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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

  •   卫含真被甄俊架着飞奔,自知挣扎惧怕也是无用,无奈之下,思绪已飘得远了:“庄子说:‘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神虽王,不善也。’哪怕觅食辛劳,野鸡尚且不愿被困笼中,何况人乎?故而我想方设法跑出来。然虽片刻得脱樊笼,这时时处处、身不由己的滋味,我可也是嚐得够啦。寻求大自在之道,何其艰难,想来还得有大本事方可,否则纵然得到自在,也只更易失去罢了。一时那个要把我带回原本的笼子里关着,一时这个又要把我带去关到另一个笼子里,何时有尽哩?”
      寻思间甄俊带着她脚下不停,拐拐又绕绕,直跑了约莫半个多时辰,到了一个破庙里将她就手丢下。卫含真心中默记路径,瞥一眼见半扇庙门歪倒,灰尘积的好有尺许厚,蛛网密布,上面的字儿早不知何处去了,心道:“瞧着倒是熟门熟路,是他们一时的据处,还是另有什么用途?”
      甄俊也不捡甚么干净整齐,随手将她往地上一坐,灰尘扑的飞起老高,不止沾脏了她身上衣裳,还险些迷了她眼睛。卫含真心里嫌弃得一撇嘴,面上做出惊惶表情,四下里张望。
      甄俊喜滋滋上下打量她几眼,猛地“哎呦”一声,道:“糟糕!怎的半声也不见出?莫不是个傻的。或是哑的,聋的?”唯恐他想出甚么腌臜法子来察验,卫含真颤声道:“回甄俊大侠的话,我、我不哑,也不傻。”
      甄俊喜道:“好啊,好啊,小娘儿声音也好听,配得上三弟!”他声音本尖细,说话已颇刺耳,一拔高更变腔变调。卫含真心中古怪:“素闻他们三个害了无数女子,莫非都是如我这般抢来做媳妇,那也抢了无数个了,现下都去哪了?都叫他们杀了?总不成次次他们都恁的高兴,日子过得倒时时新鲜。”
      她却不知这三兄弟的底细。他们三个自然并非亲兄弟,天下想必也无可以一气生出三个各有特色、争奇斗妍孩儿来的父母,倘有,可真不知该是何等天人之貌了。三人自也不叫甚么俊俏美,连姓都是别人取乐叫的。许是正因长得丑,甄俊约莫五六岁时被弃于野,叫在太行一带曾凶名显赫的黑熊寨大当家见着,啧啧称奇,带回寨中猫儿狗儿一般养大。兴之所至寨众还教些武功,难得他不止面貌,于武学上颇也有些天赋。之后甄俊又自捡回两个一块长大,随着排行叫了甄俏、甄美。三人长成后,一夕合力将黑熊寨里外杀了个干干净净,自此世间再无黑熊寨,只闻太行三屠,却是后话。
      甄俊上看下看,当真不伸手乱碰乱摸,好似为着兄弟避嫌一般,只围着卫含真团团转,转得少说十几圈眉毛又拧成一团道:“不成不成,瘦得小鸡子一般,怎有气力生小崽儿,唉,可惜可惜。”
      说着便来抓她,卫含真不及反应便是一缩,竟尔躲了过去,他眉毛一竖,叫道:“好啊,还是个不听话的小娘儿!”
