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卧听风吹雨》鲁东南

5、革命搭档

　　要说桂天旭，也属于这个警察局里的特色人物。他是余泰荡最信任的人，一直跟在余泰荡身边。五十岁，一米七不到的身高，整张脸病态地发黑，像是得了什么要死不死的怪病，两只死鱼眼突兀地挂在外面，嘴巴也有点突出。马洋说桂天旭的脸像青蛙，五官尴尬地让人不想靠近。兰希音说：“青蛙可是吃害虫的。”马洋马上一拍脑袋说：“那我收回他像青蛙这句话，以后就叫他天狗如何？”李国彪又说：“那我还说狗是忠良呢，他配被称作狗吗？”
　　余泰荡有多喜欢桂天旭不知道，但一队都非常讨厌这个人。
　　虽说他一直跟在余泰荡身边干秘书工作，但他的劳动关系却是挂在行动处一队。
　　他曾经是部队里的，参过军打过仗，后来因为派系斗争，他原先舔的那个主子被斗下去了，于是他转舔另一个，并且还真的舔住了，舍身为新主子挡了一枪，打在腿上，弄成个瘸子。新主子不傻，知道像桂天旭这样的人是没有忠诚可言的，所以不能留在身边，但人家救过他一次，于是思来想去，把桂天旭安排到了警察局，那为什么要把一个瘸子安排在行动处呢？原因很简单，因为行动处的工资最高，新主子算是报恩了。
　　桂天旭做人的原则非常简单：有奶便是娘，谁红跟谁玩。
　　这个一处，除了兰希音，谁在他桂天旭眼里！郭树算什么？只要他桂天旭在余副局长耳边吹一阵风，郭树这棵树恐怕就要被连根拔起，轻松得很。

　　二队办公室，沈心何也在分配查户籍的任务。
　　与卫生方面比较随意的郭树相比，沈心何爱干净，所以底下的人也会注意办公室里的整洁度。
　　区别于郭树对待任务的略微随意，沈心何对待所有事情都是细致、严谨。他是一个习惯于做计划的人，做每件事情之前，都要把所有方案都过一遍，然后筛选出最优解。他虽然才28岁，比队里很多人年纪都小，但他身上流露出的那股沉稳的气质，让所有人都服气他来当这个队长。他考虑问题永远比别人周全，他向领导作报告的时候，永远能不仅能提出漏洞，还能给出修补漏洞的方法。二队警员都说，沈队长是咱们警察局的宝，而且是能镇得住局的那种宝，任何时候只要他在，所有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他就是行走的安全感。
　　和团结友爱的一队一样，二队队员之间也都相处得非常好。
　　“队长，这次捉捕□□，哦不，查户籍，是不是我们队表现好的话，你就可以更上一层楼？”二队队员李建泉很明白其中道理。
　　“是啊，队长，咱们行动处，可一直没有处长呢。”二队队员马志福附和道：“正好借这个机会，咱们二队齐心协力，给你整个处长当当，也给我们二队长长脸。”
　　沈心何不带情绪地说：“把手上的事情做好是最重要的。”
　　他说话总是很稳，有种不符合年龄的老成持重的感觉。
　　“话虽如此，但这个位置终归是需要有人来坐的，沈队长，专业方面，你是这个，”李建泉竖了根拇指，又说：“但办公室人情方面，我们是这个。”
　　“下周开始出去查户籍，你们就没这么闲了。”沈心何说道。
　　“放心，我们二队绝对比一队靠谱。争取给沈队整几个□□出来。”
　　“不是给我，是给局里。”沈心何滴水不漏地说：“大家擦亮眼睛，做得好都有功劳。”
　　“我说两句啊，沈队，有事业心是好的，但感情方面也是要考虑的。”54岁的二队老警官赵德源倚老卖老道：“我是半截入土的人，都看明白了，官当再大，身边没有个人，是万万不行滴。就拿隔壁的活人老李举例，你别看他现在是潇洒，又是吃喝，又是看戏，等他退休了你看他笑不笑得出来！现在至少还有班上，还有人陪，那退休了呢？首先是平时没人陪他说话了吧，精神上空虚了吧，那人就要生病，生病了没人照顾，死家了都不能当天被发现，你说惨不惨！”
　　“夸张了吧，德叔！”计保良说道。
　　“你别觉得不信，我身边好几个这个样的老人。”赵德源语重心长地说：“真的，沈队啊，马上三十而立了，得抓紧啦！”
　　“好。”沈心何有点哭笑不得。
　　“听进去就好。”说着，赵德源又发动身边的人：“你们都帮着看看啊，有合适的介绍给沈队，争取今年咱们给沈娶娶个队长夫人回来。”
　　队员纷纷应和，说“好”。
　　沈心何想了想，对计保良说：“别忘记去户籍科要资料过来，现在有什么，缺什么，要做到心里有数。”说完，走出二队办公室，助手孙正乾也跟着，像是有什么事情要办。
　　刚打完两瓶水回来的马洋看见沈心何和孙正乾一本正经地走出警局，赶紧向一队兄弟报告：“嘿，我刚刚看见沈心何带着孙正乾出去了，这周都第三次了，是不是暗地里在做什么任务啊？”
　　兰希音早就注意到了，他对沈心何的态度一直有所保留，这个人很难看透。
　　“大惊小怪的干什么，我局不一直是这风气么？”李国彪一脸淡定：“我们这里做事情，哪个不是暗戳戳的？”
　　“会不会是秘密抓□□去？”
　　听到这话，兰希音心里“咯噔”一下。
　　“就算人家是去捉拿孙悟空，跟咱也没关系。”李国彪道：“刚打的水借我泡点。”

