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周满青

2、第二章

　　商场里张袂成阴，各处食物的香气也浮来。

　　周满青不紧不慢地跟在程惊尘后面，两人穿过拥挤人潮。周满青头发散开，被有如黄昏般灯光镀上了一层薄金色，程惊尘时不时回过头看看周满青有没有跟上来。

　　餐厅位置较为偏僻，走到门口，眼望去当下只有两三桌人在用餐。老板站在收银台，正和人交谈，双手不停比划着。是一家意大利夫妇开的餐厅，不被商城影响的特别木质装修，昏黄灯光映衬下，人也柔和。

　　“走神？”程惊尘皱眉，走到半途发现她在门口迟缓挪步。

　　“不喜欢？要不换一家？”程惊尘回头，以为刚才她那失神模样是吃不惯。

　　“不用，不用。”周满青急忙摇头解释。

　　程惊尘：“嗯。”

　　周满青听到回答后快步跟紧他。两人跟着服务员走到角落的位置坐下，程惊尘举手摘下帽子放在桌边，双手交叉散漫地放在桌上。

　　“您好，看看吃点什么？”服务生递来两份餐具。

　　两本菜单被放在桌子中央。程惊尘伸手拿过面前的，顺带将另外一本被他有意无意地推到周满青面前。

　　“想吃什么？”程惊尘细长的手指翻着菜单，眼里透出思考神情，自顾自又说：“一份鸡肉沙拉。”

　　“嗯...？”周满青小声嘀咕，软糯的话语从她口中哼出。

　　程惊尘瞥见：“又走神？吃火腿罗勒酱披萨还是黑松露披萨？”

　　“黑松露的吧。”周满青紧盯程惊尘，直至两人视线相交，她才讪讪低下头。

　　周满青还迷糊着，没怎么听清程惊尘问题，只挑了个顺嘴的说。全程的周满青只负责回答程惊尘的问题和提出意见就好。最后程惊尘按着菜单上推荐的点了些，再给周满青点了杯橙汁。

　　周满青这个人很容易被不可名状的细腻触及心底。

　　点完菜后，程惊尘环顾四周，离开座位走到餐厅进门位置。门口那放着一个木柜，上面摆满林林总总的酒。他挑了瓶酒拿起来，玻璃瓶装，大概手掌张开那般大。

　　老板走到他身边，像是老友相聚很投机，聊了好久。片言只语中听出那是德国产的啤酒。

　　周满青坐在位置上，等他间隙时给偷偷徐尔拍了张程惊尘侧身的照片。

　　她不着调地想，她的八百米长跑什么时候能结束。

　　恨铁不成钢。

　　徐尔那边很快回了个语音，附上各种表疑问的表情。

　　瞧着程惊尘一步步朝她走来，周满青立刻收回视线没敢多看。手机也被倒扣在桌边。程惊尘回到位置上，双手空空并没拿那瓶酒。上菜前夕服务生端来一份巧克力花格，说是老板送的点心。

　　他自然地将甜点推至周满青面前，弯着眉眼笑说：“谢谢。”声音又柔又沉，漆黑的眼眸在灯光的点缀下削减了不少的冷淡还带着点魅惑。

　　待服务生走后，又说：“先吃点。”

　　周满青摩挲勺柄，暗自点头，瞅见多了一个平板被他放在桌上，便突然开口：“我看你刚才拿了酒？”

　　话留了半句疑惑。

　　程惊尘原本低眉摆弄着拿来的平板，听声抬头，懒懒道：“喝了酒就不能开车了。”

　　周满青心底笑话自己问的问题，细微的动作一丝一丝拉扯着她内心。周满青屏息凝视，不知道应该把这种感觉称为什么。像是长满枯草的森林，天空雾蒙蒙，雨水冲刷所有血水，所有生物都在那场雨里死去。

　　她，挣扎又挣扎。

　　周满青指着平板问：“那这个是.......”

