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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下) ...


  •   他们一起进了莱姆斯的住处。见识过外边的景象,忽明忽暗的灯泡亮起时,西里斯也有些心理准备了。这基本上是间地下室,天顶低矮,潮气很重,四壁光秃秃的,不过打扫得很干净,没有霉斑什么的。所有衣物都挂在墙边拉的一根线上,西里斯尽可能避免看那边。除去些小件杂物,家具只有一张铺着薄被子的床(这儿也摆不下什么别的),以及床脚的桌子,看样子莱姆斯用它的时候会坐在床上。
      西里斯不是没住过这样的地方,多半是在从酒吧勾搭到够辣的对象的时候,或者风声特别紧、需要混进最不起眼的地方的时候。不会是除此之外别无选择,阿尔法德叔叔留给他的遗产还没花完,而且他和詹姆就跟对方伸手要钱也没什么羞耻感,贫穷之于西里斯更接近一种别样的体验。莱姆斯并非这栋楼唯一的住客,隔着薄薄的板壁,西里斯能听见走动、争吵和桌椅跟地面摩擦的声音。
      “地皮已经被买下了,但我们的房东米勒先生是个好心人,想办法让大家在找到新房子之前继续住一段时间。”一个冰袋被塞到他手里,西里斯惊跳了一下,“还没搬走的基本上都是实在没办法的穷人,而且不像我这样有魔法,不知道他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床上放着个急救箱,看样子是刚从桌下拖出来的。西里斯把冰袋贴到脸上被揍得最严重的地方,它肯定是用咒语保温。
      “你知道,如果一个人家里连把椅子都没有,但有急救箱和冰袋,那他的日子肯定过得非常操蛋。”
      “如你所见。”莱姆斯坐到床上,低头处理自己的指关节,“下周要断水电了,我还没决定好搬去哪儿。”
      詹姆和莉莉会很乐意借你客房的,或者帮你付房租,西里斯想,我也一样。只要你允许我们这么做。你值得比这更好的。让我们帮帮你。求你。
      “我也正考虑这个问题呢。”西里斯用没压着绷带那只手按了一下眼皮,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那儿也是肿的。想到自己刚像个小孩儿一样蹲在月亮脸身边哭,就好像只有他才被叛徒的事折磨,而且两人中被怀疑被排除在外的是自己一样,他简直想就地消失。“伏地魔会来追我,我得换个地方住,至少不能有现在这么多邻居。”
      “确实。”莱姆斯就事论事地说,仿佛屋外的事都没发生过,“你可以找个农场什么的,周围视线开阔,布置防护咒也很方便。”
      “但那种地方太无聊啦。”西里斯原地摇摆了一阵,实在没别的地方可坐,终于还是一屁股坐到莱姆斯床上。嗷,真硬,床危险地咯吱作响了一阵,西里斯低头瞪它。“去哪儿都要老远,只有哞哞们作伴,你大概能住,我可不行。”
      莱姆斯忍俊不禁:“再说一遍那个词。”
      “要我发出你想要的声音,你得先亲我一下。”西里斯还在试探床板硬度,不经大脑地说。
      空气突然安静,冰袋落到西里斯大腿上,他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抱歉,我就是——”
      “你跟谁都调情,西里斯。”莱姆斯打断他,“要是每次都道歉,你整天都不用干别的了。”
      “你说得我好像只用下面的头思考似的。”西里斯抗议,“我只有在安全的时候才调情。”
      莱姆斯原本在摆弄药箱,一下子转头看他,西里斯吞咽了一下。
      “我……我不再怀疑你了,月亮脸。”他说,“真的很抱歉,我前阵子大概是中邪了。”
      “没什么。”莱姆斯摇摇头,露出安抚性的微笑,即便事实与他说的话相反,“我也怀疑你了,在酒吧里的时候。没事的。”
      “不是没事!”西里斯突然腾起一股无名火,将冰袋砸到他胸口,“我怀疑你是叛徒!这怎么能没事?”