      卫含真心知不好要糟,见他手又抓来,这次隐含风声,已然用上了内力,再不挣扎,闭目想道:“可叹自在日子只过了短短数日,罢了,也不算白活一场。只盼他下手快些,莫叫我多受痛苦。若竟敢对我……那也只好……”手悄悄摸入靴筒。
      她已存死志,正当紧要关头,外头响声一动,两条人影手拉手奔进来,一个抢至她身边拍手笑道:“这个比上次那个强!三弟的媳妇儿,嘻嘻,大哥,几时我的能挑好?”极是艳羡的模样,正是甄俏。甄美乍手乍脚立到门口,离她远远的,害羞得紧,满面通红。甄俊见他二人先是高兴,又摇头道:“这个不成,三弟,大哥再拣个好的与你。”
      甄俏登时“啊”一声,可惜道:“这个又不成?”甄美急得脸色也变了,终于开口道:“大、大、大哥,怎、怎的了?”原来还有口吃之症。
      甄俊道:“三弟须得配个乖巧听话的,我原瞧这个配得,不想很不听话哩,也只比先前那个俊些儿。三弟想要俊的有的是,大哥再找来,这个还是老样子料理了罢!”甄俏唉唉连声顿足,甄美眼里浮出泪珠,只在眼眶里打转,又是丑怪又是可怜,竟再不敢说话了。
      卫含真心下惊讶:“这两个做弟弟的,对哥哥听话的很那。做哥哥的,也着心为做弟弟的挑选新娘子,倒是兄友弟恭,羡煞旁人。可惜这个旁人是我,想挑拨他们斗起来却是不好办了,也罢,高低一试。”也再不装害怕,坐直身体,对甄美嫣然一笑:“你便是我郎君了?”
      她这一笑,破庙里灿然生光,甄俏眼也直了,瞧瞧卫含真又瞧瞧甄俊,嘴张开又合,犹豫不定。甄美眼眶一红,两道泪水哗啦啦,在满脸大大小小脓疱间寻着隙流下来,直是伤心欲绝。
      甄俊虽丑,绝不是个笨的,否则岂能养大弟弟、杀净黑风寨、又纵横太行一带、闯下偌大名头?立时明白卫含真用意,当下尖声一笑:“好哇,果然不老实!今日便拿你炖了汤!”
      卫含真方知之前被他们掳掠来的女子尽是这般下场,不由得胃中一阵翻腾,险些连刚吃的几口也呕了,五指在裙下握紧靴内针筒,只等他再来。死前必要中他一记,纵杀不死他也出一口恶气,否则到了地下也要怪自个无所施为。可恨他们这等兄弟情深,一丝罅隙也挑之不出,真是奇也怪哉。
      突然外面“啊啊”几声,仿佛鹧鸪啼叫,三长一短,甄俊猛地回头道:“老大来了!快将小娘儿藏起来,莫叫他晓得了!”极是惧怕的模样。
      卫含真险躲一劫,见甄俏慌里慌张忙上前将她提到角落里,还抓起一堆沤烂的稻草向自己身上盖,心想:“原来他们竟还有个老大,指使他们去截杀那李良嗣。只他们劫我之事非为受了吩咐,是擅自为之,也很怕那老大知道,听着厉害得紧那。他们若藏不住我,或我出声叫嚷,被那老大发现,不知怎样?”
