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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意中人之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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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黛玉和悟空在幻境里看到的景象。
小梨满目悲戚,望着海殊:“将军,是我的错。”
海殊摸了摸她的脑袋,以作安抚。
灶王爷庙里的众人都沉浸在小梨的故事里不能自拔,黛玉暗自垂落几滴泪。
只有悟空继续剥着瓜子,小声嘀咕。
“讲了这么久,也没讲到悟郸遇害的事。”
他不意外地被一群面带怨念的人白了一眼。
黛玉悄悄拭去泪珠,微微挪动身体,挡在悟空面前,把针一样的目光通通横了回去。
还不客气地瞥了眼小梨。
小梨自知理亏,朝海殊身边缩了缩,是要把扮可怜进行到底了。
她倒是没忘了正事,继续诉说她的经历。
岑殊飞升失败那天,小梨发了疯一样,疯狂吞噬岑殊尸体上的灵气。
甚至做出了生啃人肉的行为。
从舌尖到舌根,都是苦涩血腥的味道,她很快清醒过来。
小梨以军师的身份,带着岑殊的灵柩和大获全胜的捷报回到了京城。
老皇帝喜气洋洋地迎接,连连夸赞国师神机妙算。
“岑殊将军果然是上天派来助我王朝的神仙,功业已成,马上嗝屁,毫不拖泥带水!”
然后他在看到小梨眼底阴郁浓烈化不开的悲伤后,立即住了嘴,打哈哈道:“我朝失去一位勇猛的战神,实在悲戚,传朕谕旨,举国哀悼,为将军修建悼念庙宇!”
可新的庙宇还未建成,旧的“战神庙”里的神像却在一夜之间,全数坍塌。
老皇帝很是疑惑,询问道:“岑殊仙君这是功业已成,不需要我们凡间的供奉了吗?”
小梨让他再建。
建了又塌,反复几次,民众多有怨念,臣子皆上书劳民伤财,老皇帝也不干了。
疆土广阔,将军已逝,达到目的了还理她这个神棍干嘛,他时日无多,该多多享受了。
小梨站在京城最高的楼宇之上,看着触目惊心的断壁残垣,一直以来的愧疚之情下,没来由地涌出滔天恨意。
她自认为岑殊的死是她一手导致的,如果那天她没有发小脾气,没有忘记去探听,那岑殊就不会中埋伏,不会死,供奉满了,就可以飞升成仙。
而不是现在与她阴阳两隔。
可这群躺在他身上茹毛饮血的人,没有给予他该得的供奉,却建几次庙宇就怨声载道。
她恨,恨不得这群人都去给岑殊陪葬。
在她这个危险的想法付诸行动前,小梨敏锐地察觉到空气中飘来属于青泽山的气息。
在这几十年,她违反了多项禁忌,她该受罚,但不是现在。
小梨要找到岑殊的转世,帮他成仙。
这成了她的执念。
青泽山的狐狸没有抓到小梨,小梨也没有找到岑殊的转世。
但是她没有放弃,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地寻找着。
直到听闻有位灵台山的活菩萨,游走世间,救济灾民,气息与岑殊的很像。
小梨循着消息追到了灵台山,因为赶路太饿,看到破庙里的新鲜尸体,居然还是个修士,丹田灵台处灵气馥郁,散发着袅袅香气。
于是她冲进灶王爷庙,如饥似渴地吞食,并不知道那是灵台山的悟平。
吃饱喝足后,小梨就躲去深林里收拾她的着装,想打扮地漂亮些再去见海殊。
或许是近乡情怯,她陷入了过往的梦魇,并把闻讯而来的黛玉、悟空和海殊拉进了幻境。
小梨结束了她的自首证词,小小灶王爷庙里罕见地沉默了。
在小梨漫长的故事里,悟平连个边边角角都没有占据,只是她在饥饿时遇到的一个非常具有诱惑力的食物。
对于人类来说啃噬血肉太过残忍,但是对于小梨来说,悟平只是一个死灵物。
悟空也终于在这与他无关的故事里找到了一点感同身受。
若是让他此刻回花果山去,也定然会近乡情怯。
想要好好收拾一番衣锦还乡,更想一刻不耽搁立刻回山,去见小红叶,还有花果山的众猴子亲友们。
“不是你的错。”海殊在此刻终于开了口。
作为这场人狐恋里的男主角,他似乎一直处在置身事外的状况中,只是偶尔安慰小梨。
乍一开口,瞬间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我是个注定无法位列仙班的人。”
他撂下了这句话。
成仙有三种方式,一是注定的幸运儿,出生就注定是神仙,只是需要渡劫,黛玉的花神就是这一类;二是在凡间积攒供奉,文臣武将大功德,贩夫走卒小功德,达到一定数量就可以飞升神仙,小梨想要替岑殊将军完成的就是这一类;还有一类就是拜入仙门,寻找天道契机,这就是这一世海殊走的道路。
但往往选择第三类的,会同时进行第二类。但成神之路向来艰险,第一类幸运儿,历劫时被雷劫劈得渣都不剩的就不少。
但三界之中,总有超脱天道规则的存在。
海殊就是其中一个。
他很不幸地在第一世做将军的时候,明明打了胜仗,即将受到王朝的嘉奖与民众的欢呼,敌方的将军却在此刻,在他面前,原地飞升。
从云层间投下璀璨金光,有白鹤落下,托起敌方将军的身体,尖啸一声,挥动翅膀往天庭飞去。
一时光华流转,百鸟齐鸣,肃穆的梵音震荡人心。