      莱姆斯半张着嘴停了一下,捡起弹飞到床上的冰袋:“我已经揍过你了,而且至少你告诉我了。虽然我很生气,现在还是很生气,但总比哪天突然被抓住审问才知道这件事要好。”
      “詹姆没有怀疑你,你知道他的。”莱姆斯没理会这句话,低头看手里的冰袋时,虽然还同在这狭小到不可能拉开距离的房间里,他变得又遥远又冷漠,西里斯不得不拼命克制抓住对方的冲动,“我说服他临时换成彼得,这样更安全,我告诉他我来告诉你。”
      “彼得会做得跟你一样好的。”莱姆斯语气平淡地说,然而西里斯听来,就像“只有我不受信任”的质问,“现在问题解决了。”
      “嗯,我帮他找了个很安全的新公寓。”西里斯重新接过冰袋,冰敷是个很好的闭眼理由,“我……你刚才说到为什么,我觉得伏地魔能给你什么。”
      他顿了顿,但莱姆斯什么都没说,于是西里斯继续:“我想,你大概恨我……我这么想过。”
      “我恨你,所以我要害死詹姆和哈利?”莱姆斯难以置信地问。
      “你知道我不会背叛詹姆。”西里斯说,每一个字在说出来之后都显得那么荒谬,“至少不会很快,一旦保密人被抓,凤凰社一定会马上把詹姆转移到其他安全的地方,那之前大家都不会知道彼得才是保密人。然后……只有我会死。我觉得如果是这样的原因,这样死掉的话,也不是不可以。”
      冰袋的凉意点滴渗进皮肤,西里斯听着另一个呼吸越来越重,莱姆斯正挣扎着控制脾气,但还是越来越接近失去控制。他命令自己的心脏沉下去,投入不计后果的鲁莽冲动,再被揍一顿也好,永远失去莱姆斯也好,他今天必须把话全部讲清楚。
      “我恨……”莱姆斯开了个头,用力呼吸,“那可真无私啊,西里斯,擅自假我……你他妈是打算当世界上最崇高的人?用你的生命结束一切,然后叛徒的事就可以到此为止?你他妈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会单纯因为恨某人就把他杀掉?”
      【很想知道我们晚上溜出城堡做什么,对吧?偷偷摸摸跟着我们,伸着你的大鼻子到处窥探,想让我们被开除……要不要我给你个机会啊,鼻涕精?今晚你可以比我们先到,我在这就告诉你怎么进打人柳,谅你也没那胆子。】
      “我猜我是做贼心虚吧。”西里斯颤抖了一下,低声说,“詹姆和彼得对你很重要,但詹姆永远不会丢下我。我想如果你只是因为不想失去朋友,才忍受我的话——”
      “你……你有任何概念你在说什么吗,西里斯?”一股力量撞在西里斯肩上,他摔在床边,睁眼发现莱姆斯正半蹲在床上俯视他,神情激烈到西里斯立刻就避开了,“詹姆和彼得,哈,你觉得你对我就不重要吗?我作为朋友有那么失败吗?”