      又是几声啼叫,这次二短四长,便听甄俊大松口气道:“叫我们出去见呢,他不喜人等,咱们快些,回来再整治这小娘儿。”带了两个弟弟抬脚便要走,卫含真大喜,不意他们竟当真这般疏忽,甄俊又转回来将她穴道点了,阴阴笑道:“哼哼,险些将咱们的好嫩肉汤放跑啦,不老实的小娘儿,到以为我会忘。待回来再杀你,入口才新鲜哩。”点完三人匆匆出去了。
      卫含真全身僵直,这下当真无计可施,倘有一星半点功夫在身,也好试着冲一冲穴道,可惜自己全无本领。眼睛先在小小破庙中来回逡巡,入眼尽是无用之物。头上有簪,簪中有迷药,靴中有针筒,俱派不上用场,暗自下决心:“倘若这次侥幸不死,功夫定是要学一学了,哪怕学了当即倒毙,也比任人鱼肉的滋味强。凭爹爹师兄他们怎么说,他们执意不肯教,我便去别的地方学。嗯,黄山派便很不错,青鱼姊姊也在那里。”
      想到青鱼不由一叹,相识虽短,她心里实是将青鱼视为唯一友朋。临别的话尤在耳,这下再无相见之日了,以后她又会叫谁骗了呢。又想道:“李大侠啊李大侠,你若是能及时赶来救我于水火之中,我便再不偷偷作弄你啦。否则等你赶来,只能看到一锅咕嘟咕嘟的浓汤了,还认得出我否?也不知那三个炖汤的手艺如何,是不是和他们人长得一般俊,此种死法何等新奇,倘他们厨艺糟糕,可就美中不足了。哎呦,这可当真是水火之中啦。”愈想愈是好笑,虽被点了穴道动不得,也出不得声,仍是笑得浑身抖动。
      这一笑开怀,待有道声音响起,便骤然唬了她一跳。她身不能动头不能转,半靠坐墙壁边,只听那人道:“女施主何故发笑?”声音颇年轻,语气十分好奇。想是半天不听她回话,轻轻足音响动,朝她方向而来。到得近前,卫含真眼前只觉一亮,因那正是颗锃亮的光头。
      那僧人二十出头,唇红齿白,对上卫含真眼神,忙低头宣佛号:“阿弥陀佛,小僧有礼了。”等待半晌不听卫含真说话,目光抬起,且不敢太往上,盯住她脖颈道:“女施主何故不语?若无意冒犯了女施主,小僧这便告退。”仍是一室寂静。此方察觉有异,终于拿眼去瞥卫含真脸,只见卫含真双目水光盈盈,已落下两行清泪来,和尚大惊失色。
      殊不知卫含真心思已不晓得转过几遭,荒山破庙,这和尚独个现身,来的蹊跷。虽乍看似偶入的行人,善恶尚不好定论哩。况且他也不知有几分本事,能否救得自己,又忒的迂腐,老半天她这般显著的异样也瞧不出来,可并非可靠样。不论如何,先示之以弱总不错。
      是以她眼中落泪,目露不尽哀求之意,目光向下一扫又即抬起,如是几次三番,僧人终于明悟:“女施主原非不愿动,是动不得了?”兀自又静候一刻,卫含真心中险要破口骂将出来,他方犹犹豫豫趋上前,抬一抬手又即缩回,再来一礼:“女施主勿怪,欲解穴道,须得点女施主颈上‘气舍’与肩上‘肩井’二穴,倘小僧下手重了,女施主忍耐则个。”终于卫含真全身一松,穴道已解。
      全身兀自酸麻,卫含真瞧他不似有歹意,顾不得许多,轻轻拉住僧人一角袖子道:“师父,咱们快快离开,此处有武功高强的恶人,倘被发现,连你的命也不保啦。”和尚瞠目连道:“甚么恶人,哪里来的,在此作甚,女施主又缘何在此……”
      卫含真听他如此婆妈,实不耐烦听他讲完,正在火烧眉毛的关头,若那兄弟三个真个此时回来了,便能吃上龙凤汤了。虽不知这和尚功夫强弱,以一对三也难免寡不敌众,总不好当人人都有李大侠的本事。于是扯着袖子便向他进来的后侧门走,口上轻声细语道:“大师,咱们这便快走。”脚底下使出了自己最大的力气。
      僧人待要挣脱,又恐劲儿使大了将这娇怯怯的女施主甩飞,身不由己被她扯着便走了。走出一截见卫含真不言不语迳向前行,仍是慢腾腾的,不由得道一声“阿弥陀佛,贫僧得罪了”,袖子团起来包住手掌,一托卫含真肘弯,二人便轻飘飘纵出,比起适才实不可以道里计。卫含真心下惊讶道:“这和尚年纪不大,功夫如此了得,想来许是少林弟子了,不知比李大侠如何?”
