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九井里

1、第 1 章

　　贪

　　人类最可怕的一种习性，是贪婪。
　　人类最美丽的一种习性，也是贪婪。

　　【一】让我抒情吧！
　　雷欧冲进来的时候，发现伯爵正在做一桩生意。
　　“你又在搞不法交易！除了祸害人你就不会做点别的吗？”
　　“不要你管！一边儿坐着去！”
　　雷欧斜着眼鄙视了伯爵一下，在软沙发上落座。酣睡中的啊澈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看到了雷欧，张嘴打了个哈欠，却没有咬下去，只是用鼻子轻轻的拱了拱雷欧放在一边的手。
　　雷欧犹豫了一下，还是摸了摸啊澈的头。

　　“请您一定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千万不能伤害她！”
　　雷欧掏了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伯爵的语气为什么有点哀怜呢？
　　“放心吧！我不会伤害她，她可是我的世界啊！”
　　穿着笔挺的黑西装的男人压低了帽檐，对伯爵微微颔首，有些蹒跚的离开了。
　　咦？这人并没有带走任何动物啊！难倒真的是毒品交易！
　　雷欧正准备跳起来抓现行，却看见伯爵低着头站在那里，有些悲伤的看着自己的手：“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

　　“怎么，买家给你的钱少了还是贩毒分子不打算继续给你供货了？”雷欧讽刺道。
　　“我挺佩服你的生存能力，果然低等动物都很不容易被杀死。”伯爵转身进了后厅，不一会儿出来，手上多了一杯茶。
　　“无糖的。”茶杯落在雷欧面前。
　　雷欧拿起，抿了一口：“哇！无糖？这根本就是糖浆好不好！你打算让我脱水而亡啊！”
　　伯爵喝着自己的茶，冷漠的眼神杀过去：“蟑螂是不会被一杯浓茶给淹死的。”
　　“你！”雷欧差点跳起来，想了想又坐回去，撇过头不说话。
　　伯爵看了雷欧一眼，眼里有些不清不楚的东西。
　　他也没有说话，静静的喝着自己的茶。

　　“shit！这茶根本就不是人喝的！”短暂的沉默后，雷欧开口。
　　“不想喝就别喝！我又没逼你必须喝掉！”
　　“切……”
　　“……”
　　“喂。”
　　“什么？”
　　“你，那个……这四年还好么？”
　　“恩，挺好。”
　　“你什么时候回洛杉矶的？”
　　“前天，有一点事，必须回来办。”
　　“你早说你要回来啊！还害得我到处找……”
　　“……活该你到处找。”
　　“喂！难得见一面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让你见一面就是恩赐了，跟你能有什么好说的，还不就是‘请不要在我店里抽烟’‘喝茶的时候不要看报纸’之类的……”
　　“谁叫你永远只会说这些！”
　　“那你希望我说什么？”
　　“……我希望你说出所有非法交易的对象和货物来源货物出处！”
　　“……啊澈，送客。”
　　“啊啊！你刚刚不是还挺乖嘛现在又来咬我！好歹你也是个帅哥注意下影响啊！喂，伯爵，喂！”

　　伯爵坐着，优雅地端起茶杯，却忽然止住了动作。
　　宠物店的木门被大力关上，雷欧想要冲上去，却忽然停了下来。

　　青瓷的茶杯停在唇边。
　　手指轻轻放在门上。

　　没有说出口的那句话是——
　　“对不起。”
　　“欢迎回来。”

　　【二】原来你还是老样子
　　第二天雷欧提着很多很多的蛋糕冲进宠物店的时候，伯爵的脸从愤怒瞬间转变为狂喜，脸上的肌肉差点因为变动太快而抽筋。
　　不过……当伯爵看到雷欧身后跟着的一堆跟屁虫——警长、吉儿以及长高了的克里斯时，伯爵的脸又沉了下去。
　　好吧，他的肌肉终于抽筋了。

　　“伯爵啊！我和我夫人都非常的想你啊！你终于回来了！我的伊莎贝拉生了很多小猫咪哦！”
　　“伯爵伯爵，你还是那么漂亮呀~哇！完全没有长皱纹啊！告诉你哦，雷欧这些年可真是……”
　　“闭嘴你这个长舌妇！”
　　“你、想、死、么……”