      “不,我……”如果说西里斯拒绝说出保密人人选时,莱姆斯像被他从身后刺中的话,此刻就是西里斯拿着匕首绕到前方,打算给他喉咙补上致命一击了。赶在决心崩塌前,西里斯接上:“我觉得你不会动手杀我,你不是那种可以在亲手杀了我之后,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面对詹姆他们的人。”
      “如果我想要谁死,”莱姆斯缓慢地说,裹挟着西里斯从未在他那儿听到过的冷酷和黑暗,“我会亲手做。不借任何人的手,而且要作为人类,完全清醒地杀死他,到死也不忘记我是怎么杀了一个人。”
      西里斯不由自主地战栗,想象莱姆斯轻描淡写又深思熟虑地犯下谋杀。莱姆斯不会掩盖罪行,做完这件事,然后默默地承担后果,既不逃避也不悔过。
      “你以为我会……你也太看低我了,如果我想要你死,你早就死了。我大概也已经死了。”莱姆斯的声音开始发抖,变回西里斯深受伤害的朋友,“任何我会为詹姆做的事,西里斯,我都会为你做……我努力地原谅你,是想要继续做你的朋友,我以为你知道。你是——我以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结果你就是这么看待我的。”
      西里斯撑着膝盖站起来:“我很抱歉,月亮——”
      “别再道歉!”莱姆斯背对他坐在床上,毫不在意自己还穿着鞋,“我已经听够了。如果你已经能确定我不是那个叛徒——滚出去。”
      这就是了,他失去莱姆斯的时刻。将莱姆斯叫到酒吧的时候,西里斯就料到了这会发生,不管是因为他的隐瞒,还是因为他的决定坦诚。可能正因如此,西里斯没有感受到太多痛苦,只是有点茫然,好像五脏六腑都被取走,胸腹间空荡荡的。他知道他未来的生活也会是这样,遍布黑色大洞,没有什么能够填满。
      “我——”
      “出去!”
      “我会的,莱姆斯,你永远都不用再见到我——除了必要的时候,我是说,我还不能离开凤凰社。但我会尽快的,有些事情需要……”西里斯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嘴巴,“我……我会想办法跟詹姆解释清楚的,詹姆他们还是会欢迎你,你不能——不需要再疏远他们。詹姆不能同时失去我们两个。”
      莱姆斯把头埋得更低,肩膀发抖,西里斯想上前,想伸出手去安慰,这辈子都没有那么想过。他总是在伤害莱姆斯,伤害自己身边的人,即使他与布莱克家族决裂了,一切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我觉得我不在更好,我真的这么觉得。不是你们的错。”他慢慢后退,“我那个时候就应该离开的,但——”
      “住口。”
      “嗯,好的……”西里斯的手摸到门拴,那东西锈得厉害,他费了点劲才拔出来,“总之我确实很——”
      “你以为只有你这么想吗?”莱姆斯又说,“你觉得我刚才一直想告诉你什么?”
      “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莱姆斯转身跳下床,西里斯眼前一花,已经被按在小屋的门上,门轴不堪重负地哆嗦了几下。他太近了,西里斯睁大了眼也看不清他的表情。“或者说,有什么会一样?你觉得——你真是我见过最自以为是的混账,西里斯?布莱克。”
      他踮起脚,手抓住西里斯的肩膀,在西里斯嘴唇上亲了一大口,又湿又用力的那种。这家伙真的是一点都不会接吻,但他们的嘴唇伴随着啵一声分开时,西里斯完全傻在原地。
      “现在我表达得够清楚了吗?”莱姆斯两拳紧握,一副铆足劲如果西里斯没明白就再做一次的样子,红晕漫上他的脸,“你不在不会让任何事变好。我还以为詹姆已经跟你说清楚这点了。但既然他没有,我就再告诉你。如果有任何理由我必须强迫自己原谅你,那就是失去你比原谅你更难受,而这跟詹姆或者其他人没有半点关系。”
      “但我已经搞砸了。”西里斯设法说道,有点晕头转向。莱姆斯……什么时候?怎么会?他到底在……
      “我以为没有我你们会更好、更轻松,从来都没有遇到过你们,我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痛苦。”莱姆斯说,“但我们谁都没有变得更好,不是吗?如果注定要搞砸一切,我还是宁愿跟你们一起。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但我宁愿我在死之前吻过你。”
      西里斯无法不去回吻他,莱姆斯挣扎了几下,接着推拒变成紧抓,唇舌热烈地迎上。伤处的疼痛被热情蒸发了,西里斯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吻,像扫荡过原野的狂风、燃尽朽木的野火,晃神间他们飞入夜空,脚下流淌着星河。
      吸入下一口空气,他们又猛然堕回莱姆斯的地下室,西里斯的后背跟门板撞出一声响,莱姆斯差点退到床上绊倒。
      “我……对不起。”西里斯咕哝,试着理顺刚发生的事,搞不懂一个人怎么可以同时感觉飘飘欲仙和如坠冰窟。莱姆斯想吻他,一直都想要,而他……
      “道歉什么都不是。”莱姆斯说,的确,“明天我们要叫上彼得一起去詹姆家,看看他无聊的蠢样子。”
      大概不会比西里斯现在更蠢。
      “然后等莉莉把哈利抱走,我们要告诉他我们说清楚了,我还得再发一通脾气。”莱姆斯肯定下了极大的决心,发起挑战似的抬起下巴,“我们要说说我们对彼此有什么不满,有什么怀疑,不管我们是要大喊大叫、砸东西,还是再也不愿意跟其他人见面。无论我们离开的时候怎么想、怎么做,我们要再想办法把我们找回来。我们谁都不准放弃谁,明白吗?”