      既不须她出力,她便只在路口处出声指点方向。奔出老远,眼见那太行三屠便回转也应是追赶不及了,她闲心又起,问道:“敢问师父法号,可是少林高足?”僧人脚下生风,说话半点不顿,回道:“小僧正是少林门下,法号永灵,女施主慧眼如炬。”
      卫含真心想:“原来是年轻的永字一辈,他也应是其中翘楚了,可惜我于少林那群和尚们知之不详。”又问:“我乃泰山派人,永灵师父因何在此荒郊野地哩?”永灵道:“原是泰山派同仁,实乃幸会。敝寺受人之托处置些事体,恰在左近,是以小僧路过此处。”
      卫含真心道:“少林受人之托,受了谁之托?甚么事?”又问:“那永灵师父要去哪里办事,可还顺路么,莫因我之故延误了师父行程。”永灵笑道:“不碍的,小僧乃是先行一步,还有位师叔在后头,扈送了女施主,正可于前方等候他。”
      卫含真愈发好奇:“且不止他一个,还有位大和尚在后头哩,看来少林此事非同小可,不过想来问了他也不会同我说,唉,无趣无趣。”
      她生性多疑,此前便是觉得情由不明,这等远行机会太也难得,故而不愿去衡山。此时听得永灵这么一说,又不得释疑,立觉索然无味,想法又变:“既如此,此番还是回去,和大家一起去衡山瞧瞧。爹爹与师伯神神秘秘说的也不知究竟是件甚么物事,说不得那边也有一场好戏。未知李大侠还在不在那客栈等着我,抑或是出去寻我了,倘在是最好,不然便设法随了这永灵一路去看少林的热闹,却也便宜。”
      便听永灵问道:“女施主遇到了甚么恶人,怎的孤身被困那庙中?”卫含真叹一口气,道:“此事说来话长,大师只消知道,掳我来此的恶人是太行三屠,倘不是大师搭救,我便叫他们炖汤吃啦。我与同行之人在前头客栈中失散,劳累大师再走一段便到啦。”
      永灵脚下略略一慢,吃惊道:“太行三屠竟在此!女施主可知缘故?”卫含真道:“那我可不晓得啦,许是与偶遇的一位李先生有关,我不过是遭了池鱼之殃罢了。”
      二人一问一答,说话间卫含真见到熟悉景物,再行数里,那客栈已遥遥在望,卫含真喜道:“大师,便是前面那个了。”永灵“嗯”一声,脚下加急,又不多时二人到得门前。永灵停住脚,问卫含真:“女施主同行之人何在?”
      卫含真举目四顾,不见李正和身影,突然一人一瘸一拐出门来喊道:“小娘子平安回来了!”竟是李良嗣护卫之一、使弓箭那个昧谷。他又道:“我们大人担忧姑娘安危,却不得不先行一步,特留小的在此等候,姑娘因我们受此牵连,万幸姑娘无虞,否则我们大人真是心中难安。”
      卫含真心下冷笑:“太行三屠你们瞧着也不是头遭打交道了,岂能不知他们的名声与行事,仍故意引他们来找李大侠与我。况你们不知李大侠能耐,万一他不敌,不就叫太行三屠害死了。我叫甄俊当着你们面带走,你们动也不动。现下一个断了腿的人,连出去找一找我也不能,自是更不好赶路,是以方留你下来,消消停停坐在这里,好借机说些漂亮话呢。”
      面上微笑道:“有劳李先生关心,幸得这位少林永灵大师相救,否则我便在劫难逃了。只不知李大侠哪里去了,可是去寻我了?”昧谷笑道:“正是,还见到小娘子两位师兄,俱出去寻你,小娘子放心在此静候他们归来便是,且有我守卫。小娘子喝口茶压压惊。”说着倒了一杯茶奉上。
      卫含真心想:“你且能护我甚么?”双手接过茶来捧在手上,听永灵问道:“阿弥陀佛,敢问这位施主是?”卫含真道:“这是李先生麾下勇士。”昧谷道:“见过永灵大师,素闻少林威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永灵笑称不敢,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将起来,尽谈些东京风物。卫含真懒得理会,只静静张望外头。
      再过得足一个时辰,远远一个身影急奔而来,正是李正和。卫含真起身相迎,李正和几步抢至她面前,手伸一半又缩回去,万般焦急喜悦化作一句:“谢天谢地!”