　　“伯爵伯爵，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长大了，克里斯。”
　　“伯爵……我，还能见到小胖和啊澈，还能见……见到朱香么？”
　　“你啊，个头这么大了，怎么还是跟小孩子一样？”
　　“我都懂的，伯爵的动物们……可是我真的很像见一见大家，小胖，飞利浦，还有朱香润丽华南，我们说好了一辈子都是朋友的！”
　　“你，已经听不到他们说话了。”
　　“但我能看到。”

　　伯爵摸了摸克里斯的头，卷卷翘翘的额发，越发的像他哥哥了。
　　“来吧！”
　　让另外三人在厅堂里等着，伯爵拉着克里斯向宠物店深处走去。

　　克里斯想起了第一次闯进宠物店的情景，昏暗的甬道里香气弥漫，神秘的门和小小的圆窗，一切都还是当初的样子，唯一不同的，是自己的视线，已经到了伯爵的脊背。
　　我的房间，还在吗？
　　克里斯没有开口，他想，伯爵也许已经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巨大的，雕刻着华丽巨龙的门缓缓打开，透过伯爵的身子，克里斯看到屋内庞大的三头龙。
　　“不要害怕，克里斯，我会在这里的。”
　　“克、克里斯！”
　　“哇！你小子回来啦！”
　　“……长大了么。”
　　可惜，你除了龙的咆哮声，什么都听不到。

　　克里斯越过伯爵走进去，巨大的龙弯下她的头，克里斯开心地抚摸着兴奋地凑过来的两个脑袋，而后抱住了缓缓贴近了自己的第三个，抚摸她鲜红的的鳞片和绝美的眼中控制不住溢出的泪水。
　　克里斯有些想哭。

　　【三】不吵架你憋得慌么
　　第二天在吉儿的吐槽和雷欧的怒吼以及部长的傻笑中度过了，伯爵睡觉前去看了看红龙三姐妹，润丽一直在哭。
　　第三天伯爵打算好好的收拾一下，尽快把这桩麻烦的生意了结了，一定要在事情变得失控之前离开。
　　在自己的思维失去控制之前离开。
　　伯爵并不知道，原来他也和人类一样，敌不过记忆，敌不过重逢后，变本加厉的悲伤和动摇。
　　九色鹿，您为什么偏偏，选择了这个地方呢？

　　伯爵觉得自己回来完全就是一个错误，这个愚蠢的金毛狮！！
　　“嗨！今天是草莓慕斯和蓝莓派~”
　　“……不要以为每次都带甜点来我就能不计较你踢门的事实，你的手长来只是为了当摆设么？”
　　“你的嘴长来只是为了打击人么？”
　　“四年没见你还学会引用了，真不错。”
　　“……你不要总把我当笨蛋！”
　　“不把笨蛋当笨蛋，难倒当白痴？”
　　“……”
　　“好了，你今天来想干什么？”
　　“哎？你怎么知道我有事？”
　　“你自己照照镜子就能看到你脸上写满了‘动机不纯’四个字。”
　　“好吧！那我有话直说了。前天我看到的那个男人死了，从79层的高楼上掉下来。”
　　“哦，是么。”
　　“……你稍微给点别的表情吧！莫妮卡死的时候是这样，克里斯走的时候还是这样！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有感情的表情！”
　　“我想你应该很明白，我是不会对人类有感情的。”
　　“……那至少……至少，不要对我这么冷淡……”

　　伯爵觉得心脏的一部分忽然被什么东西给捏住了，好疼。
　　我已经……给了你最不该出现的表情，我已经让你越界太多，你还奢望什么？如果继续让你得到更多，我……会比你更早崩溃的。