那场面对于凡人来说,无异于神迹再现。
敌方的残兵败将,居然在这样的场面的激励下,不要命地疯狂反扑。
海殊拼死保住了他的胜利果实,却从此背上了一个“晦气”将军的名号。
也是,相比于来凡间历劫的“五将”之一的人中将军,生来必然成神的幸运儿,海殊作为对照组,自然是倒霉儿。
他赢了战争,输了自己。
本该属于他的荣誉毫无踪迹,他还被皇帝借着这个由头,发配偏远苦寒地,很快郁郁而终。
即使到了阴曹地府,那场阴影依旧镌刻在他的灵魂上。
他靠着在阳间攒下来的功德,拥有选择投胎的权利,一次次、飞蛾扑火般地投向将军。
接着一次次的失败,“殊”这个字,伴随了他几生几世。
直到在那一次,海殊遇上了小狐狸。
本是一场经历过许多次的失败,他那天却不知为何,多逗留在阳间几息。
然后看到了伏在他尸首上发疯的小梨。
小狐狸就是小梨。
可惜他到死了才知道。
也才醒悟,这场成神之路上,他到底失去了多少亲朋故友。
阎罗殿的鬼差在接下他的魂魄后,照例准备把他投入将军道。
海殊却一反常态地拒绝了。
他要去仙缘道。
鬼差只当他还是执迷不悟地想要成神,只不过换了一条路,二话没说把他的魂魄送入轮回。
这一世他叫海殊,摆脱了将军道“必输”的重蹈覆辙,拜入灵台山,根骨好领悟力高,却总想着种地。
也再无成神的念想。
可惜一碗孟婆汤下肚,他已不记得要去找小狐狸。
或许是过往的霉运都是为了积攒一个相遇的机会,他还是遇到了小梨。
虽然遇到的场景比较出人意料。
关于悟平尸体凄惨模样的背后的一切,似乎都已经茅塞顿开了。
只是现在又踏入了新的死局。
不是小梨,悟平又是谁害的?
没有半点线索。
就在众人一边感叹这段好事多磨的感情故事,一边一筹莫展时,腰上的灵台山通讯符却亮了。
“徒儿们,回山吧,我已知晓凶手。”
是菩提祖师的声音,末了他又添一句。
“海殊,把那只小狐狸崽子也带着。”
平常精怪定然不会劳烦祖师出手,可他一旦出手,也就意味着这件事情不同寻常。
几个辈分高的弟子都陷入沉思。
刚入门不久的悟空那张嘴从来不会忘记他身为猴子的属性,又开始叭叭:“嗐,祖师老儿太不仗义,他神通广大,这种事情知道真相不能早说——唔唔唔”
后面的话被黛玉用瓜子仁堵住了。
他笑嘻嘻地嚼碎吞了,捏着黛玉的袖子,含混不清道:“师姐,俺老孙再重新给你剥。”
黛玉却难得地没有怼他一句,顺势抓住悟空的衣袖,拉着猴回灵台山。
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菩提祖师端坐的大殿里,烛火闪烁,映着祖师沉静的面容。
真沅站在最前方,海殊护着身后的小梨站在真沅身侧,黛玉站在最右,悟空蹲在她身后,咔哒咔哒地剥瓜子壳。
菩提祖师见该来的人来了,挥动浮尘,设立了一个结界。
他摸着白胡子,望向海殊身边的小梨,众人皆是一惊。
小梨为情一字,所为多有出格,甚至违反天庭律法,祖师难道是要先拿她开刀?
祖师却不管,照旧大刺刺地打量小梨,突然开口,没头没尾道:“小狐狸,你讨厌芫荽吗?”
小梨:嗯?
真沅:嗯?
黛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海殊作痛心疾首状,在悟空“咔嚓咔擦”的剥瓜子壳背景音下,苦涩道:“若是祖师愿意饶小梨一命,弟子马上去把所有的芫荽拔光。”
祖师微微一笑:“海殊,还是你懂得为师。”
即将迎来一个没有芫荽怪味的灵台山,祖师心底的小老头振臂高呼:耶!
剥了一兜子瓜子壳的悟空探头:“祖师,那悟平的事情呢?”
祖师心里的白发老头瞬间变脸,但他面上还保持微笑:“只对山上的弟子们说,悟平是由于盗窃被揭露,被赶下山后愧疚自戕的罢。”
悟空剥完给黛玉的瓜子,开始自己磕了,他啐了一口壳:“祖师,你怎的睁眼说胡话?”
祖师眼底一道寒光射往悟空。
黛玉不露声色,再挡。
知道在师父面前不叫老儿,尊称一句祖师了,有进步,师姐很欣慰。
海殊几人却不多问,躬身行礼道:“是。”
菩提摩挲着下巴,开口道:“这事,你们速速去办吧,往悟平家里多送些银钱,我记得他家里不甚容易——黛玉留下。”
“哎——”
悟空剥好的一兜子瓜子还没送给黛玉,祖师打的哑谜他也不明白,还想再问,被真沅师姐拎着后脖颈的衣裳提溜走了。
出了门,他想问真沅师姐,她却笑而不答。
海殊师兄带着小梨,久别重逢的故人忙得很,没时间陪着他这泼猴聊天。
悟空气得很,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最后走到了黛玉师姐的小院门口。
几日前他起早摘的花已经衰败,枯萎做一团,很不雅观。
他又折返去了灵台山后山,趁着夜露,摘了一把水光潋滟的花,溜达回黛玉的小院。
正巧赶上黛玉从菩提祖师的殿里出来,他“刷”地举着花出现,吓得黛玉抚着胸口后退几步。
“感谢师姐上次帮俺老孙澄清的花,请师姐笑纳。”悟空笑的牙不见眼。
“这花摘了作甚?留在枝头才长久。”黛玉一面埋怨悟空,一面接下花束。
她深深嗅了沁人心脾的花香,道:“我知道你想知道悟平的死。”
黛玉顿了一顿,反手捏了一个结界。
“凶手是天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