      卫含真笑道:“我回来啦,一根毫毛也未少,李大哥尽可放心。”李正和仔细端详她良久,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放心下来。此方留意周遭,见一个眼生僧人,两人见过,李正和郑而重之地行礼道了谢,回头又对卫含真道:“今日之事全因我而起,亏我还大言不惭,向你师兄一意担保,害你受了一场惊,险些被害了性命。你放心,我必杀了那太行三屠,为你报今日之仇!”
      一番大惊大喜,李正和只觉后怕,凝视卫含真神闲气静的面庞,心里稍许定了下来,道:“赌酒虽不成,我李正和有愧于你,今日便许你一诺,但有所需,只不叫我伤天害理、滥杀无辜,哪怕千山万水刀山火海,我亦赴之!”
      卫含真心中大乐:“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圣人诚不我欺!爹爹师兄拘得我处处局促,门也不叫出,行事殊为不便。这正是天遂人愿,不须我开口,他自己便说出来!李大侠啊李大侠,将来你可必有一行啦,哈哈。”
      嘴上道:“何须如此,此绝非你之过,李大哥无须自责。”李正和摇头道:“你只管记在心上便是。”卫含真于是笑道:“那我若托人寄送书信,总得晓得去处?”李正和道:“济南府朱家村口一棵大柳树向南,水井巷西头第二家,便是师父与我长居之所。只是师父不喜搅扰,除师父几名至交外再无人知晓。”卫含真点头道:“我理会得。”
      李正和方觉块垒消去,心情松快,见卫含真含笑点头,凌厉面孔上忍不住也是破颜一笑。卫含真讶道:“原来李大哥竟是会笑的?”李正和笑时全无所觉,自然而发,被她一打趣,突的有些窘迫起来,轻轻咳嗽一声待要开口,昧谷忽道:“小娘子师兄可算回来了!”
      卫含真已迎出,挥手道:“虎变哥!”此时见着林虎变,她倒是真心欣喜。虽偷跑时毫无留恋,死里逃生之后与亲友重逢,自又是另一番感受了。
      早春时节里林虎变额上也已见汗,见到她神情狂喜,又转急怒,顾不得问话,先斥道:“瞧你以后还敢不敢乱跑!”先前听了林豹变所述,再有李正和佐证,自已知晓卫含真实乃自作主张偷跑,并非为青鱼掳掠。
      卫含真心想果然,垂首道:“我晓得啦,令你们担心了,日后我必定谨慎小心。”提也不提“再也不敢乱跑”云云,林虎变却未听出,只问道:“可受伤不曾?”其实一眼可见卫含真好端端站着呢,总要问一句方安心。
      见卫含真簪子歪了些,伸手与她扶正,林虎变沉声道:“待二弟也回了,咱们立即回去找师叔,你好生想想要怎么同师叔说!平日里何等规行矩步,一离了家生出许多事来,我看是被外头人带坏了!”
