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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仙尊拜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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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黎未寒沉沉唤了一声,接过时惊尘的手。
时惊尘的身子在这声娘子入耳时滞了一滞,他的手落入黎未寒的掌中,黎未寒的手很大,指节修长,掌心带着些薄茧,应是练剑所致。
这些天时惊尘在内苑,听了不少有关黎未寒的事。楚然说他出身寒门一路摸索修行,辗转几个门派,是这世上最能吃苦的人。沐雪说他看似无情实则有情,对徒弟好,对百姓也好,是天底下最好的仙尊。
这人怎么与自己所知晓得那样不同,他记忆中的折梅,是个只知道投机取巧,两面三刀的人,远不如今日一般坦荡,桀骜。
“别怕,有我护你。”感觉到时惊尘的身子微滞,黎未寒低声道了一句。
这句话穿过喧嚷的人声,径直往人心头落。时惊尘上辈子一直到死的那一刻,都没听过的话,这辈子居然从黎未寒口中听到了,实在是唏嘘的很。
他攥了攥黎未寒的指尖算作回应,很快上了花轿。
黎未寒亲手放下轿帘,纵身上马,带着花轿绕过大街往罗家去。
打从决定要修无情道那一刻,黎未寒便觉得自已经看淡了儿女情长。
如今满眼红绸红衣,心下竟然或多或少也受到了些许触动。倘若没有来到此处,他在那个世界是不是也该成婚了,不……该说是结婚才对。
多少年过去了,说着这里的话,做着这里的事,他差不多快活成了这里的人。除了他自己,世界上再无第二个人知道他原本不属于这里了。
“驾——”
黎未寒不知又想到了什么,不经意间加快了速度。
身下的马蹄渐急,这一刻他不是那边的人,也不是此间的人。更像是着急要迎心上人回去的朗俊少年,在满是人的大街上将马纵得张扬又恣意。
他将年少时最该放肆的年纪全部用来修炼,如今道法即成了大半,往后便都是磊落,洒脱,春风得意。
再无人会记得那个狼狈不堪的他。
不论是此间还是那边,他都是黎未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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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家门外的炮仗声不绝于耳。
黎未寒搀扶着从轿内出来的时惊尘,一步步往堂上走去。
来的亲朋好友不多,但也足够撑场面。
黎未寒站定后看了罗家的管家一眼,管家会意,一声“一拜天地”高声喝于堂上。
黎未寒抬手,俯身去拜,时惊尘愣了愣,才跟着低下身子。
接下来是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盖头上的流苏摇曳不止,时惊尘在看到流苏间黎未寒那双织金的锦靴时,略略晃了晃神。
三书六礼,喜轿红绸,他这是头一次如此正式和一个人拜堂成亲。想到身侧的是黎未寒而不是美娇娘,心下总觉得别扭。
时惊尘的手落在袖中的匕首上,这匕首他从未离过身,若是黎未寒要暗中害他,或是要假戏真做,这把刀杀不了黎未寒,就杀了自己吧。
一倒了断也好,不管是谁。
礼成后,二人在送入丫鬟小厮的簇拥下往新房去。
黎未寒早在房内捕下了阵法,时惊尘先一步进去,端坐在榻上等候。
黎未寒检查了阵法,便去同宾客饮酒。
他的目光盯在西斜的日头上,时不时扫过自己腕间的红丝。
一直到日暮西山,宾客散去,这小鬼还是没有现身。
难不成是那东西看出了破绽?
“师尊,我去看看师弟吧。”沐雪说完,正要往新房去,蓦地被黎未寒一把抓了回来。
“你且待在这儿,没有本尊的命令不论听到什么都不准靠近。”黎未寒的神色很凝重。
沐雪是如假包换的妙龄少女,那小鬼身份未知,上一世能伤沐雪必然也有些本事在身上。倘若它识破了时惊尘的身份,转而去害沐雪,那沐雪便又逃不脱受伤的命运了。
他不想让自己的徒弟们重蹈覆辙,他想他们都好好的,别受伤,别……流血。
“师尊!”