　　“刚才聊天聊到音乐，我就借着拿来放歌了。”程惊尘边说边用手背贴着玻璃杯获取凉意，“想听什么？我来放。”

　　周满青道：“周杰伦。”

　　程惊尘听后说了句：“无敌。”

　　周满青学着他的样子，双手交叉撑在餐桌上，听着餐厅空气中响起周杰伦《暗号》。

　　等餐齐了，两人开始动筷。程惊尘把鸡肉沙拉推到了餐桌中间，正经道：“吃吧。”

　　“好。”周满青看着他的动作，扯了扯嘴角微微上扬。

　　途中，周满青细嚼慢咽地吃着，生怕露出一丝尴尬。程惊尘倒是显得自在。等快吃完时，程惊尘轻声放下了刀叉，疏懒地靠着椅背，饶有兴致看着周满青。

　　程惊尘挑眉：“周满青。”

　　“嗯？”周满青目光凝滞地朝着程惊尘方向看去，时不时把眼睛转到他身上，被发现后又立刻挪开，嘴角残留些许黑椒酱。

　　程惊尘瞧她一副小姑娘样，是比他小了几岁。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不觉笑了出来：“你怕我？”

　　“没有。”周满青回他。

　　“不过我的那些学生倒是怕我。”

　　周满青打心底不解，原以为他会走上研究道路，最后却选择了物理老师。心里话也跟着不自觉说了出来：“为什么会去当老师？”

　　“我也没想到，混口饭吃。”程惊尘倒是坦率，满不在乎自嘲地说。

　　周满青对他回答重重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了。

　　“你呢，现在学习怎么样？”桌边摆放的胡椒盐瓶被他拿起来捯饬了半天。

　　牛排被端上来时就是冷的，周满青有些难以吞咽，嘴里边嚼边说：“还可以，我......考研的事谢谢你。”

　　程惊尘也就淡淡“嗯”了声，“吃不下去就不吃了。”

　　周满青有些犹豫，轻缓放下刀叉道：“好。”

　　其实周满青很喜欢这家的菜。直到后来脑海里还留着红白分明、肥瘦清晰的火腿肉裹着松脆长条面包的口感。后来经介绍才知道是意大利帕尔玛火腿。

　　程惊尘等她擦嘴的时候，拿着手机起身走到前台付钱。卫衣的袖子不知何时被他拉到手肘处，小臂上的纹身也随着露了出来。

　　周满青认得，是程惊尘大学毕业纹的“自由”。

　　“我说了我请你的。”周满青抬头，反应过来急忙上前拉住他，眼底拂过一抹执着。

　　程惊尘没走两步远，转过身。瞧着眼前小姑娘，空出点距离：“等你以后工作了再请我吧，去拿上东西等我。”

　　周满青回到餐桌拿上他Stussy黑色帽子和车钥匙，程惊尘付完钱倚在门口等她。

　　“衣服我来拿。”程惊尘顺手接过。

　　老板站在门口，程惊尘用英语说了句再见，周满青跟着后面鹦鹉学舌。

　　周满青常常怀疑自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患者。以往当她感到和程惊尘没希望时，就在心中暗暗为程惊尘冠上莫须有的罪名，可一点点温存就能将周满青拉回头。

　　两个人从餐厅出来后，走到商场一楼大厅。一顿饭的工夫也让周满青的胆子变大了些。

　　她试探地询问：“去公园走走吗？今天好像有人在那表演。”

　　“行。”

　　周满青得到他肯定的回答，霎时心间被填满，回答的声气缱绻缠绵：“好。”

　　走到公园湖边时，程惊尘从衬衫口袋里摸索出彩色香烟盒，香烟从盒口露出来。

　　程惊尘转头，大拇指、食指之间捻着根香烟在周满青面前露了下。周满青抬眼，睫毛随之扇动两下，轻微点了点头。黯淡灯光里，汗湿透了掌心，而心像是被浪洗涤过般明净。

　　打火机“噔”的一声，似小小宇宙中划过陨石的光亮，在光亮出口埋下坚硬深坑，冒出蓝青色的火苗。

　　程惊尘站在周满青右边。吐烟时朝右转头，尽量不让烟味沾染上周满青。周满青哪还顾得上这些，呼吸都要通过长时间的思考。

　　周满青刚上高二的时候，小区里有人家放烟花，辉煌璀璨的烟花转瞬即逝。她打开窗户守在窗前，看着烟花种子带着它的余晖透过黑夜，种出绮丽的一瞬，最后如绣球花那样饱满落下。

　　唯一美中不足，那张照片没等来程惊尘的回复。

　　半个小时的散步间，两人没再说一句话。世界纷扰，被晚风吹散，被爱穿插。当然也不会有什么表演，都是周满青的临时起意。绕湖边一圈走完，两人朝地下车库走去。

　　“上车，送你回家。”程惊尘往驾驶座走去，给周满青指了指示意。

　　“你有女朋友了吗？”程惊尘手刚贴在把手上，准备拉开。周满青站在他旁边，猛地问了这么一句。

　　程惊尘突然就严肃起来：“周满青，好好学习。我计划是三十岁为止，别指望我了。”