      他自进来一眼未瞧便立于近侧的众人,此言也分明意有所指,永灵与昧谷二人倒罢了,李正和尴尬难言,心想:“他们一派的师兄妹,想来青梅竹马一块长大的,果然感情深厚,也怨不得人家出言讥讽我。”只默不吭声,旁观林虎变又殷殷告诫、卫含真低声应答,只觉此时此刻怎如此难捱,仿佛没了尽头一般。好容易林虎变想起问问经过,方重拾礼节,连声向永灵称必登门致谢,永灵涵养颇佳,救了人命却被冷落好半晌也丝毫不以为忤,微笑合十而已。
      终于众人等到林豹变,略叙几句,永灵自留下候他师叔,林虎变再不耽搁,道别后与卫含真共乘一骑,带着林豹变三人打马疾驰而去。李正和心中骤生一股怅然之感,望着三人二马远去的身影,驻足良久,也自去了。
      泰山三人回吉星客栈见过卫之华,卫之华面沉如水,细细问过其间波折,目注卫含真道:“人说‘女大不中留’,看来说的不错,爹爹从前倒未看出你是这等性子。”至于到底何等性子,他却未说。
      卫含真与卫之华虽父女十余年,但正如先前同青鱼倾诉那般,与卫之华既非真的血肉亲人,也未说过甚么交心话,感情实是生疏得很,卫含真心里倒对林虎变林豹变更亲近些。此时她一如既往垂首不语,林虎变急道:“师叔,含真妹妹已知错啦,她年纪小不懂事,师叔慢慢管教,莫生她的气,还损了自己身子。”
      卫含真心中全无波澜,心道:“虎变哥自己担心我、责怪我,便以为爹爹也是一般,其实实在多虑,爹爹可不会因我生气。只这一回怕是叫他们生出警惕来,往后管我更严厉,奈何奈何,且待瞧了热闹再说。”
      卫之华果然再无二话,歇息一宿后起身收拾停当,一行匆匆上路,两日后到得衡山地界,再过两日便是婚礼正日子了。百里济美与大弟子米卓然、三弟子丁乾已在山下客栈中住了数日,见卫之华四人回归略问几句便屏退众弟子。百里济美与卫之华二人于房间中密谈,许久方开门出来吩咐去准备拜帖、置办贺仪,略过不表。
      是日一行人准备停当,直奔衡山派,只见门前络绎不绝,到贺观礼之人衣着各异,多为武林人士,形形色色,不一而足。衡山弟子们穿戴一新,穿梭往来,忙得不可开交。卫含真头一遭南行至此,着意观览风景,但觉温暖湿润,景色幽秀。山势虽不比泰山挺拔,然处处茂林修竹,草木俱是青翠欲滴,尤其诸多此地独有的异花盛放,俯拾皆是、延绵不绝,叫人心旷神怡,如堕七彩星河。
      弟子们将他们引至厅堂,一名五十余岁老者站在厅前,见到他们道:“百里掌门与卫师弟远道而来,我适抱微恙,未克远迎,还请恕罪。”百里济美与卫之华都笑道:“成掌门言重了,咱们途经贵地,既见喜事,岂有不来道贺之理?简薄微礼,还望成掌门不弃。”
      既入厅内,因百里济美大派掌门之尊,已至群雄皆起身示意行礼,拱手问好乱纷纷喧闹不绝。百里济美微微点头,领着几人昂首直入,就坐后弟子奉上茶来,林虎变等年轻弟子俱侍立在后。卫含真观察这位老者,也即是衡山掌门成四洲了,只见他细目长须,双颊无肉,眼纹尤深,虽不至力倦神疲,亦显得全无堂堂大派掌门风范。
      卫含真心道:“素闻七大派中这位掌门的家风可谓一枝独秀,结发妻子早早逝后便一个劲儿纳妾,至今房中足迎进九位了,眼下瞧着果不其然,一副气虚模样。这也罢了,怎的弟子大喜之日面上也淡淡的。他说微恙,也不知是真是假。”
      瞧完成四洲,见厅上满座高朋中多有形容着装奇特之人,粗豪汉子有、艳装少妇有、耄耋老者也有,俱是目露精光,各个大声招呼、互相寒暄谈笑。她低声问林虎变道:“这里都是些甚么人。”