“相信我。”黎未寒摸了摸沐雪的脑袋,从袖中抽出一道避祟符悄悄贴在沐雪身后。
人刚抬头,缠在腕上的红线便紧了一紧。
时惊尘出事了!
不远处传来丫头们的尖叫,黎未寒即刻往新房奔去,大红色的喜服在疾风中翻飞。
黎未寒迈进房门,只见一个丫头坐在地上,口中叫喊着:“新娘子,新娘子不见了!”
黎未寒抬头去看,果然见那床榻之上空空如也,只剩下被拆下来的一段红线。
这人怎么把他系上的红线拆掉了。
黎未寒的眉蹙在一起,看着布满阵法的新房,又看了一眼打开的窗户,也明白必然是那小鬼把人引了出去。
鬼魅最易用人心中执念引诱人,早知这时惊尘这兔崽子这么经不住诱惑,他便另想法子了。
黎未寒抬手捻诀,一只半人高的女相傀儡出现在眼前。
那傀儡四肢皆用红线拴缚,另一头在黎未寒掌心,黎未寒抬手,傀儡娃娃便俯身迎候在他身前。
“找到他。”黎未寒说罢,一把扯断了连着傀儡的红线。
一句话让原本闭着眼睛的傀儡睁开了眼眸,空洞的眼珠微转,身子随机转去相同的方向,嗖地一声往窗外飞去。
“所有人留在大堂,不许随意走动。”黎未寒吩咐完,取下发间的簪子,跟着那傀儡乘风踏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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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过来,我帮你杀了他。”
林深处传来女子幽幽的笑声。
时惊尘红着眼睛,一步步往林中去。
他目光所到之处,到处是上一世折梅的身影,他看到自己被那人按在床榻之上,衣衫褪尽,甚至被迫承欢于那人。
那不是他,他分明在这里。
“好徒儿,做我的炉鼎,我让你知道什么是人间极乐。”折梅的声音缠绕在耳边,如驱之不散的烟雾。
时惊尘手握匕首挥了上去,那来两人的身影散去,又在不远处重新汇聚。
眼前是他与折梅交.欢的场面,他看到自己脸上带着不属于他的笑意与媚态。
怎么会是这样,他不是这样的,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明明觉醒炉鼎之力,明明已经杀了折梅,为什么会看到这些。
时惊尘的身子滞住,一步也走不下去,上一世的折梅和幻境中的人交织在一起,混淆了他的记忆。没有发生过的事,像已经发生了一样,折磨着他的身心。
他极力想摆脱这样的噩梦,却又始终不能够。
“想杀了他吗,跟我走,我带你去……”耳畔的低吟不断,像引人进入深渊的咒语。
那红衣女子盯盯看着失神的时惊尘,脸上露出诡异的笑。
她缓缓靠近时惊尘,一双纤细修长的手落在时惊尘的胸膛上,正要用力,忽而被天降的数道银丝所挡。
银丝交织成网将时惊尘放在后方,网上灵力暴窜,红衣女子被灵力振开,与时惊尘分开些距离。
黎未寒人未到,傀儡便已先行到场了。
“千机引……”那女子道了一声,被傀儡娃娃逼得向后退了数丈。
黎未寒在临近地面时,从梅枝上走下来,梅枝化作发簪大小,回到发间。
他抬手,将一股灵力送入时惊尘体内。
“师尊。”清醒过来的时惊尘看见黎未寒后唤了一声。
黎未寒双眉微蹙,并未看他,只挡在他身前,问道:“你是怎么答应本尊的,本尊说过不要轻信旁人,你当耳旁风吗?”
黎未寒回眸,一双眼睛带着愠怒。他对时惊尘说过不要轻信旁人,时惊尘第二天就跟着女鬼走了。他给时惊尘系上红线,时惊尘扭头就解了。
他从收下时惊尘起,自问从未亏对于他,这小兔崽子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实在是让人无法不生气。
“师尊,我没有,我只是……”时惊尘很想告诉他自己刚才看到的场景,却又实实在在不能说出口。若是告诉黎未寒,上一世的折梅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他险些被折梅当做炉鼎,这人会信吗?
