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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要有下辈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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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用冯医生说我也知道,先生的时日不多了。
最近江小姐来的次数越来越多,先生也告诉我今后不必再去医院送饭。
我点头,没有一句怨言,我知道的,他想把最后的日子留给江小姐。
先生是不爱我的,可偏偏他受着良好的家庭教育,不会把我冷在一旁。他待我很好,对待妹妹的那种好。我们成婚七年了,他从未碰过我,他同父母讲过,娶我已经是他最大的底线了。
先生一直以为我和他一样是被迫成婚的,其实不然,知道是同他成婚时我高兴得彻夜难眠。那时我是不知道江小姐的存在的,我以为他爱我。后来有次听到母亲和父亲吵架,母亲不愿将我嫁给一个有心上人的花花公子,父亲说母亲不懂事,感情可以培养,生意没了就难找下家。我知道先生不是花花公子,于是我走出房间对母亲说我愿意嫁给他。
第一次见先生是在舞厅,他没跳舞,只是单单坐在一旁喝茶,舞万里灯光迷离,我忽然就走不动路,跳不起来了。平日里我逢人都能讲上一句话,那一刻我却露怯了,朋友推搡着我,耸勇我去问是哪家少爷。
我狠下心来,站在先生身旁,问道:“请问先生贵姓?”
先生有着一双好看的手,骨节分明,敲着手腕上的表,道:“程,程淮民。”
“他的声音也这么好听…”我在心里说着悄悄话,庆幸还好灯光闪烁,他看不见我的脸红。
可是先生显然看起来心情不太好,他没再坐一会就起身出了舞厅。
那之后我会常常去那家舞厅,想再见他一面,朋友笑我为了他每天都魂不守舍了。我也笑了笑,没反驳,可先生却再未出现在那家舞厅。
第二次见到他是晚上,家里安排了生意上的酒局,父亲喝了不少,还在谈生意,我忍不住困意,起身抱歉说先走一步。
那天已经很晚了,衔边的茶馆和旅店都关紧了门,我走得很慢,由于喝了点小酒,头晕脑胀的,只模糊地看见地上有团黑影,紧接着黑影就站起来了,我这会才看清他的脸,是程淮民,程先生。
先生的脚下还有团黑影,是只小猫,原来他刚刚在逗猫。
先生又如同上次见面那样,看起来心情不太好。
这次我主动开口了:“先生,你怎么大晚上蹲在路边?”
先生叹了吃,道:“家里人要我接手家业了,我不想被珈锁困住。”显然,先生没有认出我,或者他早已忘却舞厅的事了。
我不懂他的苦恼,可我能理解他的孤单无助,否则不会大晚上在街边逗猫吧。
我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他抢了先:“大晚上的还是不安全,小姐快些回家吧,别让家里人着急了。”
说完他就走了,小猫还懒洋洋地趴在地上。
莫名的,我心里一阵难受,空落落的。我为先生的烦恼而烦恼,也为没能与先生说上几句话烦恼。
再后来见到先生,就是我们两家人的酒局上了,父亲谈生意,母亲为我觅良人。只可惜,先生又没认出我。大抵是那次见面过于仓促,又是晚上黑灯瞎火的,没能看清我吧。
原先我是不同意就这样把自己当棋子随便嫁出去的,父亲要我先见面再决定,见到是他时我心里一阵轻松,甚至有些愉悦和庆幸,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竟这么简单。
酒局上先生面色平淡,只抬头看了我几眼,而后垂头去摇晃手中的红酒。就当他是不好意思吧。可我记得先前在舞厅他是喝茶的,果然他要接手家业了,都开始喝洋酒了。
母亲开始为我打听他,于是就有了那次和父亲的争吵。
原来他有心上人,那次酒局他看了我几眼仅仅是因为好奇,不是不好意思,是根本没意思。
可我的好胜心在说服我,就像父亲说的,感情可以培养的,所以我走出房门说我愿意嫁。
婚后先生待我很好,也是实实在在的“相敬如宾”。偶尔闲下空来会为我做饭,可我不喜欢吃茄子的,他看不出来我咽下去时的艰难神色,他常常为我做茄子吃,我想说我不爱吃,我又怕他今后不再为我做。
回家晚时他也会带糕点给我,当作道歉礼,糕点是刘记的桂花糕,他待我真好,只可惜我也不喜欢吃桂花糕。
后来母亲生辰,他陪同我回家祝贺。父亲把他唤到书房里谈生意,母亲握着我的手同我聊天。
母亲说我变了,从前的我活泼爱笑,还闹,可如今我不爱说话了,看 着温柔了不少。我笑笑,说:“母亲年轻时也是如此吧。”
母亲笑骂我嘴贫,又语重心长地问我过得开不开心。
我点头,确是如此,先生待我那样好,我怎么不开心呢?