      林虎变与她指点道:“对面坐着的一个咱们路上见过,应是水鲸帮有些头面的人物,后面都是他们帮众了。穿玄那位是黄山派的乌夏,乃钟真人首徒。不过她们与衡山素不亲近,未知这趟是不是收了喜帖才来的。黄衣那个也可一猜,你瞧他衣裳特异,不但与咱们,与在座诸位同出南边的人也大大不同,更似承袭的古制,我猜是恭州巫咸教来人。余下的我也不识,咱们素与这边交通不密,想必俱是周围地界的小门派来贺之人了。”
      卫含真一听有黄山派人,备感亲切,抬眼去看时发现是个身着道袍、头戴莲花冠,整顿非常的女子,年岁不大却颇为持重,满厅热闹中兀自微垂目端坐。卫含真心道:“好气度!”她视青鱼为友,又受黄山派掌门钟真人经年赠药之恩,且本是个偏性子,自然而然便爱屋及乌了。
      过一时厅外又走近一个年轻男子,林虎变一斜眼,示意卫含真道:“这便是成掌门那个独苗成乐了。”语带不屑。那成乐面上古怪神情更毫不掩饰,似是愤愤不甘、十分不乐,入来迳去向百里济美见礼。蓦一抬头瞥见卫含真,他登时便不会动了,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瞬也不瞬,像是丢了魂儿般,定定在她面庞身材上扫来扫去。
      泰山一行不意他这等失礼,林虎变几个年轻人脸上浮现愠色,百里济美蹙眉清咳方惊醒他,满脸堆起笑问道:“这位定是卫师叔掌上明珠含真妹妹了。”卫含真未料他连自个名字也知晓,似笑非笑垂下头,心道:“好个天杀的厌物!怪道那等名声,实是‘上不正,下参差’,同他爹爹两个一脉相传!”
      只听卫之华笑道:“正是小女。”成乐又忙道:“妹妹体弱,不若我与妹妹张椅子坐着。”卫含真一概不理会,听他似只绿头蝇子般嘤嘤嗡嗡无休,只在身边打转,心里憎恶已极也只好充耳不闻,又想:“怪道虎变哥适才说黄山派与衡山派不亲近,黄山派皆是女子,便是因这父子俩德行不堪是以厌恶他们也未可知。”
      好容易捱至时辰,成四洲坐上首,成乐也终于留恋不舍地离了,大家俱收声响,注视一对穿红着绿的新人进来。新郎三十上下,长相平平,喜气盈腮,疾走正如飞。新娘执着扇子,却是一步一停,众人心想:“莫非这新娘子害羞么,怎的走路这等慢吞吞的。”又有些耳闻过新娘韩霜君却未谋面的,伸长了脖子等她却扇。
      扇子甫一放下,大家俱是一时失语。只见新娘浓密的乌发堆云叠嶂般,菱唇凤目,肌肤雪白柔腻,是仿佛玉石雕就的一个美人,面上表情却是冷冰冰的殊无喜色。交相辉映下,艳的愈艳,冷的更冷,如梅傲雪中,众人目为之眩,实不负“霜君”之名。
      大家看了她,再回看新郎,油然而生一般想法:“怪道她不情愿,可惜可叹,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还有的看了她又去看卫含真,心中也想:“难分高下,各有千秋!”
      卫含真正暗自喝彩,赞道:“好个’更无花态度,全有雪精神’!韩霜君果然名不虚传,此番不虚此行了。”余光却瞄见满堂众人中独成乐横眉竖眼的,直瞪视那新郎方盾,立时想通其中关节:“原来如此,怨不得!嘴边上便有这等美人姊姊,却要嫁作他人妇,他可不要恼火么!只是瞧这韩霜君也不似嫁得如意郎君的欢喜模样,既这般不愿,缘何会有今日婚礼?”
      众目睽睽之下,韩霜君只是站着不动弹,新郎几番去拽她袖子被她当即甩脱。渐渐大家俱都觉出异样来,一时屏气凝神,齐刷刷去望成四洲。听得外面进来小弟子贴耳禀报数句,成四洲面不改色朗声笑道:“小娘子面皮薄,今日屈各位大驾观礼,敝派深感荣幸,特置办了好酒好菜,诸位豪杰便请移玉趾,我与大家开怀痛饮,好好亲热亲热!”