　　兰公馆，餐厅，晚饭时间。
　　所有人都在等兰希音开饭。
　　“这孩子一回来就洗澡，饿着肚子洗澡对身体不好的呀！”兰正荣说道，她虽然打麻将的时候吃过点心了，不饿，但等人，她不喜欢。
　　“他们做警察要出去跑很多地方的，身上难免会弄脏，回来当然先要洗个澡啦。”兰希璇帮哥哥说话道。
　　兰正荣还想说话，兰希音湿着头出来了。
　　“头不擦干就出来。”裘丽君关心地抱怨。
　　“不想让大家久等。”兰希音坐下来。
　　兰正松先动筷子，其他人再动，这是规矩。
　　“你今天出去跑任务了？”裘丽君问儿子。
　　“下周才开始，要我们去查户籍，完善制度。”兰希音回答。
　　裘丽君想说“让你别去做警察”这类的话，但忍住没说，当初兰希音是因为和兰正松闹矛盾，才一气之下跑出去找工作的，也不知道怎么偏偏做了个警察。
　　倒是兰正荣多嘴：“希音啊，不是姑妈说你，你也太任性了，当初为了和你爸爸争一口气，跑出去当警察，你说你一个人在外面跑，我们怎么放心得下。要我说，你找机会把这份工作辞了，赶紧回来帮家里。”
　　说完，兰正荣看了裘丽君一眼，期待裘丽君也说几句，裘丽君却什么也没说，她知道儿子的执拗脾气，也知道这对父子的矛盾不是光靠一两句话就能调和的。
　　“婉言，多吃点。”兰正松并不搭腔，看向郁言问道：“今天感觉怎么样？”
　　“谢谢伯父关心，我觉得身体已经没问题了。”郁言回答。
　　“你再休息一周，下周，让希音带你出去转转。”兰正松发话道。
　　兰希音还没拒绝，叶婉言先开口道：“谢谢伯父的好意，我想自己出去走走就可以，不用麻烦兰少爷。”
　　所有人都看向郁言，除了震惊，每个人眼中还带着不一样的神色。他们还没有完全适应失忆得叶婉言。
　　“兰少爷？”兰正荣像是听到了笑话一样，笑道：“婉言，你以前都是叫希音哥哥的。”
　　郁言看见兰希音正投来打量的目光，发现他的眼神中透着一闪而过的探寻，说：“名称只是代号而已。”