　　“是我把那个男人从中国带回来的，还有一只九色鹿。”
　　“九、色鹿？那是什么东西？又是什么可怕的猛兽？”
　　“九色鹿是很温柔的生物，在中国古代的神话中，她像仁慈的自然母亲一样守护着森林和林间所有的生灵，甚至……保护人类。不过，皇帝的妃子看上了九色鹿的皮毛，九色鹿拯救的人类背叛了她……”
　　“D伯爵，你……”
　　“她明明是那么仁慈，明明……”
　　“你是不是想说，她不该保护那个人类？”
　　“对，区区一个人类，不值得。”
　　“我也是区区的一个人类，所以我也不值得……所以，你可以毫不犹豫的走，又毫不犹豫的毁灭我，是么？”
　　“……你不是来查案的吗！刑警先生难倒不打算把我带回警局审问么？我已经承认了这个案子和我有关系……”
　　“闭嘴！你不要岔开话题，我知道你不能爱上人类……但是……但是至少，和平共处是可以的吧！像往常那样……也不可以吗？”
　　“……”
　　“对不起，我越界了。这个案子我会继续查，你如果想逃走的话，今晚就请离开吧，明天我来的时候，你就该进监狱了。”

　　雷欧离开的时候，留下一个背影。
　　伯爵紧跟着他的脚步来到门前，看着他一步步踏上阶梯消失在中华街繁忙的街，伯爵的身体疼得越发厉害了。
　　想起了上一次离开时，自己也是这样站在这里，只是那次忍不住喊出了他的名字，而这一次，只有纯粹的背影。
　　是不是错觉，怎么觉得他的背影有些佝偻了呢？
　　四年而已，你已经苍老了么……
　　雷欧啊。
　　就算我抛弃了一切，时光，却是我们永远无法逾越的。我永恒的生命，注定了要以惨烈的方式结束，我要留下最后的记忆给我的后人，我会变成下一个D伯爵。
　　那时候，我已经忘记了你。
　　更何况，我根本无法抛弃。我是Count D，永远也不会变。

　　伯爵给自己沏了一壶茶，喝着，慢慢吃完了雷欧带来的蛋糕。
　　忽然有一阵轻风。
　　伯爵抬起头，看到了九色鹿。
　　“您回来了，您还好么？”伯爵下跪行礼。九色鹿微微笑了笑，前蹄点地，幻化成绝美的女子，雪白长裙，九色炫彩的花纹，无风而动的黑色长发上盘绕着若隐若现的藤蔓，九色螺旋的瞳仁，几乎把世界吸进去。

　　“我听说了那个男人的事了。他还是死了，您……”
　　“我没能救他。”
　　“其实您是很清楚的，即使是上位大神也救不了他，他的命已经定下了。”
　　“可是，我以为至少我能帮助他完成最后的愿望。”
　　“他见到他的女儿了，不是么？”
　　“是啊，我也见到了，是一个非常漂亮的人啊！和他一样的碧绿的眼睛，海浪一般的卷发。”
　　“您……为什么能够做到这个程度呢？”
　　“什么程度？”
　　“当初是您从悬崖下救了他，是您的眷顾让他多存活了十一年，这对一个人类来说已经是最大的恩赐了。为何您还要接受他荒唐的请求，用自己的精魂度生命给他，带他回洛杉矶？……居然让他回来见人间的妻子和女儿，他将您置于何地？他已经得到了生命甚至得到了他本来得不到的东西，他怎么能这么贪婪？一个人类，又怎么值得您……”
　　“伯爵，方才那个刑警在的时候，其实我已经回到屋子里了。”
　　“您……”
　　“一个人类，怎么值得你落泪，怎么值得你付诸肝肠寸断的思念？”
　　“……我没有。”
　　“伯爵，在我面前，还想要假装么？”
　　“……”
　　“人类最可怕的一种习性就是贪婪，因为贪婪，他们毁灭了自然，建立了城市，他们改变了原本的平衡和秩序。但是人类最美丽的习性也是贪婪，因为贪婪，他们渴求生命，渴求未来，渴求一份能够依靠信任的感情，他们固执地追求着，甚至至死不渝。我知道，因为人类，无数的动物死去，无数的神灵就此沉入永眠，我的伙伴们……他们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即使知道永恒仙境早已经被毁灭，却还是想要去寻找，去追求，最后死在了巨大的山洪中。自然其实是无情的，它杀死了守护的神灵，也杀死动物，杀死人类，它有自己的保持平衡的方式——所以你，伯爵，只要遵从自己的意志就好。”
　　“可是，我的意志不允许我放弃肩负的责任。”
　　“那是你自己放不下。丹泽尔是一个小小的人类，那个刑警也是一个小小的人类，以你我之力想要杀死他们那是轻而易举的。可是我没有杀死他，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明白我没办法杀死他。那样坚定的，不屈服的眼神——我被震撼了——当初就是那样的眼神，毫不屈服的征服了森林，建造了城镇，而十一年前，那个眼神征服了我。人类——将贪婪传染给了我，让我去渴求，想要得到那样的眼神。”
　　“您怎么能……”
　　“怎么能这么坦率的说出来？呵，心里坦然了，自然也就能坦率。我明白我对他的感情逾越了我的身份和职责，但是我爱他，即使是自然——我的母亲——也无法阻止我。因为我爱他，我愿意帮助他完成最后的愿望，我不在乎损失一些精魂，只要他能安然离去就好。”
　　“那么他为什么还是惨死了？”
　　“如你所说，那是命。当初他从悬崖下摔下，如不是遇见了我他也已经死了。所以这一次他真的死去，只会比当初更惨，我已经尽力让他不要太痛苦，他死的时候，对我笑了。”
　　“您满意了么？”
　　“是的，我满意了。回到中国，我会追逐着我的同伴们，去寻找新的永恒仙境。”
　　“那么，请让我送您回去吧！”
　　“不，你要留下，我的愿已了，你的却还没有。D，我了解一世，他虽然总是在向你强调责任的重要，但他最希望看到的，是一个自由的你。把最后的因缘完结吧，我会在永恒仙境等你，人类会得到应有的结局，你就让自然自己去决策吧！”
　　“谢谢您。”
　　“D，代我向刑警先生问好，给他添麻烦了。”
　　“是，我会的。”
　　伯爵深深的鞠躬，再抬起头时，眼前只有弥留的几丝九色彩光，渐渐旋散，消失在宠物店的馨香中。
　　熏香的主原料是Protea，人类定义的花语是——圆满。