“师尊。”
时惊尘凑近了些,他的目光落在黎未寒的身上,忽而发现眼前的这个人,和他记忆中的折梅仙尊实在是相差太远。
他怕这一切的不同皆是黎未寒的计谋,怕自己再次信了黎未寒,会比上一世更惨,所以一直没有真正相信过他。
这一世的黎未寒灵力和修为,已远远超出他的想象。上一世折梅到死连傀儡都召的不好,可这一世黎未寒一人已经可以驾驭两种心法与法器了。
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这个年纪,拥有这样强大的能力。
“躲在本尊身后,不要出声。”黎未寒未再过多纠结这个问题,只用双指在时惊尘腕上一扫,一根红丝在时惊尘腕上挽了一个死结。
时惊尘怔怔看着手腕上的红丝,还未回过神,便看见黎未寒如箭矢般向那女鬼冲去。他的右手在风中滑过,寒光一片后,一把雪白色的伞出现在手中。
那红衣女子正跟傀儡缠斗,如今又来了个黎未寒,一时有些分身乏术。
黎未寒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出起手来招招制敌。
那女子见黎未寒下手颇狠,眸中唯有杀戮,便只能花心思在时惊尘身上。
她的眼眸对上时惊尘的眼眸,便将勾设出的幻象又传达给了他。
时惊尘的眼眸逐渐失神,他看到万缕银丝攀上了自己的身子,不断收紧,陷入皮肉,他看到折梅衣衫不整正朝着自己走来。
“徒儿,师尊养了你这么多年,该是你报恩的时候了……”
折梅的话声声入耳,与之相伴随的是方才那女子摄人心魂的声音。
“杀了他,杀了他,便无人再知晓你的过往!”
时惊尘失了神,举起手中的匕首往二人缠斗的地方去。
黎未寒原以为这红衣女子如往日的小妖一般好对付,谁知这人竟熟悉他的法器,一招一势皆能躲了去。
千机引缠人不缠鬼,缚不住她,倒也挺棘手。
“仙尊一言未发便要至我于死地,我一介弱女子,何至于此。”红衣女子忽地退了几步,对黎未寒道了一句,她双眸空洞,像个没有神识的傀儡,口中的语调却如此鲜活。
黎未寒看向她的眼睛,心中快速思考着这女子是低阶的鬼进化出了神识,还是背后另有人在操纵。
“诛邪卫道。”黎未寒道了四个字,这四个字不带有任何感情,像一句已经说了许多遍的口号。
“卫道?仙尊这么些年来卫的道,可有承认过你?你劳心劳力镇压了鬼帝,可知道灵山道的人在背后如何说你。”红衣女子打不过黎未寒,便彻底放弃了正面进攻。
这些话最能动摇一个的心智,黎未寒的出身该是他最不堪回首的往事。
黎未寒停在原地,伞上的灵力渐收,他觉得这个女子知道有些多了。幻术以窥人心为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他不是这里的人,这世上该没有人能窥破他的心,这些经历此人是从何处听说的。
红衣女子见黎未寒没再有所动作,便转而去看黎未寒身后的时惊尘,她空洞的眼睛微微转动,在时惊尘脑海中发出了最后一个命令。
黎未寒注视着红衣女子的眼眸,似是知晓了什么,忽地回身一把拉过了时惊尘的胳膊,折去他的匕首,将人按进了自己怀里。
这兔崽子太容易被操控了,怎么竟在关键时刻添乱。
“杀了他。”脑海中的声音不断想起,时惊尘凭借着身体记忆,在黎未寒怀里挣扎。
他不要成为炉鼎。
“时惊尘。”
黎未寒低声唤了一句,却没能再次叫醒他。
时惊尘目光散乱无神,被困在幻象里,他极力躲避,挣扎,避黎未寒如同蛇蝎。
在少年这张脂粉斑驳的脸上,黎未寒看到了已经干涸的泪痕。金步摇的流苏相互纠缠在一起,一如时惊尘的内心,飘摇,无望,与往昔难解难分。
黎未寒不明白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心中到底有何执念,能让他如此受这邪祟的摆布。
他活了二十几年,都没觉得这世上有什么值得记住的,这小兔崽子到底看见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