      “你想……?”
      “对,我想。”莱姆斯重重地说,“再也没有什么无私的想法,自以为是地做出更好的决定,维护完美的假象。我们怀疑彼此了,我们的友谊再也不完美了,那又怎么样?去他妈的绝对信任,那东西根本不存在。我们之间出了问题,我们就得解决它。不能冒险的友谊算什么友谊?”
      “嗯,呃,行啊,如果你坚持的话。”西里斯靠在门上,连双手都紧贴门板,他想象不出自己要怎么带着这张脸去敲詹姆的门,告诉詹姆他差点就要跟其他人绝交了,“但这跟,嗯,刚才……”
      “别想着我会很快爬上你的床,西里斯。”莱姆斯更严厉地说,可是眼神闪烁了,“我们有更重要的问题得先解决。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再原谅你,但我知道我一定会尽力做到的,别想着不这么做对我更好就来阻止我。我他妈能自己拿主意。”
      “好的。”西里斯说。
      “你再敢替我决定……”莱姆斯被沙尘袭击般闭上眼,“我想过了,如果,如果在今晚之前,你没告诉我你们换了保密人,而詹姆出了什么事……我会相信是你做的。我会相信是你背叛了詹姆,骗过我们所有人。这快把我吓死了,西里斯,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是因为我们不够爱对方吗?”
      是因为他们太在乎,太害怕承认问题的存在,却因此一次次错失阻止它扩大的机会。反应过来时,裂隙已经成为万丈深渊。
      “……我不能想象,如果发生了什么,如果上一次就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我却在观察你,怀疑你是奸细。”西里斯喉间塞满棉花,眼看一滴泪水从莱姆斯眼皮下滑落,“我永远没有机会……”
      可是他们都还在,西里斯感到庆幸随着心脏的一次搏动向全身输送,他们还有双眼可以注视,有双臂可以拥抱,有双唇可以亲吻,有双腿可以走到海角天边。从来不是什么虚空中的纽带将他们联结,而是一个个活着的、努力着的他们,在势不可挡的时间、死亡、怀疑、忐忑的洪流中跋涉,竭力相聚,并为彼此支撑下去。
      “那,现在你可以说那个词了?”莱姆斯吸吸鼻子,西里斯一眨眼,又慌忙擦掉快落下的眼泪,“你说如果我亲你……”
      “什么——哞哞们?”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齐声大笑,笑得眼冒金星,肋骨像断了那样疼,楼上邻居没好气地用扫帚棍猛戳楼板。西里斯跪坐在地上,脸挨着满是木刺的破门,疲惫得仿佛经历了长途跋涉,只想随便睡倒在莱姆斯的小窝里。也许将来有一天他可以这么做。
      “我得回去了。”他撑直膝盖,站起来,“明天见,月亮脸。”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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