　　【四】拷住我让我一辈子也无法离开
　　雷欧抱着必死一般的决心踢开了宠物店的门，却非常意外的看到了坐在那里，悠闲地喝着茶的伯爵。
　　你怎么没有走？
　　还好你没有走。
　　雷欧只愣了一会儿，他很快回过神来，掏出手铐迅速地冲过去，咔咔两声把伯爵给拷上——拷住了左手，和自己的右手。

　　“跟我回警局！”
　　雷欧大步向外走，伯爵顺从的跟在后，顺手提上放在一边的糕点盒。
　　雷欧走了几步，奇怪的转过身来。
　　“你怎么不反抗？”
　　“我不会再逃了。”
　　“哟，你终于打算伏法了？”
　　“我不会再从你身边逃开。”
　　“……什、什么意思？”
　　“虽然和你在一起很麻烦很讨厌，但是……能够一直欺负你直到你老死的那天的话，感觉还是蛮不错的。”
　　“喂！你凭什么要欺负我直到我老死啊！很麻烦很讨厌的话就带着你的破船给我滚蛋啊！”
　　“我可是下了很大决心才决定要留下来的！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
　　“谁不识好歹你才不识好歹！又不是我哭着喊着求你留下来的！”
　　“那是谁唧唧歪歪跟个女人似的追了我四年！”
　　“我……不是我！我不知道！”
　　“噗……”
　　“刑警先生总是很容易脸红呢~”
　　“你、你才脸红！闭嘴，不要说话了！跟我去警局录口供去！”

　　雷欧拖着伯爵继续往外走，在踏出宠物店的门槛，伯爵还留在屋内的时候，他停了下来。
　　有多长时间，没有像这样两人一起走出这个屋子，走进外面世界的灿灿阳光中了呢？
　　伯爵从身后拉住雷欧的手，手铐的铁链垂下来，画一条好看的曲线。
　　“对不起。”
　　对不起，让你奔走了四年追逐了四年，让你等了四年，对不起。
　　雷欧回身将那个总也抓不住的人狠狠的抱进怀里，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欢迎回来。”
　　欢迎回来，我亲爱的，Count D。

　　我最终也还是，染上了名为贪婪的病。
　　“我要告诉你我的名字。”
　　这样，就圆满了。

　　完。
　　初 2010-03-06
　　定 2010-03-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