      说罢当先起身示意,众人面面相觑,都瞧得出这是要恭送大伙儿出去,不明情由之下,陆续便立起。忽然新娘韩霜君动起来,“刷刷”几下将自己嫁衣扯落,露出其下又一件外衫,说道:“师父且慢!”说罢重重一跪,向成四洲道:“师父,弟子不孝,今日绝不能嫁与方师兄!”
      成四洲沉下脸道:“休得胡闹!”方盾早抢去拉韩霜君,只是拉之不动,韩霜君武功竟是比方盾高,岿然跪着,仰头道:“若定叫弟子嫁方师兄,弟子今日宁可死在当场!”
      卫含真等人还有甚么不明白,这婚事定然是成四洲强要为之,迫韩霜君嫁方盾。这韩霜君也真个性烈,浑不惧当众大跌衡山颜面,纵然毁了婚,日后派中待如何立足?
      成四洲轻声道:“哦?莫非是不满意你方师兄,心中另有郎君人选?不妨说来,师父为你做主。”成乐登时眉花眼笑,满怀期盼的双目在成四洲与韩霜君面上瞄来瞄去,只听韩霜君道:“徒儿谁也不嫁!今日当着众位仁人志士、英雄豪杰之面,我韩霜君对天起誓此生不嫁,若违此誓,当受千刀万剐而死!”
      至此众人骚动,到场泰半为邻近小帮小派,多仰衡山大派鼻息,那艳装少妇立道:“霜君小娘子,大喜的日子如此忤逆恩师、发此毒誓,可大大不该!”说着便几步跨至韩霜君身边,两手贯注内力去扶韩霜君双臂,手上一坠,竟是纹丝不动。
      艳装少妇心中吃惊,这韩霜君功夫委实超出所料,暗自提气运足九分力道使劲一抬,不想这次韩霜君猛然起身,她力道使空,一下子下盘不稳。不待她立定,一声闷响后她脸上剧痛,耳际“嗡嗡”直叫,竟叫韩霜君重重冲着面门便捣了一拳,朝后便仰,亏得她应变不慢,噔噔噔噔连退四步,方未仰天躺地。
      这一记虽未用内力却毫不留手,她左颊高高肿起,口角都溢出鲜血来,瞧着登时变了一番面貌。韩霜君冷冷道:“你是甚么人物,也敢来碰我?我衡山派内务,岂容你置喙?”
      成四洲怒斥道:“放肆!”成乐急叫:“霜君休要如此!”群雄有的自诩英雄豪杰,自不好一拥而上,乐得艳装少妇打头阵;有的心有不忍,只不好干涉;还有乱糟糟喊“哎呦”、“余二娘如此不济”云云取笑的;更有单瞧乐子,只作旁观的。余二娘邀功不成,反在群雄面前吃此大亏,岂能饶了这小贱人,当下柳眉倒竖,“蹡蹡”两声抽出两把弯刀便要又扑将上去。
      众人正全神贯注间,忽听“咭”一声异响,各个扭脸去看,竟是巫咸教来宾,乃二十上下的一个年轻人,脸颊上一颗细小涡儿收也收不住。见众人目光投来,他“啊呦”掩口道:“得罪、抱歉。”余二娘大怒道:“你笑甚么?”年轻人连连摆手道:“虫子进了鼻孔,钻得我怪痒痒,勿怪勿怪。”
      余二娘仍疑心他是在笑话自己,却不好再追究,巫咸教须也不好得罪。为这一笑,余二娘怒火更炽,双刀对撞,喝道:“不孝不顺,算甚么好女子好徒弟,如此放肆妄为,今日我便替成掌门管教一下你!”双手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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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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