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小狗不要拣》李不醒

19、冷眼旁观客

　　邹白先前见风星炎下个树还得手脚并用，便并没将此人放在心上。
　　他眨眼间便冲至风星炎面前，右手刀高高举起，朝她脑袋劈去。
　　电光火石之间，风星炎右手握住腰间逢春快速抽刀，左手托住刀身举刀相抗。
　　邹白自空中下落，力道岂是她这两条细胳膊能阻挡的，他狞笑起来，“受死！”
　　刀剑相碰的前一瞬，风星炎却忽然将左手压低两寸，邹白明明使了十分力气，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屠夫刀不知为何顺着那柄苗刀向左滑了下去。
　　他心中一惊：卸力？
　　卸力是剑法中常见的招式，剑身薄脆，往往不像刀身那般能与人硬碰硬，更多的是倚靠技法取胜，因此剑法最是难练。
　　但若是遇到像这般需要角力的时候时，用剑之人往往会双手握剑略微倾斜剑身，使对方力道顺着剑身擦下去，卸掉威胁。
　　可这说起来简单，实际上却很难练成，这一方面要求用剑之人剑术高超，又要求其拥有强大的内心，毕竟面对生死能够半分不乱仍可矫正尺寸之人实在是少见。
　　可眼前这个小丫头却能有此等操作，这令邹白登时紧张起来。
　　邹白力道被卸个干净，身体在空中的重心也变得歪斜。
　　风星炎见状左手一松，反握住刀柄，咬着牙使出吃奶的劲儿将长刀挥出，冲着邹白咽喉抹了过去。
　　邹白不愧为老江湖，眼见避无可避，却硬是将身子扭过半圈，用左臂代替咽喉受了这一刀。
　　意料之外，他以为这条胳膊定是保不住了，这本是弃车保帅之计，但风星炎累出了汗使了浑身力气甩出的一刀，连邹白臂骨都没砍到。
　　邹白迅速翻身跃向一边，落地时举了举左手发觉只被伤到了皮肉，伤口虽深，但胳膊却还是保住了。
　　他忽然明了，笑道：“原是个绣花枕头，只是看起来像样而已。”
　　风星炎额间渗出薄汗，双手脱力地颤抖起来，嘴角却扯出个极得意的笑，“差点成了我刀下亡魂，竟然还舔脸张狂。”
　　她略一调息，单手拄着长刀叫道：“小恕，砍他左手，叫他敢伤东其。”
　　裴恕早已怒火中烧，他将鎏火立在身前，冷声道：“你竟敢伤她，我让你死！”
　　他抬脚一踏，邹白只觉得远处人身形一闪，眨眼的功夫便到了他身前，他忙翻身后退，暗叫：好快。
　　裴恕长剑一甩，再一步又移到邹白近处。
　　狭路相逢，除却功夫高低外能够决定胜负的还有气势，此时的裴恕便拥有着可怕的气势，那双野兽一样的眼睛紧紧地盯住邹白，令他恍惚间以为自己是被追赶的猎物，除却逃命已无从招架。
　　邹白被逼到了死路，一咬牙，决心搏上一搏。
　　他左手在怀中掏了一把，在裴恕再次冲来时，一扬手撒出一把药粉，一时间，桃子的味道弥漫开来。
　　裴恕回身避让，抬手几剑驱散药粉，冷冷地望着邹白。
　　“你怎么……你……”邹白看着裴恕稳稳立在原处，眼中净是不可置信。
　　苏为哼了声：“不过区区软骨香，怎敌得过我苏为的祛毒丸，下三滥的招数竟也拿出来扎眼！”
　　邹白颤声：“红……红医苏为。”
　　“正是你爷爷我！”
　　邹白胸口剧烈的起伏着，此时他性命攸关，忽而爆发了死志，狗急跳墙般朝裴恕反扑过去。
　　裴恕镇定自若，手腕一翻，一侧身躲过劈来的屠夫刀。
　　他迅速向旁边迈出一步，略微拉开二人身位，将鎏火横在腰间，旋身出去，长剑登时扫起猎猎风声。
　　此式剑气恢宏，裴恕周遭聚出一个真气漩涡，声势浩大地朝邹白压来。
　　风星炎惊道：“五…五岳崩摧？”
　　这一式裴恕一直卡在突破的关口始终不得要领，可没想到在这危机时刻，他竟就这么被激得意外破式了，风星炎心下感叹：剑法一道，当真是玄妙。
　　此时邹白已然抵挡不住，只能勉力举刀相抗，裴恕瞧出他已力竭，眸光一凛手腕翻转将鎏火反握，抬手便抹了过去。
　　果然，那柄屠夫刀当啷一声，打着旋儿飞脱了手。
　　寻常较量到这般田地，既已缴了兵器，大多数人都会就此停手，但显然裴恕并没这个打算。
　　他杀意凛冽，直接撩剑而上，生生砍下了邹白右臂。
　　“啊——”
　　一声惨叫刺破夜空，邹白跌倒在地，捂着血流如注的肩膀哀嚎着翻滚起来。
　　院中众人皆是默不作声，邹白嚎了一会儿，终于堪堪适应了疼痛，他胸口剧烈起伏，抬眼望向墙头上的佳人，却见她脸上仍旧是漠然。
　　裴恕走到邹白近处，冷冷看着他这副丑态，忽而轻笑一声，“错了，是左手。”
　　邹白不由脊背发凉，只觉得这声笑透着说不出的森然。
　　下一瞬，只见裴恕抬手一划，他的左臂也即刻分了家。
　　又是一声尖叫，邹白疼得虚脱，末了只能发出低低的呻/吟
　　“好了小恕。”风星炎走上前，阻止裴恕继续发疯。
