支离破碎的伤口被渐渐补好了一般。从前的家人裴恕早已记不得他们的样子，只依稀知道母亲是个爱说话的女子，父亲总是喜欢看着她痴痴地笑。
　　他们是世间最普通的一对夫妻，既朴实又善良，所以在路边见到身受重伤的李引时，才会毫无防备的将他救回了家。
　　后来呢……
　　裴恕心中一阵酸楚。
　　“怎么了，婆婆夸你不高兴？”风星炎递给他一块麦芽糖，自己嘴里也叼着一块。
　　裴恕接过，摇头。
　　“想家人了？”风星炎凑近了些。
　　裴恕看她纯白的衣袖上沾了几点黑灰，伸手帮她掸掉，“嗯”
　　“婆婆说年节时候，先人会回家看看子孙过得好不好”风星炎眼睛弯得好看，“你若过得开心，他们看见，也能安息了”
　　烛花爆了几爆，裴恕喃喃：“婆婆怎么会和你说这个”
　　风星炎挥了挥自己素白的衣袖，“看不出来吗？我在守孝”她将糖塞进嘴里，含糊道：“咱们是一样的”
　　裴恕眼睛蓦地张大，风星炎只提过自己母亲是生育时难产而死，却从未曾提过她的父亲。
　　原来她总穿素白衣服不戴金银首饰，不是自己喜爱如此，而是为了守孝，原来她父亲过世，还没到三年。
　　裴恕忽然想起苏为那日醉酒时说的话，君子坡……那是什么地方。
　　风星炎碰了碰他的胳膊，提醒他“快吃”。
　　裴恕回了神，将糖塞进了嘴里。
　　“甜吗？”烛火在她眼中一跳一跳，暧昧的光映得她的嘴唇亮晶晶的。
　　裴恕偏过头，耳根偷偷热了起来，腻人的甜味在他舌尖晕开，他嗯了声，道：“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