那日回家后,先生躺在我身边,平日里不会多说几句话的他,突然和我聊他的事了。
他说他有个很喜欢的女孩,姓江名婉,陪他很多年了,知道他要同别人成婚时她也是不哭不闹的,我想如果是我,我大概会去吵着自杀吧。
他说他看到江小姐那样格外难受,骂自己不是人,可没办法,那时我们就是那样,什么事都无法自作主张,久命难违。江小姐脾气很好,如同名字一样温婉可人。
他说江小姐是最懂他的人,也见过最真实的他,他不爱官场上的那些暗流涌动的利益关系,他宁愿去开个小茶馆过着平淡的生活,也不愿天天在酒局上说那些场面话。
讲完后他同我说了句对不起,他没法爱上我,可他为人丈夫,他会对我很好的。
原来,对我好并不是爱我,我以为他是爱我的。
查出患病的时候是成婚的第五年,早期肺癌。
他没敢告诉江小姐,怕她担心。
癌症是治不好的,除非去国外。但先生说他不想治,他说他活得不开心,这样的日子让他内心煎熬。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哭,我舍不得他,我还没能让他爱上我,我们还要有很多个五年的。
被褥里泛冷,他隔我有些距离。他忽然把灯拉灭了,过来抱住了我,那是他第一次抱我,原来他身体也那么冷。
他一直在说抱歉,为我拭泪。
原来比父命更难违的是天命。
后来他仍然照常出门做生意,我叮嘱他少喝酒,他笑着称好。其实我们都清楚,生意场上哪有不喝酒的。
那天我独自回了娘家,说服了父亲以后我同先生一起上酒局,母亲说我被晕了头脑,哪有女孩子在外的。母亲要我赶紧生一个,我笑着摇头说不急。
生孩子这事是我不敢奢望的,我只求先生能平安就好。
那算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参与的酒局,不少生意人都唤了小姐来陪待,独独先生没有,有人笑道:“程先生也是实在顾家,自从他管家上酒局开始就没叫过一个小姐。”我内心是高兴的,我喜欢的人,同他们不一样,他是干干净净的。
有人过来劝酒,我拿起先生的酒杯替他喝了,道:“各位不觉得喝酒实在有些俗气吗,谈生意喝茶才能保持清醒,不如今日我为大家泡壶茶吧?”
酒局上的人都称好。我瞥了一眼他,他在笑。
我学了很久的泡茶,终于让他喝上了。
那日回家他牵着我的手,吻了我的额头,说谢谢我。
我明白,那是感谢的吻,礼貌地吻。
时间过得很快,又两年了,先生的病情严重到只能住医院了,我没日没夜地照顾他,陪他讲话缓解他的无聊和焦虑。
母亲来家劝我同他离了,说他好景不长让我别傻了。我和母亲吵了起来,我不能忍受有人这样说他。他是我的先生,是我一辈子的先生。
后来江小姐来医院了,她显然哭过,眼睛红红的。先生要我出去,他要和江小姐讲些话。
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我轻靠在门口,偷听了他们讲话。
先生又说了那句对不起,他说:“江婉,你要好好的,我现在这副样子实在不知道赔你什么,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没能给你想要的未来。
曼曼也是,我也对不起她。可这样煎熬的日子我不知道怎样过了。”他隔了好一会才又开口:“江婉,找个好人家嫁了吧,下辈子,我想好好爱曼曼。”
我又没忍住,哭了。他把下辈子许给我了,他是真的爱我的,对吧。
先生去世那天,我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真的不是刻意绝食,是实在吃不下东西。先生把生命最后的日子给了江小姐,是对她的歉礼。
我想到了先生为我做的茄子,我好像不那么讨厌吃茄子了,先生下辈子会知道我爱吃什么吗?
先生叫我曼曼,我喜欢他叫我曼曼,只是好像以后都听不到了。
我都还没有听他亲口说爱我的。
明明成婚七年了,为什么我们还有那么多遗憾。
要是我早点遇见他就好了。