　　裴恕冷哼一声停了手，将鎏火斜插入地，转身走到风星炎面前拢住她的双手查看，果见她那脆弱的虎口被震出几个细小的伤口来。
　　他心疼地吹吹，咬牙道：“我没用，护不住你。”
　　风星炎柔声安慰：“是我自己力气不够，只是擦破点皮而已，没什么大事。”
　　她转身向三娘道：“前辈可还有话说，若没什么交代，我们这便要送他上路了。”
　　邹白虚弱地抬起头望着三娘，那般阴狠毒辣的人，此刻眼中竟是满满柔情。
　　三娘踌躇片刻飞身下来，落地之时竟连半分声音也听不到，风星炎忍不住心中赞叹：好功夫。
　　“三娘，是我对不住你。”人之将死便难免生出几分迟来的良知，风星炎见他满目凄怆，知他不是在诓骗。
　　三娘冷笑：“不，是我错了，是我不该招惹于你，引你犯下这诸多杀业。”
　　三娘本姓付，本有段十分美满的姻缘，不料她过门之后，这小叔子竟看上了嫂嫂。
　　爱而不得令这小叔子倍受折磨，最后竟至一念入魔，杀了自家哥哥。
　　但感情的事自来不是勉强得来的，更何况因这笔血债，付三娘已然对邹白恨之入骨，邹白依旧是求而不得。
　　可人心中执念最是难以放下，邹白不能接近付三娘，便迁怒于能接近付三娘的男人。
　　有交情的，有牵连的，最后甚至是说过话的，只要他看不顺眼，便要将人肢解杀害。
　　渐渐地，他竟从杀人中得到乐趣，杀人的手段也变得愈发残忍，最后干脆入了罗刹门，专行这杀人之事。
　　付三娘将二人过往几句说明，四人听完一时无言。
　　邹白低下头，颤声道：“不，不是你，三娘，不是你的错，是我本性歹毒，是我混蛋！”
　　付三娘落下一行清泪，“你可知，夫君临死前还要我发誓，绝不报仇。”
　　邹白咬住嘴唇，发出压抑的哭声。
　　裴恕懒得听这些人废话连篇，只专心的给风星炎的伤口上药，但他发觉，听到这一句“绝不报仇”时，风星炎的手指不知为何在微微发抖。
　　“三娘，此后，你便自在了，我再……再不能纠缠于你。”邹白脸上泛起一丝笑，神情终于不再阴鸷。
　　伤口处理完毕，裴恕的耐心也已然告罄，他冷着脸拔起鎏火走了过去。
　　邹白抬头，说道：“小崽子，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六年前你还在李引身边。”
　　他偏头看了眼风星炎，“如今……甚好。”
　　裴恕微滞，片刻，慢慢举起剑，“不要躲，斩得利索便不痛。”
　　邹白闭上眼，“小崽子又没死过，怎知不痛，我如今才知这断臂之痛……当真要命。”
　　临行前，他最后看了眼令他魂牵梦萦十数年的付三娘，可惜他不但一朝行差踏错，且始终不知悔改，终究还是不如他兄长。
　　十数年痴缠，终化作这最后一眼欲语还休的凝视，只可怜那枯树下的无辜冤魂，只因因缘际会便殒命在他人的恩怨纠葛之中，可悲可叹。
　　裴恕手起剑落，利落地刺破了邹白的咽喉，他去得很快，连血都流得不多。
　　风星炎看着裴恕丝毫未乱的神情，竟真的觉得苏为说的话在理。
　　她庆幸那一日两人能够相遇，她能捡回这个杀人色不变的小魔头，否则任由裴恕野蛮生长，他又何尝不可能是下一个李引邹白呢？
　　风星炎瞥了眼付三娘，只见她虽不见多少情绪波动，但很明显呼吸乱了，若说对邹白的死毫无感觉，恐怕也并不可信。
　　但她对付三娘的种种行为实在没什么好感，她夫君溺爱弟弟不许她报仇倒罢了，而她竟也能冷下心肠，这么多年就看着邹白戕害无辜之人，也当真是个人物了。
　　风星炎扔给裴恕个绢帕叫他擦剑，自己走到付三娘身边冷声道：“这里的烂摊子我们可不会再帮你收拾了，那树下不知埋了多少头颅，你若还有良心，便想办法让他们魂魄安息吧。”
　　付三娘垂眸，低声道：“死得那般惨烈，如何安息。”
　　“呦，您还知道？那树下头颅可不止两三个，我都以为是你愿意看着他为你杀人了。”苏为翻着白眼冷嘲热讽，“走，咱回去，东其疼着呢，别再管这些污糟事了。”
　　风星炎侧目瞟了付三娘一眼，跟着众人往外走。
　　“我见过你。”付三娘忽然说道，“玄衣无面鎏火剑。”
　　众人闻言，脚步一滞，齐齐回了头。
　　方才她见到风星炎出手，那一招四两拨千斤的卸力实在精妙，她四年前也见过。
　　付三娘摇头叹息，“想不到，当日你惊才绝艳，现在竟毫无内力了，怪不得……怪不得鎏火剑会在他手中。”
　　她略一沉吟，自以为好心提醒道：“江湖险恶，你如今还是不该……”
　　风星炎冷笑一声直接打断了她，“我纵是废人一个也能坚守侠义之道，不会学前辈，空有一身武功，却只会行这冷眼旁观之事，未免糟蹋了。”
　　她没有再停下脚步，径直离开了这个像笑话一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