　　吃过晚饭，孟庭秋来公馆给兰希璇补习，再过几个月希璇就要考大学。
　　郁言来到叶婉言落水的河边，她询问过小玉，叶婉言具体的落水位置。郁言心里已经有了计划：花三天时间出去走走看看，然后就跳河回到现代。三天足够，对于她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回家，而这个1946年的上海，真想对其一探究竟的话，是花一辈子时间都不够的。郁言在河边站了好久，当她转身想回房间的时候，看见兰希音正陪送着孟庭秋到铁门口，这两人看着倒也是般配。
　　刚跨进大厅，郁言就听见兰希璇的声音，那些话是专门说给她听的。
　　“你别以为你赢了，就算你能和哥哥结婚，哥哥的心永远也不会在你身上！”兰希璇脸上挂着得意且挑衅的笑：“你看，我哥和孟姐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兰希璇得意地期待着叶婉言歇斯底里也好，暴跳如雷也好，气急大哭也好......但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兰希璇听见郁言嘴巴里缓缓突出两个字：“很配。”
　　兰希璇的嘴巴惊成“O”字型。
　　郁言轻松地笑笑，她看见兰希璇手里的书，也想借本书来看看，问道：“哪里可以借书看？”
　　兰希璇的动作已经不受控制，呆呆地看着郁言，说：“二楼书房。”
　　叶婉言说了句“谢谢”，走了。

　　在大众眼中兰希音和孟庭秋是一对互相爱慕的恋人，但两人真正的关系其实是一对搭档——
　　兰希音，男，1920年9月1日出生于上海，□□员，1937年5入党，1936年3月至1943年10月赴法国留学，建筑学学士、经济学硕士。回国后，在组织的安排下，潜伏进黄浦区警察局。代号“大乔”。
　　孟庭秋，女，1919年1月3日出生于上海，□□员，1935年8入党，1935年1月至1942年8月赴法留学，文学学士，社会学硕士、博士。回国后任教于沪城大学，主要工作是为组织搜集、传递情报。代号“小乔”。
　　他们相识于法国，都是在法国入的党，接受过专业的培训。他们以“约会”之名进行接头。
　　“今天我们刚开完会议，下周就开始要挨家挨户查户籍，他们要借这次机会大规模捉捕□□。”兰希音说。
　　“我们还有几个没撤离上海的同志，能想办法弄几张户籍卡吗？他们需要新的身份。”孟庭秋说。
　　“什么时候要？”
　　“越快越好。”孟庭秋说：“必须赶在被查到之前。”
　　“明白。”兰希音说：“对了，有一个人，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
　　“谁？”
　　“沈心何。”
　　“沈心何？”孟庭秋想了想说：“这个名字不熟悉，他是负责这次行动的？”
　　“他是行动处二队队长。”兰希音说：“据我们队警员所说，这周看见沈心何带着他的心腹孙正乾好几次神色匆忙地出警局，好像是在执行上面布置的秘密任务。我第一眼见到他就觉得不太对，但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后来我一直找机会反复试探，但是没发现什么问题。不过直觉告诉我，这个人深不可测，或许未来会成为我们强有力的对手。”
　　“警察局我不熟悉，你们一起工作，离得最近，这件事情只能靠你去探究了。”孟庭秋说：“不过这个人我会留意。”
　　“听希璇说，叶小姐失忆了？”孟庭秋问。
　　兰希音点头，眼里带着疑问道：“很奇怪，像变了一个人，如果不是身高长相和原来一样，我很难不怀疑这是另一个人假冒的。”
　　“变得怎么样？”
　　兰希音试图形容叶婉言失忆前后的差别：“以前很聒噪，现在话很少。以前总是很缠人，一天不作妖就闲得慌，现在竟然一天到晚太太平平地，这种感觉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很怪，我会盯着她的。”
　　“你也别把人家过度妖魔化了，说到底，叶小姐不过只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她也没犯什么大错，她只是太喜欢你了。”孟庭秋看向不远处的小河说：“其实她失忆，我也有责任。”
　　“你没有责任。”兰希音说：“我们扮情侣是组织安排的任务，是我烦她，故意刺激她。”
　　“革命人的青春都是献给党的。”孟庭秋眼神坚定道：“只要革命能成功，爱情、友情、亲情，对我来说都可以舍。”
　　兰希音赞同的看着孟庭秋：“我送你回学校宿舍？”
　　“不用了。”孟庭秋说：“这次叶小姐落水，兰先生肯定有想法。他能让我继续来公馆给希璇补习已经是最大的包容。既然你说叶小姐的性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而且听下来是好的转变，你以后应该对她态度好一些，毕竟她是个孤女，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知道了。”兰希音送孟庭秋出大门：“你自己也小心。”
　　“嗯，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