　　说完看着对面的周满青呆愣在那，又说了句：“上车。”

　　“你骗鬼呢。”周满青一听他这话被逼急了，口不择言：“还有你怎么瞎说话，你跟我就相差四岁还是五岁的，年纪轻轻怎么这么大的戾气。我就问问可不可以坐这。”

　　等她说完程惊尘才反应过来：“当我没说，没有，上车吧。”

　　程惊尘等她系好安全带开口问道：“住哪？”

　　“顺昌森林三十二栋五零三室。”周满青也没好气一咕噜连门牌号也说出。

　　“嗯。”程惊尘回答地干脆利落，没发现她不对劲。

　　路上周满青一直在纠结，考虑半天祸从口出的情况，还是缓缓开口：“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程惊尘看着路：“问吧。”吐字清晰，声音平整。

　　“你说的那个计划什么意思？”她顺着思路往下说，好像嗓子深处被埋了沙砾，说的特别不踏实。

　　程惊尘偏头看她，带点疑问语气：“什么？”

　　被抛出的问题毋庸赘述，虽心照不宣，照旧可以装傻充愣。周满青寻着视线来源望去，和他四目相对。晚上，她看不太清，模模糊糊看了个大概轮廓。

　　“三十岁那个。”那一段无生气的自述被周满青含糊囊括成三十岁这个问题，说完感觉自己像是坐在了悬崖边上，就等着程惊尘走上前拉她一把。

　　骤然间程惊尘成了定生死的判官，老实说周满青高中数学课被叫起来回答问题都没现在流的汗多。

　　程惊尘好半天没回话，最后是一句：“没什么。”

　　周满青暗暗骂他：没什么又没什么，好好学习，学学学你个头。

　　秋天里，刮起了大风。

　　窗外树叶都被突然吹落，好像她一整个青春的暗恋都被吹散。一切的源头只是周满青想要拥有爱，确切清晰的爱。她总是不懂他的意思，还在想要不要找点轻松的话题掩盖过去，程惊尘就伸手打开了音乐。

　　等到车内音乐突然放到

　　“We used to never say never

　　Used to think we'd live forever

　　Flying free beneath the sun

　　……”

　　一路上只有绵密悠长的音乐、风呼啸而过的痕迹和两人的呼吸声。无法抹去、无法忽视。

　　半个小时，小区楼下。

　　“到了，回到家早点休息。”程惊尘手搭在方向盘上看着她，语气清冷，谈吐得体：“不送你进去了。”

　　“嗯，你也是。”周满青动作迅速，而平淡的话语如盆冰水在冬天狠狠地从头灌到底，让人止不住打颤。“也没看出来你想送我。”最后准备开车门时，故意呛他，转头就跑了。

　　“再见也不说。”程惊尘看着她背影越来越远，直到周满青消失在夜色中才驱车离开。

　　程惊尘也没想过有一天不知名的示意会降临到他头上。

　　周满青跑进电梯后才开敢大口喘气，心里想的全是好好学习。徐尔这时打来电话。家门口灯坏了几天了，周满青看不清忙着在包里瞎找钥匙，越急越找不到。开门后才回了徐尔打来的第二通电话。

　　“周满青！我给你发那么多信息，你不回我。”电话那头徐尔炮仗般的声音传来。

　　“哎！你和那位英俊男士什么情况啊？”

　　“徐二，我才到家。”周满青回家后，玄关处灯全被打开，把鞋一踢，光脚走进房间，手机扔在床上开着免提，声音在整个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等着洗把脸去，累死了。”

　　徐尔笑语：“好嘞。”

　　等回来时，洗脸洗的整个领口都是水。

　　“周满青，你什么情况？”

　　周满青听着徐尔发问，回道：“好好学习。”零零碎碎的片段时不时拼接着。

　　周满青撇撇嘴：“人家要我好好学习。”

　　徐尔在那头拍腿大笑。

　　“怎么？我长了一张没好好学习的脸？”

　　徐尔反驳：“你是长了一张太好好学习的脸。”

　　“徐尔，别笑了。你说现在人可以通过坐宇宙飞船探索外太空，为什么不能探索人类的内心世界？”

　　一道难题换来一阵沉默。

　　徐尔假意稳定，安慰道：“周满青你还是慢慢来吧，一下子成为生生不息的春天可能会有点难，再走两步说不定就合适了。”

　　周满青长叹：“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走了。”

　　“朝着你想要的走下去，累了就睡觉，睡得着就过得去。”

　　睡得着就过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